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礼把人拥到怀里的时候,才忽然发觉,那因痛苦而浑身发抖的人,不知何时竟是清瘦的硌人。

    ……

    绕过山水四季屏风是黄花梨博古架,上面摆放的古董花瓶虽瞧着不如何奢华富贵,但若是细看便能瞧出皆是上上品。目光随处一扫皆是珍品古玩,便是那书案一角随意落置的花瓶也是哥窑紫釉。更不提那书案之上林立的百余支笔,犹如玉竹林海,每支都是市面难寻的宝贝。

    叶家的独子,自小当是如此锦衣玉食长大的。

    胡礼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慢吞吞的坐在书案上,欣赏着面前一堆珍贵笔墨,直到床榻处传来动静,才起身过去。

    叶汀睁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青花绣顶床幔有刹那间的恍惚,好像这么多年只是一个梦,他还是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叶家大公子,父母俱在,每天唯一的烦恼就是如何能从学院里溜掉而已。

    所以当胡礼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的时候,叶汀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枕头砸向他。

    胡礼被糊了一枕头,怒道:“叶芜若!你的良心被胥律吃了么?昨天谁一直陪着你在风里跪了大半夜啊,谁把你给抱回来的?谁给你把脉煎药喂药的啊?从昨天开始我就没合过眼。”

    叶汀愣了一瞬,随即撑着身子,把手指探入喉中去吐。

    胡礼忙把他的手给掏出来,幽幽道:“叶汀,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叶汀白了他一眼:“就你那医术,喝了你的药,我还能活么?”

    胡礼愤愤道:“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

    “光我活的好有屁用。”叶汀坐起来,要出去找郎中。

    胡礼一把将他按回去,羞愤道:“我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活的好好的!”

    叶汀一怔,随即诧异道:“你诊的出来?医术真的有进步了?”

    “叶芜若,我现在跟你绝交还来得及么……”

    叶汀摸了摸肚子,虽然小腹尚且还很平坦,但已经没有了昨天那阵阵绞痛感,姑且就信了狐狸这回。

    “几个月了?”胡礼瞄了眼叶汀小腹问道。

    叶汀又躺不住了,还是想起来找郎中:“你连几个月都诊不出,到底靠不靠谱。”

    “我又不是专业的……再说了,这一个多月来攻城吃紧,你跟殿下忙得连合眼的空都没有,哪来的……”胡礼眨了眨眼睛,了然道:“难道是在廊州营的时候?”

    叶汀懒得理他,随意嗯了声。

    胡礼眉头微皱:“你怀孕了还带兵攻城,这月余来你哪有歇息过半会儿,太胡来了。殿下怎么能让你……”

    “二哥不知道。”叶汀打断胡礼的话,正色道:“宋老头也不知道,我没告诉二哥。”

    “那你如何知道的?”

    叶汀扯了扯唇角,道:“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肚子里多个东西,总归是能感觉出来的。”

    胡礼倒了杯茶给叶汀喂下去,又道:“为什么非要瞒着殿下?”

    叶汀轻咳几声:“那些日子攻城,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想二哥再分心,就没说。”

    “那现在总归可以说了。”胡礼从一旁抓起几块点心,喂给叶汀一个,自己吃两个。

    叶汀避开他的手,不愿意吃,躺了一会儿坐起来,从一旁捞起衣袍穿上。

    “怎么了,不好好躺着。”胡礼皱眉拉住他。

    叶汀把他往床上一扔:“先睡会,眼圈黑的跟滚滚一样。我既回来了,府里很多事还要我来主持,总躺着不是个事。”

    说话间,叶汀已经简单洗漱罢,要出门。

    胡礼气急败坏冲他道:“叶芜若你倒是顾着点肚子里那个小的啊。”

    叶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那么大声想让全府的人都知道么。

    二十六.

    皇位易主,魏渊自是忙的不可开交,待能掐出丁点喘息的功夫时,便亲自出宫门到了趟叶府。

    这几日皆未曾见到叶汀,魏渊本想将叶汀召至宫中,又得人来信说叶汀忙着处理叶家事务,腾出不出功夫。

    想来也是,叶家烧毁的藏书阁要重新修缮,叶家二老的衣冠冢要立,重设灵位,再挽灵堂。

    当年远在关外,未曾能够守灵,如今这些事自是要叶汀亲自来做的。

    叶府的大门已经挂满了挽绫,白色的灯笼微微摇晃着,显得气氛悲凉。家仆皆是一身孝衣,头裹白巾,见到魏渊时,忙不迭的跪下。

    魏渊直接入门,到了最正堂上,远远便瞧见,堂上置两口棺,并齐而放,上立乌木刻金牌位。旁有一香案,线香烛头火光忽明忽暗,有袅袅烟雾萦绕灵堂之上。至于正间处最下位,置一木盒,放的是魏昭的脑袋。

    叶汀正对灵堂跪坐在一矮案前,抄写祭词。素衣加身,白袍不染纤尘,将他身形勾勒的多有消瘦。长发未束,唯有一白色抹额束在眉心正中,系于脑后。

    似是听见身后动静,叶汀笔锋一顿,眉心皱起,神色冷然间已经抽剑而出。

    剑锋湛湛,一道剑气横于身前,叶汀怒道:“若是再来扰我父母灵前,休怪我手中剑不认人!”

    魏渊脚步一顿,叶汀手中的剑已经钉在了他身前半尺,带着叶汀的一腔怒气和杀意。

    “两日不见,就不认人了?”魏渊略诧异道。

    叶汀没料到会是魏渊,先是一怔,随即忙起身。许是跪的久了,身形未起,眼前一黑,直接跌跪原处。

    叶汀轻抽一口凉气,捂住小腹,眉头锁在一处,咬牙咽回一声闷哼。

    “芜若!怎的了?”魏渊上前将人扶住,这般一触才发觉那衣衫下竟是清瘦的厉害。

    叶汀缓了口气,道:“二哥,无妨的。跪久了,有些头昏,我歇会儿就好了。”心里却暗想着,狐狸到底还是不大靠谱,让他帮忙开几贴安胎药,结果还是会时不时腹痛,好在这几日未曾漏红,挨挨也就过去了,待腾出时间还是去找趟宋老头比较妥当。

    魏渊见他广袖下手掩小腹,就探了过去:“手怎么这么冷?”

    叶汀挪开手,摇了摇头:“大概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编个什么玩意儿好,总归不能说是疼的。

    魏渊沉着脸,道:“是如何?”

    叶汀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眼神飘忽片刻,道:“大概是写字累得……”

    魏渊一愣,随即无奈摇头道:“又胡说,这两日是不是都没有合眼?看你这脸色憔悴的。”

    叶汀苦笑,撑着腰起了身,从一旁拿了线香点燃,递给魏渊,道:“二哥,来拜拜我爹娘。”

    魏渊郑重颔首,接过线香,重新执礼于棺前,矮身下去,三叩拜行了大礼:“太傅先生,长蕖夫人,云琛来迟。”

    头抵在冰冷的地面,魏渊渐渐念起当年书院学堂,每日里跟着太傅先生念书的日子,恍惚竟一如昨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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