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陨落,天下素缟。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紫微星

    天子征战负伤,归京驾崩,庙号神宗。

    星辰陨落,天下素缟。

    寡丧的皇后身怀六甲,身着素白的羽衣,站在荣煊门前的广场上扶棺。她阖目感受着肌肤上靡靡的热宛如针扎,抬头所见,是浩荡天下朗朗的乾坤与烈日。

    好似慕北易的魂魄已经化作了天上的神祗,还给大魏国一场哀伤的梅雨后灼烈的艳阳。那是一场久违的怒晴,五月的骄晒化了大魏与扶南国的每一寸土地,晒干了所有的泥泞和潮湿。

    他不是枕春此生的那个相知如春风化雨的有情人。可于大魏而言,他是这个国家的守护神灵,将毕生的心血与肉身都奉先给了大魏的土地。黎明百姓,痛呼哀哉,道一声归兮圣君。

    战报如雪花纷至沓来,慕永钺一把火烧开了扶南国的十万大山,千里荒野化作灼烫的海洋。炼狱般的南疆,两军局势顺势倒转,于五月初六那日,迎来了久违的战平。

    枕春坐在慕北易生前坐过的龙椅之上,蹙眉展开一封又一封的文书,与满朝文武夜以继日地争论、捍卫慕北易留下来的万里河山。

    大魏的金銮高殿之下层层白幔,百官俱是披麻戴孝,同守国丧。长皇子额上绑着素白的长巾,立在枕春身前,念诵着隆国公前线的回报。

    “我大魏参战十四万三千人,如今战力还剩七万一千人。扶南国参战十四万六千余人,如今战力还剩八万余人。”大皇子将枢密院的奏折一卷,“并肩王以为,我军死伤过半,不宜再战。加之五月连日的怒晴,趁着将士们大挫扶南国锐气,特此向母后请旨意欲谈和。”

    是谈和,而非求和。枕春略眯眸子,手掌椅上龙头。扶南国在此几日连日怒晴之中连败三战,但大魏也是歼敌一万自损八千。如今谈和,的确是大魏止损休养生息的好时机。加之天子国丧,大魏国连月风雨飘摇,经不起再加疮痍。

    然而……

    川崎王拱手上前:“臣有异议,臣主战。”他趋前一步,细陈其详,“我大魏自祈武年以来,从未尝败。掸压暴乱洞民,雁北驱逐蛮夷,素来皆以武力震慑四方诸国。如今南疆一战,倘若轻易谈和,往后我大魏还有甚么积威可言?”

    临淄王却以为非也:“倘若天气不放晴,如今我大魏国早已被扶南人入侵南关,何来积威?鏖战自能扬国威,可那死去的七万余魏军,是七万个丧夫的女人与七万个丧父的孩子……”

    说着,众人皆是噤声,望向高堂上坐着的枕春。

    临淄王蹙眉低头,退向一侧。

    枕春轻轻扬眉,手抚小腹,沉声而道:“宰辅如何以为?”

    安青山捋须执笏:“臣主和。倘若只为积威而征战,这便违背了战争的初衷。战争是为守护家国不受异族侵略,是为国泰民安。武安君为战国四大名将之首,歼敌军百万,杀降、斩首,为取胜仗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落得一句暴酷之称啊。”

    枕春微微倾身靠在椅背上,眉宇紧蹙:“诸卿以为,倘若谈和,于国威有损,倘若继续征战又累及元元。”她轻轻偏身,朝向大皇子:“秦王以为?”

    “儿臣……”大皇子乍听此言,有了怔忪,旋即道:“儿臣主和。”

    兵部尚书出言苛责:“秦王身为先帝长嗣,竟如此胆怯,不堪鏖战?!”

    大皇子摇摇头,向枕春拱手:“母后,儿臣有一言。”他眼中不忍一闪而过,诚然道,“昨日儿臣前往御书房听午朝,恰遇母后的亲眷,是安家的大小姐安琇莹。安大小姐自幼学医,如今跟在母后身侧照顾,使得一手好医术。”

    兵部尚书不屑道:“秦王朝堂之上提此小女子之事做甚?”

    “安家大小姐今日与儿臣说……”大皇子略是沉吟,“学医与打仗是一样的。人生病了,便需要吃药看大夫;家国受侵略,便需要将士们戎装去抗敌。可是吃药不能使人高兴,打仗也不能使人幸福。家国受侵,自然需要将士们跨马银枪去守卫,可战争之疮痍是要二十年、三十年一代父子辈的更替才能磨平。诸位大人,试问是国家的颜面更重要,还是子民的安平更重要。”他略是叹息,少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匹配的忧思,“与扶南国一战,本王已经没有父皇了,大魏失去了他的君主。诸位大人,要让如今南疆还剩的七万将士的儿子,也失去他们的父亲吗?”

    “秦王……”枕春沉声唤,“倘若你父皇在世。他会如何选择呢?”

    倘若慕北易在世。他是喜欢面子的,他疑心重且手段凌厉,他对皇权视如命脉。他刚愎自用也自视甚高,纵有千万种的不好,但他会在慕家的颜面与苍生的福祉之间选择哪一个。

    众人心中,那个答案昭然若揭。

    满朝文武,撩袍举笏而跪,声音响彻金銮殿:“恭请皇后赦令谈和——”

    枕春颔首立身,朝着龙椅上方建极绥猷的描金牌匾,轻轻低头。

    她是无梦的。自从慕北易驾崩之后,枕春是没有做过梦的,他的魂魄不曾入梦而来。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御书房的案牍之上,枕春甚至没有精神去想任何无关家国命数的儿女情长。危难在即,连储君新帝与后位的尊封都来不及考虑。

    好像整个乐京都如临深渊,全力以赴地应对着扶南国的战事,再无其他。因为死亡,那么真实。

    此刻骤然回头,想起当年的勾心斗角,那时眼前的十万大山,今日好似背后弹丸。

    收到慕永钺的回信的时候,天气仍是燥人的怒晴。大魏与扶南国经过了小半年的持久征战,南疆寸土寸焦,再战下去,湖水亦要干涸。那时,双方拢共近三十万的士兵,皆要死在那片旱土的平原之上了。

    扶南国王要求入乐京谈和。

    枕春允了。

    先回来的是慕永钺。留下数万将士在南疆威慑敌军,慕永钺轻车快马地受召归京。扶南国王率亲卫五百人,自岭南道一路北上,遥遥行来。

    堂前见到慕永钺,枕春忽觉轻松了一些。

    这些日来一力掌持朝政,忽然见到一个慕家人,竟然有些亲人相见的感觉。

    慕永钺看到枕春守丧中已经显怀的小腹,皱起了眉。

    苏白迎慕永钺进来。枕春轻轻掌着门栏进了御书房案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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