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阳将茶盏重重一搁,手伏在小案上,唏嘘:“太后一党素来瞧不起我,厌我出身低微,几番苛待我都往肚子里咽罢了。可那时,宓德妃跪在地上,听得是真真伤心,我瞧着不似作假。她啪嗒啪嗒的眼泪颗颗往下落,直呼还望陛下顾念旧情,说着便以头抢地。到底也不知道她伤心贵仪位份,还是陛下亲口说的妾室两字。她额头光洁好看,撞在地上见了血痕,没哭得两句竟嘤咛一声歪倒,下裙见了红。”

    枕春笑容一滞。

    连月阳冷冷勾了勾嘴角:“不知真情实意,还是一出好戏,她竟藏了四个月的身孕!太医一切脉,说她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才见红,要好好养着不可再伤心恼神,也不可时常走动。”

    “这……”枕春倒琢磨不开,愣了愣神。

    “陛下心中愧疚,封她为皇贵妃。”

    “嗳——”枕春恍惚了一瞬,倒开了窍,“苦肉计最心酸,她施琳琅也被逼到这样境地。陛下的软处与逆鳞,这下可让人看了个明白。说的冷心冷意,却是个外冷内热,最舐犊的不过。”心中便觉得疲惫,“这下可好了,倘若是个皇子……陛下纵再忌讳太后,也挡不住得子的欢喜。日后施氏再乖顺一些,或使皇子站稳脚来,说不准咱们就将有一位新皇后娘娘了。”

    “便说着此事。”连月阳见她并不恼羞,则细细与她详说,“册立妃位之上嫔御,是大事。要行册封礼,授宝行礼的。如今中宫后位空悬,咱们这位崭新的施皇贵妃又胎气不稳,卧在床上。陛下便说,等孩子诞下之日,再给太后行礼,授册封宝印。”

    “给太后行礼吗?”枕春心中更加断定,慕北易欢喜过头,果然是动了册后之心。

    连月阳叹息不止,不住摆首。两人对看无奈,心里万般绞弄。如今只希望那玉贵人的肚子是个争气的,能压过这位新皇贵妃才是。不然以她施氏的性子一朝为后,所有人都讨不得好才对。

    想来今夜无星无月,偌大的帝城里,定有许多女子昼夜难安罢。

    四月初一的时候,是枕春病愈、柳安然解禁的日子。未想得请安的时候,却不曾看见柳安然。

    偌大的朝华殿仍旧华贵富丽,殿中换了春日时兴的杏色云纹轻纱牡丹式样帐子,帐下垂着百颗一串的黄色琉璃,殿中金瓶上不仅有釉绘还有题诗,题的春日凝妆上翠楼。后头几句转在瓶子另一侧,帘子一挡就看不见了。

    祺淑妃如今虽然重掌摄理之权,却不见喜色。她眼下有着明显的乌青,没几分精神,只如常说:“熙嫔柳氏素来端庄,一回不来许是身体抱恙。”

    玉贵人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算算日子应该与施皇贵妃的一般大。只瞧着她手护着小腹,也不复往日神采奕奕,说:“这禁足日子苦闷,忘了年岁也未可知。”

    少顷便有汀兰阁的内侍前来回禀,说柳安然积郁成疾,还需调养几日。枕春听在耳朵里,想着柳安然心中不痛快,郁结不欢也是情有可原。本还想着请安之后去看看她,就听座上传来声音。

    “安嫔病了几日,还未曾去给皇贵妃娘娘道贺罢。”祺淑妃睇来一眼,眼中含着期盼。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送礼

    枕春听来是浑身汗毛一竖,一壁起身一壁行礼,警觉回道:“嫔妾想着柳姐姐身子弱,想探过她后,再寻皇贵妃娘娘身子康健时去请安。”

    祺淑妃抽出一截簇新的帕子,那帕子上银辉隐隐,是上佳的湖光碧织锦,只掩了掩唇角。

    薛楚铃会意,低眉顺眼,纤长的指甲抚摸着光滑的广袖绸缎,徐徐说:“熙嫔哪怕病了,又怎及皇贵妃娘娘尊贵。安嫔素来聪慧机敏,自然不会分不清尊卑。”

    “闻说皇贵妃娘娘胎气不稳,这三四月里天气变幻,最容易一冷一暖身子不痛快。嫔妾若是冒冒失失前去叨扰,岂不是打搅皇贵妃娘娘的休息。”枕春拨了拨头上簪子,不卑不亢。

    薛楚铃梨涡浅浅,一笑如有春华芬芳:“安嫔这般谨小慎微,谁又说你是冒冒失失的人呢。常言道凡事过犹不及,安嫔万万再莫推辞的好。”

    枕春看得薛楚铃一眼,见她肤如凝脂,脸颊水润红透,不正是一派荣宠无双的模样。又想她在泰安锦林里头那般慌张无措,心里无端端生起一股怜,到底人在屋檐的女子。薛楚铃见枕春不说话,便不好再催,只将目光留在祺淑妃方向。

    枕春无可奈何:“珍婉仪如此说,嫔妾哪儿还敢推辞,应当自请前去才是。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是咱们做嫔御的本分,也是敬重皇贵妃娘娘的心意,嫔妾高兴还来不及。”

    “果然还是安嫔知礼。”祺淑妃笑了,称心如意地呷了一口茶水,“安嫔既然自请,可见是个知礼的,这大病痊愈头一日便十分有心。本宫此处倒还有些备下的贺礼准备献给皇贵妃娘娘,这些礼物都是贵重细致的,差宫人送去本宫难免害怕不尽心尽力。既然安嫔这会儿要去,便请安嫔替本宫送去,也好护个周全。”

    “嫔妾……”枕春心中便已恼起来,碍着祺淑妃权柄,不得不低头,“谨遵娘娘旨意。”

    祺淑妃准备了一盒敷面的玉容东珠粉,一对儿触手生暖的莲首白玉搔头,还有两瓶今年春最时兴的玫瑰香露,那玫瑰香露滴露滴金,装在玉般的白瓷瓶里使人爱不释手。苏白抱着祺淑妃的礼物,亦步亦趋跟在枕春后头。

    枕春能有多慢,走得多慢,问苏白:“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白抬头看了看天:“巳正时了。”

    枕春想了想,走得愈发缓慢,恨不得一步一挪。

    苏白道:“小主,这样的事情,伸头缩头的……待再晚些就要传午膳了。”

    “伸头缩头……”枕春听着才笑了,“哪如上刑一般,只是还要再晚些才好。祺淑妃打了好算盘,让我在中间送上一程。来日若东西出了意外,她大可全数推在我头上。如今的皇贵妃施氏胎中不稳定然是杯弓蛇影,恨不得早些拿捏祺淑妃的把柄才甘心。”便眸光闪动,“不妨与你说句心里话,如今我三番吃罪,又堕马受伤,无非因为人微言轻罢了。高位娘娘们之间互相倾轧,我却只有做那炮火烟尘的本事。这样的日子再下去,便是我仙女儿般的性子,也不堪再忍。”

    苏白知道枕春是个有主意的,便不会多问,只埋头跟着。二人在宫道上,朝着玉芙宫越走越近。

    待到了千禧殿门口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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