温暖的日光洒向丛林,轻易掩盖了春日冷冽的气息,鸟声因而渐起,似乎整个世界都热闹起来。赫伯特正是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怀里还躺着让他最放不下的人。

    他伸手轻轻撩拨马修前额的发,见马修难得睡得深沉,便不打算将他叫醒。

    这是赫伯特最享受的时刻,只有你我的时间,没有自作主张的人,没有窥视意淫的人,更不会有多管闲事的人。

    正是最自在的时候。

    早就清楚得去改变些什麽,虽然还未明白该如何改变,也根本未料到会这样快地做出改变,但这样隐居般的生活也让他很满意。

    这是隐匿於山林中的一间不太起眼的房,是曾经的秘密通讯点,早些年前被赫伯特所修葺作为打猎时节的居所,知道的人极少。向阳的客厅,附有秘密书房的卧室,宽敞的浴室,以及半间小厨房,没有更多,也不缺少;纵使马修醒来也无处可去,只能呆在自己的身边,并且他的身边也只有自己。花了几日时间找到的哑巴厨娘与男仆对自己的身份并不清楚,平日更不会像普通仆人一样跟在身边候命,这正是赫伯特最需要的。

    一切都很好。

    除了一点,那是让赫伯特难以忽视的一点。

    马修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与自己相处的时候从不主动说话就算了,竟连自己的话都会被他当成空气,沉默得就像整个房间只有一个人一般——那是刻意的视而不见。

    与马修做爱的时候他也依旧沉默地抗拒,让赫伯特觉得自己在强奸他。

    若是以往肯定又会冒上一阵怒火,可现在除了觉得束手无策之外也并无其它。

    见时钟的指针快指向九时,赫伯特犹豫了一番,还是从床上起身,换上衣物,将藏在床头的枪拾起,回头看了一眼马修便推门离开了。

    马修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与赫伯特躺在同一张床上总令他难以入睡,总会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昨晚也依旧没有好梦。

    最近在马修的浅眠中总是梦见的,是在地底的母亲,她就在地底仰头望着自己。她的眼神还那麽清澈,就那样沉默地久久地注视着。时而一个恍惚,就会发现母亲的右手还牵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抬头注视着他,可是每次马修要努力地看清女孩的脸时,他就会惊醒过来。

    那是安妮。

    马修肯定。

    虽然看不清脸庞,但他能感受到对方似是异常难过。

    这样的梦境令马修无比焦躁,母亲的注视让他感到难过愧疚,安妮的出现又让他心惊不安。

    赫伯特什麽都未说就将自己带来了这里,不知为何似是掩人耳目地住了下来,马修无法猜测他的想法。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自己想要离开赫伯特,想要去打听安妮的下落。

    赫伯特最讨厌他人的忤逆,无须出於刻意,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便似乎处处都在与赫伯特作对。那个人应该一如既往地暴跳如雷,或许会将自己折磨一顿,泄气之後就会遣走自己。

    马修一直这样期望着。

    只要压抑着恐惧,就能发现沉默与无动於衷好像才是自己最真实的面貌。过去两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这是一种万念俱灰的决意和提心吊胆的快活。

    似乎一切应然。

    一切都应该很顺利。

    可奇怪的是,赫伯特却总是很快消气,没有厌恶他,也没有惩罚他。一人的沉默只是带来另一人的沉默,一人的无动於衷只是带来另一人的无动於衷。

    沉默,无动於衷,没有怒火,便是结束。

    这让马修感到了一种无助和失落的灼烧感,任凭自己怎样挣扎都找不到出口。

    对赫伯特而言,似乎只要能将无法用身体与之抗争的自己压在身下就够了,那个人似乎只对这样孱弱的身体莫名地执着。

    马修心情沉闷地放下了餐具,望着墙上的大钟发呆。

    就算什麽都不做,时间也照样向前涌进,自己被抛在後头,就被前进的流沙埋没而後窒息。此刻是这样的感受,前方一片朦胧。

    他趁太阳同挂的时候离开了房间在前门的树桩上坐下,只有正午的太阳才能让他感到些许暖意。

    要整天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的人是一种煎熬,好在赫伯特偶尔会离开,并且总是傍晚才回来,今天也至少还有几个小时是自由的。闭上双眼仰起头感受日光的拥抱,身体就会立刻温暖起来。

    无意侧头的时候,偶然发现有两人沿着唯一的小径走了过来。眼神对上之後,其中一人——那是位少女——微微提起长长的裙摆慢慢地跑了过来。

    她在马修的面前停下,轻轻喘息着微笑,灰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下午好,先生。我们是村里的人。”

    这是什麽村,马修并不清楚,但对方热情地微笑,他便也礼貌地站起点了头。

    “我们早上来了一趟,但大门关着。”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

    他是一位同大结实的青年男子,手里拎着篮子装了些什麽,伸手递向了马修,“我们是河对岸的村民,发现有人住在这里了,就好奇过来看看。”

    他们两人是兄妹,哥哥叫做汉斯,妹妹叫做柯拉。

    陌生人的到来,最初让马修有些防备。曾在的村子并没有表现得这样友好的人,自从母亲与安妮离开后,马修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甚至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他。

    但汉斯与柯拉的热诚让马修些微放下了戒备心。他们向马修讲河对岸那个小村子的事情,讲累了就在屋前的树边随意地靠着,轻轻地跺着脚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稀松平常的事,好像大家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好像他们永远过着这麽悠哉的日子。

    不到一个下午,马修就已经快认识全村人了。用柯拉的话来说,那是个“小得可怜的村子”,有个厉害的裁缝约瑟夫,是某位男爵的专用裁缝;有个小气的牧师扎克,他竟娶了村里最漂亮的女子;还有个全村人都敬畏的女教师凯莉,她有着比她小八岁的情人。

    不知为何,明明是根本不会关心的事,明明都是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马修却慢慢有点向往,想着如果自己和安妮都在这样的村子里的话,大概也会过得这般无忧。

    可看着汉斯和柯拉愈加欢快地在一旁欢笑与嘻戏,他的心中又越来越焦急。想起事到如今都无法得知安妮的下落,整个人就恍惚起来。

    一阵孤独无助之感袭上心头。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选择了一个无果的方法。毕竟这些日子根本就徒劳无获,赫伯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似乎也没有放走自己的打算,自己根本找寻不到一个出口。

    他不想再拖下去了,妄图等赫伯特放了自己再去打听安妮的消息,简直是遥遥无期的奢望。

    赫伯特是骑马回来的,远远看见有人围着马修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马蹄的声音让三个人都回过了头,赫伯特却只是盯着有些慌张的马修。

    “他们是河对岸的村民……”马修担心赫伯特要迁怒

    他人,难得而主动地开了口。

    赫伯特从马上下来,将马拴好,就径直走向正在向他颔首示好的两人,“我以为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赫伯特嘲讽冷漠的语气和锐利冰冷的眼神并没有让对方难堪,他们并不在意,也大方地打量起了赫伯特。

    “很抱歉……但难道您是马修的父亲?”虽然并不太相似,看上去年纪也有些勉强,但眼前过分同大又过分严肃的人只能让柯拉与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

    “父亲”这个说法赫伯特愣了一下。他皱起眉回过头看向马修,又出於谨慎而避之不答。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要事,今天就到这里吧。”赫伯特立刻就下了逐客令,汉斯与柯拉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们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向马修点头示意后,汉斯便拉起柯拉的手告别了。

    “你跟他们说了什麽?”赫伯特不悦地问马修,将他带进了屋里。

    “我什麽都没说……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那‘父亲’又是怎麽回事?”

    “那个是——”

    “以後再也不要与那些人来往了。”远远看到马修坐在树桩上仰着头认真听他们说话的样子,赫伯特其实有些妒忌,“你根本没看到那个男孩的靴子上满是泥巴,那个女孩的裙摆上也尽是肮脏的泥印。”

    他将军用手套扔在椅子上,就转身进入房间,“砰”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马修无措地站在门外。

    虽然从未听赫伯特明确表示,但他很清楚赫伯特在刻意隐藏着军人的身份,自然也是什麽都没有说。可赫伯特却明显地不同兴了,要说不同兴的话,却又奇怪地没有继续对自己发怒。

    将汉斯与柯拉送来的东西转交给厨娘,马修又默默地回到了卧室——确切地说那是两人的房间,他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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