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手捧红木镂花盘,上端祭祀所用牛、羊、豕首的内监纷纷从祭品里抽出刀刃。

    藏刃于肉中,刃无柄,这群装扮成内监的刺客将刀刃卡在手掌的骨缝中,带着赴死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狠辣,用飞蛾扑火的姿态扑向魏渊。

    叶汀翻身而起,名剑泰阿剑锋湛湛,抹过刺客脖颈,飙出的血线染红了祭坛上青岗石的地砖。

    这群刺客,是魏昭曾经的门客,从魏昭还身为皇子的时候就做了他的幕僚,追随于他。主上身死,他们这些魏昭最为亲近的人自然成了搜捕捉拿的对象。

    属于他们的活路唯有一条,逃,没命的逃,逃得远远地,从此隐姓埋名,苟且度日。

    幕僚清高,又如何甘心这样黯然一生,生不如死。

    死?如何死?一杯鸩酒可以死,一条白绫可以死,一柄尖刀亦可以死。

    可这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如此方才是他们所求,哪怕死,也能博得名垂千古,博一声忠义之名。

    他们沐浴焚香,净身入宫,利用最后的暗线混迹在内监中,千方百计得到祭典上呈祭品的机会。藏刃于祭品中,只待身至新帝身侧,将其一击毙命。

    如果不曾有个叶汀,如果叶汀腹中孩子不曾恰在此时胎动,惊的他刹那间抬头看到那刀刃的寒光……

    一切或许会不一样。

    当叶汀把剑锋送入刺客的心脏时,那些人如是想。

    礼乐声而止,祭奠上百官皆高呼,武将侍卫环住四周,御林军将剩余的几名刺客制伏。

    叶汀抖落剑上的一串血珠,呼吸有些艰难,他单手撑着剑,一点点跪下身去。

    眼前的血有些刺眼,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染了血。

    眉头紧紧皱起,叶汀伸手去抹袖口上的血。

    这些人该是有多烦人呐,这麒麟袍是二哥送他的,怎么能浸满血污。

    指尖用力揉搓在袖口之上,极力想要拭开那血迹,金线麒麟半身浴血,却如何都擦不干净。

    手指用力扫过那麒麟的麋身,龙尾,龙鳞,偶蹄。

    蓦然,叶汀指尖微僵,怔怔看着那袖口的麒麟,亦或是说……狻猊。

    四周的嗡鸣亘长刺耳,眼前的视线变得斑驳不清。叶汀感觉到二哥扣住他的肩头,拼命的摇晃,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渐渐有些模糊。

    魏渊双眸赤红,眼泪压着眸中的红色,当真如浸了血般滚滚欲落,他大声唤着什么,说着什么。

    叶汀听不清。

    魏渊的手按在叶汀肩头,半截染血的刀刃露在外面。

    叶汀垂眸看了眼,张口想叫声二哥,一开口就是一滩乌黑的血用喉中涌出。

    黑的如同上书房里的墨汁般,却远比那浓墨更骇人。

    叶汀看着彻底被染脏的衣袍,再看看肩头上被刀锋划开的衣裳,有些颓然的想,罢了,就这样吧。

    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破了吧。

    拼了命也想要保护的东西,

    其实,早就已经破了吧……

    魏渊眼睁睁看着叶汀阖眸垂下身子,如同被剥走了魂魄般,了无声息。淬了毒的刀刃让叶汀唇色开始泛紫,血无声的呛咳出来,浸湿了魏渊身上的龙袍。

    “芜若……芜若……你别睡,你看着二哥……”魏渊语无伦次的念着叶汀名字,浑身颤抖到几乎抱不住他。

    叶汀胸口的起伏越发低微,拢在腹上的手无力垂落下去。

    这么久以来,小心翼翼隐匿着,呵护着,甚至来不及欢喜着分享给孩子另一个父亲听的秘密。就这样显露出来,圆圆的,柔软的的弧度,安静的就像是一个小坡,若有清风拂过,里面是不是也能绽放出最甜美的花朵。

    只一眼,魏渊浑身皆被寒意冻结,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裂的如此清晰,所有的神思顷刻间崩溃。

    后有人言,君不见,祭坛之上,身披龙袍的帝王,悲切难书。

    三十八、

    七月芙蓉初绽,八月桂花满头。

    待到九月又重阳,采得茱萸难遗君。

    今日无风无云,外头的天像是笼着一层灰蒙蒙的破布,阴沉又破败。

    胡礼将折子收入袖中,顺势看了眼天色,忽而沉声道:“这天,怕是要落雨了。”

    内监总管正垂头收拾桌案上的笔洗,闻言不由得抬头,顿了顿道:“胡相说的是,赶快回去吧,莫要等到雨落下,淋湿了身子。”

    胡礼浅笑颔首:“也是。”说罢,单手抵着桌案借力站起身来,正欲走,又转过头去,沉吟片刻道:“苏公公,陛下那里可还好?”

    内监大总管苏越眉头稍稍皱了一瞬,低声叹息:“可不还是跟从前一样,仍旧是在凤梧殿里,日日守着。大人若是有心,不妨劝劝陛下。”

    “这种事情,哪里是能劝得住的。”胡礼看了眼堆积满案的奏折,微微摇头似自言自语般道:“劝不得,劝不得……”

    苏越低声道:“可是,御史大人率都察院诸位大人一起日日奏折直弹劾陛下……这,这……如何是好。”

    胡礼勾了勾唇角,眼底冰冷。

    弹劾今上,何等放肆大胆,况且今上刚登基,就胆敢太岁头上动土,欲意为何?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怒刷一波‘刚正不阿’指数罢了。

    “胡相……”苏越犹豫一瞬,道:“若是得空,胡相过去看看也好。只是不知叶将军他,啊不……是君后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胡礼看了眼这位刚被提拔上来的大总管,道:“陛下不见得乐意旁人去看君后,特别是我。”

    说罢,胡礼离去。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了,胡礼抬眸再度看了眼天,心想不知皇城外青雀街头第三个拐角卖芝麻饼的小摊有没有走。

    不过看这个天气,今天怕是要早收摊了吧,不知还赶不赶的上。这般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

    上京人皆知,六月初新帝登基,祭坛之上遭遇刺杀。

    叶将军舍身抗敌,重伤垂死,太医百名,皆言,药石无解。

    众人无不心下遗憾,叶家忠骨,百年传承,至叶汀一脉,终是自此断绝。

    这当口,却发生一件令天下皆哑然之事。

    叶将军被陛下带回宫中,撤未央宫改换凤梧殿。

    凤皇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特诏天下,封叶汀为后,居于六宫之正首。令封独子魏珩为太子,居于东宫。

    此诏一出,天下皆哗然。

    纵观华朝百年历史,从未有过男后之说,陛下此行,颇有逆天下大行之意。

    就在一波未平之时,陛下亲自出言道:“太子为君后亲自所出,且君后腹孕双生子,将来也是皇室嫡系血脉,此事不得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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