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正殿左侧悬挂一副画像,画纸乃是大妖蛇蜕制成,万年不腐,水火不浸。画上有一青年道人,道人的几处大穴上都扎着寸粗的银针,只看银针的位置就知此人被妖族深恨,因为这种手段若用在活人身上,便能困住对方神魂,让其永不超生。

    而青年道人的脸他也认得,正是一忘!

    景岳终于明白为何在妖族里处处有景元画像,而不见一忘。原来,一忘的画像竟被妖族存放在圣殿中,以最残忍的方式泄愤羞辱,他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胸中怒火喷薄欲出,巨大的悲哀几乎将他吞没。

    突然,一双手握住了他。

    对方的手温热,景岳知道是秦燕支,他闭了闭眼,心知此时不可冲动,他只能忍。

    但“忍”字又何尝容易,心上一把刀痛得他几乎痉挛,只要想想其他几族类似圣殿的地方都会有这张画像,他就难以克制心中杀意。

    景岳反握住秦燕支,双手用力,就好像身旁之人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魏阵图和阮酒也都认出了一忘,尽管他们并非寒云宗弟子,但一忘乃是人族的英雄,即便没能渡劫飞升,但在他们这等修士心中,也无异于救人族于水火的神。

    一忘,是一种信仰。

    不畏惧,不妥协,勇敢而坚定的信仰。

    既是信仰,两人又如何不怒,但形势所逼,连景岳都选择忍,他们又能如何?

    康奚一直背对着他们,并未发现几人异常,而是一步步上前,对着那颗矮树跪下,口中念起一段古老和晦涩的咒文。

    随即,便一动不动。

    直到第一缕晨光降下,矮树外的金色屏障有了轻微的波动,康奚膝行几步,双手摘下了矮树上的妖圣果。

    他没有骗人,妖圣果的确只有在晨光中才能摘取,再是血腥与罪恶的象征,也依旧需要光明。

    康奚很干脆地将妖圣果交给钱粟,终于再看了康籍一眼,忽道:“你父亲,杀了我父亲和母亲,日后你想报仇,我不怪你,但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魏阵图依旧不说话,康奚垂下眼,掩住眼中情绪。

    片刻后,他转过身,从右侧墙上取下一根骨鞭。

    景岳正不明所以,就见康奚一甩骨鞭,猛地抽向一忘画像!

    “咻——”

    骨鞭发出爆响,将风撕成两半。

    这一幕,在景岳眼中放慢了一般,他清楚地看见骨鞭伸展,打直,裂空……即将触上一忘的画像。

    理智终于被愤怒所取代,不,就算此刻他依旧是理智的,也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旁人这样对待他的徒弟!

    他已经死去的徒弟!

    景岳瞬间闪身,单手握住骨鞭,手掌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他双眼赤红地盯着康奚,后者一愣,怒道:“你做什么?”

    景岳一用力,扯过康奚手中骨鞭,其他人见此,也知事态将朝着最不妙的情形发展,可他们都理解景岳,没人能忍受门中先祖被当面如此羞辱。

    而且,从康奚的举动他们甚至猜测,是不是每一个进入圣殿之人,离开时都要对一忘老祖的画像抽那么几鞭子?

    他们身为人族,再不能忍。

    既如此,那便先下手为强!

    魏阵图率先扔出一张图录,图中阵法困住康奚,后者惊觉不妙,瞬间摸出蛇皇令牌,然而下一刻,他右臂已然被秦燕支的飞剑斩下,整个人也被摄入一面铜镜中。

    镜子名为摄魂镜,如今正握在景岳手中,这也是狐皇赐下的宝贝。

    此镜可以将人族紫府以下尽皆摄入,康奚仅是妖帅,实力等同紫府,却又弱于同是紫府的景岳。

    因此,他只能被禁锢在镜中,即便再有隐秘手段与蛇皇联系,此时也使不出来。

    同样,景岳不杀康奚,也是担心对方会有诡秘之术,能让蛇皇感知到其生死。

    镜面上映出的并非景岳倒影,而是捂着断臂的康奚,他眼中又惊又骇怒,咬牙道:“你们是人族!”

    从几人的功法,以及他们对一忘的维护来判断,若康奚还猜不出真相就是愚蠢!

    但很快,康奚的惊惧又被恐慌所取代,他目光转向魏阵图,又重复一遍:“你们是人族!康籍呢?你们将他如何了?”

    魏阵图语气平静,又带着残忍的冷意,“康籍死了。”

    康奚一僵,接着浑身都开始颤抖,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他知道,这些人说得都是真的,康籍死了,所以才有人族冒名顶替了他。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钻出些开心,康籍没有变,没有忘记对他说过的话,只是死了而已!

    但这一点点开心,迅速被巨大的悲哀挤走——他的弟弟,死了。

    怪不得,相思草枯了。

    他早该知道,因为很多年前,送草的人曾说——

    “妖族传说里,相思草常盛不败,意味着我对哥哥也不会变。”

    少年有着蛇族少见的大眼睛,双手献上了一盆绿意盎然的草植,“这盆相思草,每片叶子都是我喜欢哥哥,假若哪天叶子枯了……”

    对面的青年笑了笑,“你就不喜欢我了?”

    少年:“不,我就死啦。”

    ……

    康奚一直当这些话是戏言,相思草就算常盛,也仅有百年寿命。

    少年信心满满道:“枯了还会再绿啊。”

    但康奚此刻已明白,那盆草再不会有新绿。

    “我……我要杀了你。”康奚喃喃道,下一刻,他整个人都挣扎起来,引得摄魂镜不住震颤。

    镜中映出康奚狰狞的表情,阴鸷的眼神仿佛猝了毒。

    魏阵图却道:“不要假惺惺了,如果不是你,康籍依旧在蛇族做他的蛇王之子,受康多喜爱,受蛇族尊敬。是你背叛了他,害死了他,你甚至,根本没认出他换了一个魂。”

    康奚猛然顿住,好似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

    他眼神溃散,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灵魂,愣愣地盯着魏阵图,盯着一副皮相。

    景岳见状,直接将摄魂镜扔进了须弥戒,又用神识探查了一忘的画像,并没有发现任何隐蔽的陷阱,这才一挥袖,将画中银针都拔/出来。

    他快速上前,小心翼翼取下画像。

    即使他能带走的只有一张,即使蛇族还能再挂上去,但他还是取了下来。

    景岳将画像卷起收好,道:“魏道友请炼制一傀儡充作康奚,我们即刻就走。”

    他知道,傀儡根本瞒不了蛇皇,好在朗日距离蛇族皇城很近,只要有半日时间,他们就能离开妖界。

    他破坏了大好的局面,景岳心有愧疚,但不后悔。

    当日,不少蛇族看见康奚大人领着几只归属于狐族的妖去了圣殿,没多久,又从圣殿离开。而后,康奚大人回了府中,钱粟等人则转道朗日,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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