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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圣一进去就把弃智拉到一旁:“我听到你放令箭就往楼里闯,结果被楼下一个老道士拦住了,你猜他是谁,不对,你早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知道,滕娘子也知道了。”弃智把方才的事简直说了说,“师兄为何让你在那家旗亭待着?那妇人是谁。”

    “也是彩凤楼的假母,师兄跟滕娘子想的一样,说要知道真相,还得从彩凤楼里的人下手,因此才扮成游方道人,来此慢慢套话。刚才那假母已经被师兄哄得晕头转向了,一口气把楼里的怪事说了不少,可惜还未说完,师兄就听见了你放令箭,他让我继续去套妇人的话,自己去楼内救你了,师兄现在何处?”

    “师兄闯进了妖异的结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刚才楼里丢了一位乐姬,估计是被那妖异掳走了,我才跟那东西交了手,妖力不是一般的高,。”

    滕玉意听得直皱眉,看样子蔺承佑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她此时负气离去,睡下后又会做那绵长的噩梦,不出几日定会大病一场,这也就罢了,如今卷儿梨又落入了那妖异的手中,她并非善心泛滥之人,只是她才答应保卷儿梨半年平安,转头就出了事,这时候掉臂不顾,似乎有些欠妥。

    正思量间,绝圣向萼姬正式介绍了自己的道士身份,然后正色道:“你要救卷儿梨娘子的话,就得把楼里到底出过哪些异事统统说出来。”

    萼姬目光闪闪,抬手一指对面旗亭里的假母,悄声问绝圣:“道长,沃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绝圣肃容道:“你说你的,她说她的,都到了这时候了,别以为不说这事就跟你没关系。”

    滕玉意这才开了腔:“看这架势,今晚的事还只是个开端,往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人遭殃,你别忘了,前有被厉鬼毁容的葛巾,后有无故失踪的卷儿梨,只要你在彩凤楼一日,下一个随时可能会轮到你。”

    萼姬前面还算沉得住气,听到滕玉意的话终于坐不住了,她挪了挪身子,强笑道:“我们主家胆小怕事,要让他知道奴家多嘴,奴家就别想在平康坊混下去了。公子和两位道长行行好,可千万别说是奴家说的。”

    她清清嗓子:“其实彩凤楼开张之际,我们店家就请术士来看过,那术士是洛阳来的,据说法术高强,记得当时术士看过之后,令人在后院西北角挖了地窖,还说要供奉一尊莲花净童宝像用来镇邪,术士说得仔细,连挖几尺深都交代了。主家一一照做,但是后来……”

    滕玉意摸了摸胡子,这说法倒是与抱珠卷儿梨有出入,抱珠和卷儿梨只知道有高人帮着镇宅,并不清楚这些细末之处。

    萼姬不安道:“匠作们拿了图纸照着施工,起先是丝毫不差,结果有一回,匠作中有两位大匠多喝了些酒,第二日上工的时候头晕眼花,不小心误砸了底下一块石头,那石头埋得深,明显超过术士规定的深度。”

    绝圣和弃智对了个眼,忙问:“匠作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主家?”

    萼姬摇头:“匠作们一是觉得,只是砸裂了一条浅纹,并未动摇地基,想来并不相碍。二是怕惹恼店家,万一主家不肯给他们工钱,他们岂不白忙一场,所以也就瞒着未说。”

    滕玉意哼了一声:“先不说到底有没有挂碍,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萼姬用团扇掩住嘴,抛了个媚眼道:“领头的匠作是奴家的相好,那一夜他来奴家寝处,情浓之际对奴家吐露了几句。”

    绝圣和弃智浑身一个激灵,滕玉意咳嗽一声:“你既知道了,有没有把这事主动告诉你们主家?”

    “没有。”萼姬悄声道,“奴家不是不想说,可要是说了,主家一定会去找奴家男人的麻烦,男人知道我多嘴,也会恼奴家,到那时候奴家岂不是两头不讨好。但奴家提醒过店家,说楼里又开始闹鬼了,不如再去洛阳把那位高人再请来看看,究竟哪儿有问题,高人一看不就知道了,后来主家果真去洛阳找过几回,可惜都未能再见到那术士,主家怀疑那术士是骗人的,正盘算着去报官呢。”

    绝圣和弃智面露不满,滕玉意看着二人:“两位道长怎么看?”

    “光听萼大娘这么说,我们也没法下定论,但既然那位术士规定了只能挖几尺,必然有他的道理,究竟怎么回事,只能亲眼去看看了。”

    弃智就问萼姬:“那地窖在后院的何处?”

    萼姬道:“西北角,对着伎人们的寝处,后苑门口有庙客把守,轻易不好进去,奴家带你们进去看倒是可以,只是你们最好像王公子这样,扮成恩客……再花些酒钱。”

    绝圣和弃智暗暗鄙夷,这妇人不过老实了一阵,转眼就故态复萌,此举无非想讹他们的酒钱,但要是不依她,会不会真不肯带他们进去。

    弃智偷眼看滕玉意,其实滕娘子一定有办法,可滕娘子才在楼里遭受一番惊吓,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了。

    谁知滕玉意竟笑道:“这有何难?今晚成王世子也来了,除祟便是他的主张,这两位小道长是他的师弟,既要装成恩客进去,你只需将小道长花的酒钱记在成王世子名下即可。”

    绝圣和弃智傻了眼。

    “这就开始张罗吧,把你们彩凤楼上好的酒食呈上来,贵店最贵的酒是哪一种?”

    萼姬笑颜逐开:“最贵的就是龙膏酒了,平日来我们彩凤楼的客人那样多,只有真正的贵人才点得起此酒,价钱么,一百缗一小盅。”

    滕玉意眼都不眨:“先来他个一大壶吧,忙了这许久,两位小道长估计早就饿了。”

    绝圣和弃智有些踟蹰,转念一想,他们没钱,师兄很有钱,一顿酒钱对他来说估计不算什么,这个萼姬满肚子盘算,不肯给她点好处的话,兴许真不能及时进后苑察看。

    “那就……那就照王公子说的办吧。”

    萼姬屁颠屁颠离去:“知道了,酒菜马上就来。还好主家不在,后院也比平日容易出入些,公子和两位道长且稍等,奴家这就去里头安排。”

    过不多久,一行花枝招展的姬妾捧着酒食过来,一眨眼的工夫,桌上便布满了丰洁香馔。

    绝圣和弃智还有些发懵,嘴里却忍不住道:“那个……王公子,你刚才受了一番惊吓,吃些酒食压压惊吧,别、别跟我们客气。”

    滕玉意满脸谦让:“这可是你们师兄请你们吃的,王某不敢失礼,在席上作陪即可。”

    “你要是不吃的话,我们也吃不下。”绝圣一边说一边起身把碗箸硬塞到滕玉意手里。

    滕玉意勉为其难接过碗箸:“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她揭开酒壶,只觉异香扑鼻而来,二话不说抿了一口龙膏酒,果然芳辛酷烈,暗道这酒贵有贵的道理,一气饮了小半壶方觉得过瘾。

    萼姬看滕玉意喜欢,趁机又上了一壶,这举动正合滕玉意心意,她怡然喝了三壶才罢休。

    酒足饭饱之后,萼姬说:“奴家已经打点好了,我们从后门进去,这样更不打眼,两位道长换上这衣裳,速速跟奴家走吧。”

    经过刚才那番惊吓,滕玉意并不想跟着进去凑热闹,于是对绝圣弃智道:“卷儿梨就交给你们了,凭你们师兄的本事,救人自不在话下。作法的事我不懂,我就不跟着进去了。”

    说罢拔腿就走,却被弃智拽住了衣袖,滕玉意奇道:“这是做什么?”

    弃智低声道:“王公子救了我一命,我答应过要帮你解开煞灵环的。你这时候走了,我就想不出法子了。你且信我吧,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滕玉意想起两人方才差点就进了妖怪肚子,往后扯袖子:“我信你?我还想再被妖怪追一回吗?”

    弃智满脸羞惭,然而死活不肯松手,好说歹说,硬把滕玉意给拖进了楼。

    到了彩凤楼的后苑,萼姬跟看门的几位彪壮大汉打声招呼,领着滕玉意等人入内。

    “那地方在寝房们的后排,奴家们自从知道那地方有供奉,平日很少到那边去。”

    滕玉意边走边打量,不怪彩凤楼能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前头峻宇雕墙也就罢了,后院也是玉栏朱楯,夜风迎面拂来,吹得阶前的芍药花丛沙沙作响,就是越往前走,风里越有种寒凉之感。

    萼姬瑟瑟抚摸自己的双臂:“公子,道长,你们不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么?”

    绝圣紧张地打量左右,忽然瞥见前头纵出来一条身影,萼姬也都看见了,吓得正要惨叫,幸而弃智提前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咦,好像是个道士。”

    绝圣目力也比常人好,疾跑几步,低唤道:“老道长,是你么?”

    那人掠过树梢,翻身跃下来,手中拿着一柄拂尘,正是扮作老道的蔺承佑。

    弃智和绝圣大松口气,围上去:“老道长。”

    蔺承佑一甩拂尘:“乖乖,这妖异好生了得,老道我险些没逃出来。”

    萼姬诧异打量老道,不是说成王世子来了吗,眼前怎是一位不太正经的落魄道士。

    蔺承佑问弃智和绝圣:“你们怎么找来了?”

    弃智和绝圣回身一指:“滕娘子把这位叫萼姬的假母叫到一边,连吓带哄费了一番周折,萼姬吐露了一些事,我们就找来了。师兄,你怎么在此?”

    蔺承佑望向滕玉意,滕玉意也淡淡望着他。

    蔺承佑不动声色打量滕玉意,那一大包痒痒虫占地不少,藏在身上总能露出痕迹,她穿着胡人衣裳,但袖子和靴子都不像藏了东西,身边那个护卫非但一身劲装,手里连个包袱都未提,可见她今晚虽过来找他解咒,却压根没把痒痒虫带在身上。骗了青云观的东西不肯归还,就这样还指望他解开煞灵环?

    本来要帮她解咒了,瞬间又改了主意,笑了笑道:“这里藏着那东西的老巢,我刚才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发现此地像是多年前被人布过大阵,不知何故阵法出了罅漏,目前已经镇不住底下那东西了,不过我找了许久,暂未找到阵眼。”

    绝圣和弃智急声将方才的事说了。

    蔺承佑啧了一声:“你们什么时候能学会说重点?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弃智又说到卷儿梨失踪:“师兄,你在结界里可看到了一位胡人长相的小娘子。”

    “没瞧见。”蔺承佑冲萼姬招手,“那块被砸坏的石头在何处,快给我们带路。”

    萼姬近了打量老道,才发现他身上气息清幽,双手更是修长干净,说话时笑容可掬,哪像邋遢之人。

    她生就一双老辣的眼睛,隐约猜到他就是那位成王世子,双腿莫名发软,眼睛再也不敢乱转,低头领着他们往前走,柔声道:“请随奴家来。”

    弃智忙追上去:“师兄,王公子她的剑——”

    蔺承佑打断他:“眼下救人要紧,不相干的事稍后再说。”

    萼姬惶惑点头:“卷儿梨只怕凶多吉少,还请道长快帮着找人。”

    弃智咬了咬唇,无奈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瞥了眼蔺承佑的背影,就知道他会故意刁难她,留在此处凶多吉少,既然暂时找不到机会,不如先出楼再说。

    她潇洒地扭头就走,口中对霍丘道:“没我们的事了,走罢。”

    哪知刚走几步,弃智又奔过来拽住她:“王公子,你不能走。”

    这回轮不到滕玉意骂人,蔺承佑停下脚步,诧异看着弃智:“你要做什么?”

    弃智横下心不让滕玉意走:“要救卷儿梨的话,是万万少不了王公子的。”

    滕玉意使劲往后扯袖子:“我又不会道术,你拖着我做什么?今晚我可是受够了,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可就不客气了!”

    霍丘起先只当滕玉意说笑,因此并无举动,这回看小主人动真气,二话不说就拍向弃智。

    弃智忙着拖拽滕玉意,无暇顾到后头,绝圣离得最远,一时也赶不到,眼看霍丘的掌风要拍上弃智了,斜刺里探来一臂,一下子扣住了霍丘的手腕。

    霍丘吃痛,心知这人功力匪浅,欲要还手,抬眼才发现是蔺承佑。

    “世子——”

    蔺承佑眼睛里毫无笑意:“他是我青云观的人,犯了错自有我管教,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霍丘大惊之下往回抽身,蔺承佑面色一沉,顺势往他胸口袭来,这一招力如横刀,霍丘险险往后一纵,幸而内力不低,侥幸避开了这一击。

    两人只过了这一招便分开了,滕玉意看得心惊肉跳,唯恐霍丘吃亏,横了蔺承佑一眼:“霍丘,不必与他纠缠,我们走。”

    谁知弃智依旧不肯松手,他眼泪汪汪望着滕玉意:“王公子,求求你信我一回,求你千万别走,你再多留一会,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蔺承佑面无表情道:“放开王公子,过来。”

    弃智死活不肯撒手。

    这时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异响,蔺承佑耐心告罄,转身往前走,厉声道:“再敢分不清好歹,回去自领半年禁闭!”

    绝圣急得跺脚:“弃智,道长生气了,快放王公子走吧。王公子不愿意留下,你何必强人所难?”

    滕玉意使劲掰弃智的手指,弃智含泪摇头,那头萼姬战战兢兢领蔺承佑到了前头,弃智抬头看了眼,使出全部内力拖着滕玉意往前走。

    滕玉意心中惊疑不定,被弃智拖着走了两步,干脆在身后对霍丘挥了挥手,打过这几回交道,她知道这两个小道士都是心慈面软之人,相比之下,弃智尤其稳重,突然这样失态,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于是由威逼改为哄劝:“你到底要做什么嘛?不方便大声说没关系,小声告诉我也可以。”

    弃智只顾摇头,拽着滕玉意赶上蔺承佑等人。

    萼姬把一行人领到园子深处才停步,再往前就是一处清净的小佛堂,弃智估摸着滕玉意暂时不会跑了,终于肯松手了,自己却躲到暗处,不知做什么去了。

    滕玉意益发觉得不对,扬声道:“弃智道长?”

    弃智在那头闷声道:“我无事,王公子,你再等一等。”

    萼姬推开供奉着金童的那扇门,怯怯对蔺承佑道:“地窖的入口在里头,就在供案后头,当时匠作就是在地窖处挖到的巨石。”

    蔺承佑环顾四周一圈,迈步上了台阶,将长袍束在腰间,对绝圣和弃智道:“此地妖气重得很,你们随我进去,老规矩,一个守坎位,一个守巽位,待会听到我发令,你们就抛出盘罗金网。”

    绝圣立刻应了,弃智却颤声道:“道长,我跟不成了,我小指断了,捏不得决也握不住剑,得找人替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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