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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这么抓着我不放不就是因为已经把我定罪了吗?!是,姓严的是建宁首富家公子哥,出什么事你们都要从重从快调查,但老魏我告诉你,我方正弘可是自己一手一脚凭功劳从底层挣上来的,我抓过的犯人比他严峫见过的都多!这么多年来我问心无愧……”

    魏副局正听得头疼,只见吕局进来,立刻站起身:“老吕你看这,唉——”

    吕局摆摆手,示意魏副局出去,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了审讯桌对面:

    “老方。”

    吕局那张端庄圆胖的脸上,一丝笑影也没有,那重若千钧的分量沉沉压住了方正弘,让他唾液四溅的呵斥不知不觉低下去,直至悻悻挪开了视线。

    吕局说:“你看着我。”

    “……”方正弘一咬牙,梗着脖子抬起脸。

    吕局问:“是不是你干的?”

    魏副局正走出审讯室,余珠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两人就同时听见了这句问话,齐刷刷诧异地回头望向玻璃窗。

    方正弘硬邦邦甩出三个字:“你说呢?!”

    “他他他,你说他这是什么态度?”刚碰了一鼻子灰的魏副局登时怒了。

    余珠赶紧摆手把他安抚住。

    吕局却像是完全无视了方正弘耍赖似的态度,平和冷静地问:“如果不是你,为何你要在明知药酒来自严峫的情况下阻止秦川喝它,并且在事后扔掉了空药酒瓶?”

    审讯室里只能听见方正弘粗哑的喘息,他的脸色青红发紫,过了一根烟工夫才冷冰冰道:“我有我的理由,我不想说。”

    ——不想说?

    这不是明着在打滚抵赖吗?!

    这回不仅魏副局,连余珠脸色都是一冷,两人同时向单面玻璃窗走近了半步。

    但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的是吕局并未有任何反应,稳定有力的声线也没有丝毫改变,终于问出了他进入审讯室以来的最后一句话:

    “我还能相信你吗,老方?”

    这次方正弘沉默的时间比上次还长,直到魏尧等人都觉得他不准备回答、或者已经无话可说了的时候,才见他面皮一抖,浮现出了一个阴不阴阳不阳,让人看了心里油然升起不适的笑容。

    他从牙关里吐出了一个字:

    “能。”

    吕局点点头,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门开了又关,余珠迎着吕局快步上前,刚缩紧眉头想说什么,吕局手一抬挡住了她未出口的问话:“我相信方正弘。”

    魏副局脱口而出:“什么?”

    两人神情都惊疑不定,但吕局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冷淡地道:

    “投毒的人不是他。”

    第100章

    冼升荣, 男, 四十岁, 曾因各地流窜盗窃、贩卖摇头丸等入狱,出狱后来到江阳县打工。

    江阳县附近省道边某个小超市的防盗摄像头,拍下了冼升荣匆匆离开现场时留给人世的最后一个背影。几个小时后, 魏尧、黄兴等人从他站立的地方提取到了一枚9mm鲁格弹壳;半个月后,六十公里以外的国道某处发现了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死因,交通肇事。

    “鬼知道是肇事还是故意, 反正都已经撞得稀烂了。”车载蓝牙中传来苟利呼噜呼噜吃面条的声音, 说:“哎老板再给我来个卤蛋,加点儿辣子谢谢……初步尸检报告看不出任何异常, 二次尸检也没查出个卵。总之呢,交通肇事是最难鉴定的故意杀人手段之一, 我们法医的活儿已经干完了,我建议你还是回去继续跟监控相爱相杀吧。”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严峫坐在副驾驶上,一手下意识抓着自己今早出院时没来得及抹发胶的头发:“你可是法医主任呐我苟,二次尸检什么都没查出来?你跟县城法医一个水准哪?”

    苟利坐在面馆里吃得很香, 耳朵上挂着一只耳机, 闻言轻蔑地哼了声:“少来这套,当年就是你一个劲怂恿加撺掇,害得我连轴加班了半个月,一人儿解剖了整个系列投毒案——我可告诉你,这么多年过去激将法已经不管用了, 甭想让我回去做三检!”

    “行吧,把二检报告发给我瞅瞅。”严峫无奈而宠溺地道,“真拿你没办法。”

    苟利被恶心得一个哆嗦,失手挂断了电话。

    少顷手机嗡地一声,二次尸检笔记发了过来。

    江停淡定地开车,严峫坐在副驾驶上,一手翻看苟利的笔记,另一手不老实地搭在司机腿上,每隔几分钟就试探着往腿间伸,然后再被江停毫不客气地捉出来。

    本来按严峫的说法,举家出游时只要老公还剩一口气,都决不能让老婆来开车,这事关男人的地位和尊严。但因为他刚办出院,江停不放心他开两个多小时回建宁,便称自己现在对坐严峫开的车有了心理阴影——上升到了ptsd的高度——强行把他驱赶到了副驾驶上。

    严峫深觉自己信仰的大男子主义受到了挑战,但转念一想,他早上出院时既没来得及洗头洗澡换衣服,也没来得及刮胡子做发型,个人形象已经由下海挂牌五万起价降到了包夜八百买二送一,江停开车的话就没空注意他了,于是欣然答应。

    “冼升荣曾经上过体校射击专业,怪不得会被聘请为杀手。”严峫对着手机沉吟道,“不过死得也挺惨的,背部肌肉及肋骨严重磨损,软组织挫伤,肺部体积变小,直接死因为气血胸导致的呼吸困难及失血过多……”

    “典型的肇事拖拉致死,”江停握着方向盘道。

    严峫点点头,“应该是被拖行了相当长一段距离,但因为尸体发现得晚,地方交警中队对现场的保护意识不强,导致无法精准确定案发路段。说实在的这是我最讨厌的交通肇事案了,第一没有具体时间,第二没有精确定位,监控要看到猴年马月去?”

    江停问:“那冼升荣的社会关系,收入状况,家属朋友等都排查过了吗?”

    “据说是排查过了,平时跟他交往的那些狐朋狗友嘴里没问出什么情况来,银行流水也没有异常,只有家里存着五万块钱现金旧钞。”

    ——旧钞。

    不论是谁雇佣的冼升荣,这个人的反侦察能力都已经相当强了。

    “……才五万,”江停喃喃道。

    严峫调侃地瞅着他:“怎么,老公的命比你便宜,你感到很骄傲?”

    江停挥手似乎想给他一下,被严峫当空抓住,在掌心里掐了一把。

    “别闹。”江停立刻把手抽回来把住方向盘,白皙的侧脸貌似一本正经地,专注望着道路前方:“我只是在想怎么会这么便宜,不符合我对……不符合常理。”

    严峫叹了口气:“我现在相信你以前确实没谈过恋爱了。”

    正巧这时下高速路口红灯,江停缓缓踩下刹车,古怪地瞥了严峫一眼。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买凶做掉黑桃k,而且几乎能百分之百确定成功的话,我也不会花个几百万把国际一流杀手请来,五万块多一分都算给黑桃k脸了。你懂这种心理么?杀鸡用牛刀本身就是对鸡的抬举,实际上这种蝼蚁般的小角色甚至都不该劳动我抬脚踩下去,结果我还在他身上浪费几百万?拿着几百万我随便干点什么不好?”

    江停一脸懵懂的莫名其妙。

    “所以说,”严峫怜爱道,“这种雄性之间的微妙仇视心理你是完全不懂的啊。”

    “……”江停心想这是什么反科学的理论,根本就是你在胡说八道吧。

    严峫晃晃食指,满面高深莫测,俨然好似一个经验丰富的男性情感问题专家。

    这时绿灯亮起,江停踩下油门,随着下高速的车流缓缓开上了通向建宁市区的高架桥。

    “我对这个贩毒集团的内部结构了解不多,但曾经留心观察过。”江停拧着眉头说:“黑桃k手下应该有一支专门负责善后灭口的人手,在做一些无法避免留下线索的案子时,杀手会选择自尽来保护雇主。这批敢死队是从缅甸非常贫穷的地方募集的,酬金也是付给他们在缅甸的家人,所以即便国内警方追查到已经自尽的杀手身上,也很难再循着国外资金流向查出杀手与黑桃k之间的联系,是非常完美的杀人机制。”

    说着江停又瞥向严峫,似乎感到有点狐疑:“所以为什么这次用了冼升荣这么个‘外人’呢……”

    用“外人”暗杀严峫,事后还要费事将冼升荣灭口。虽然“交通肇事”做得就像当初阿杰在高速公路灭口范四一样干净利落,是典型的黑桃k风格,但究其本身却不是效率最高的优选方案。

    难道真像严峫说的那样,杀鸡焉用牛刀,在黑桃k眼里严峫这条命多一分钱都是浪费?

    “你跟我都不是变态,不会理解黑桃k那种精神病的思维。”严峫拍了拍江停的大腿,说:“最快的切入点还是冼升荣用的那把九二式警枪吧。”

    江停思考很久,点头认同道:“对,还是要先追查那把枪。”

    严峫满脸认真严肃,手再次一点点向里滑。少顷后江停表情从容淡定,一手把着方向盘下端六点处,一手把那不安分的大手给抓出来放到了自己大腿上。

    严峫大概觉得这个位置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没再进一步为自己争取,转而问:“打算什么时候去恭州找齐思浩?”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万一黑桃k提前开始调查蓝金流出的事就来不及了。”江停想了想道:“我大概就是这两天动身。”

    严峫点头不语,汽车穿过建宁市城区,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大楼门前熟悉的景色迎面而来。江停拿出墨镜和棒球帽戴上,照例没有把车停在正门口,远远隔了一个街区就把严峫放下了,让他自己走去市局。

    “我去局里签个到就回来,等我带你去吃晚饭。”严峫刚转身要走,突然又停住了,打量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这边,迅速拉起江停的手在掌心印下一个亲吻,低声说:“别自己吃饭,你自己肯定就随便吃点什么打发了,对身体不好。”

    然后不待江停回答,他就笑起来,倒退着挥挥手,转身顺着人行道走向了建宁市局。

    在他身后,江停耳廓有点细微的发热,半晌才无声地念了句:“……腻腻歪歪的。”

    ·

    “严哥!”

    “严队!”

    走廊上同事们纷纷打招呼,严峫脚步生风,人还没进刑侦支队大办公室,就只见迎面黑影纵身飞扑,马翔犹如乳燕投林般当空而下:“呜呜呜我的严哥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严峫激灵灵一个闪身,抓住马翔后领直接提起来,一掌推开他嗷嗷大哭的脸:“你给我得了,前两天是谁哭着闹着非要立马回建宁,说再睡医院硬板床就要得腰间盘突出了的?”

    马翔感觉十分委屈,心说还不是因为你成天在医院跟陆顾问卿卿我我黏黏糊糊,活生生快闪瞎了我的24k钛合金狗眼?

    刑侦支队的小弟们纷纷对大哥表达了诚挚的祝贺和炽烈的思念——据说是因为严峫不在的这个星期,天天都是余珠亲自坐镇支队,在余队那张严肃慈爱的面容下众小弟们连偷蹭市局wifi打本都不敢,更别提花办公室小金库买烟撸串吃薯片了,日子过得好生没有滋味。

    甚至连一贯见了严峫如老鼠见猫的韩小梅,都磨磨蹭蹭地过来赠送了她的出院礼物——一盒韭菜炒鸡蛋便当。

    韩小梅是这么说的:“听说您撞了车,住了好几天医院,我担心您身子虚,觉得您可能需要好好补补……”

    “……”严峫面无表情盯着韭菜看了半晌,温柔道:“陆顾问会十分感谢你的。”

    韩小梅不明所以,还挺得意,乐滋滋地走了。

    严峫把那盒韭菜炒鸡蛋放在桌子上,打算今晚的锅就推给它了,突然只听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高盼青正站在门口,脸色有些不引人注意的紧绷:“严哥,吕局找你。”

    “哦,”严峫反应过来:“是对药酒的调查有进展了?”

    高盼青欲言又止,向身后看看走廊没人,便反手关上了办公室门,走到严峫身边,附耳轻轻说了几句。

    “方正弘是这么说的?”少顷后,严峫微抬语调低声问道。

    高盼青点点头,把当日吕局亲自审问方正弘的前后经过,以及出来后表示信任方正弘的话都一五一十复述了遍,又道:“虽然吕局不相信方正弘有嫌疑,但余队非常反对吕局的做法,两个人争了半天,最后魏副局出来打圆场,商定结果是暂时将方队停职调查了。”

    严峫眼底的亮光微微闪动,突然问:“方正弘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严峫问:“方正弘接受问话时态度那么激烈,被停职反而没反应?”

    高盼青也有点疑惑,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严峫颔首不语,又问:“那局里现在是什么风声?”

    “风平浪静,没什么议论。”高盼青解释道:“吕局想要控制舆论,你中毒的事只有几位局长,还有技侦的黄主任苟法医,以及我跟小马等寥寥几个人清楚,方队成为嫌疑人的事就更没人知道了。而且本来方队就已经伤病停职了这么长时间,再停一段时间不上班,大家也都不会怀疑什么。”

    ——这个处理结果对严峫,乃至对整个刑侦支队,都明显是不太有利的。

    “行,我知道了。”严峫脸上声色不动,起身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吕局。”

    高盼青显然非常担忧,但他已经在市局待了很多年,不是马翔韩小梅那样年轻的刑警了,知道凭自己的身份现在没法做什么,只得点点头退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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