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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承佑任由医工重新给自己包扎伤口,边饮茶边道:“阵法下面镇了两只大妖,昨夜破阵而出了,一个是禽妖,另一个我暂且未查清底细。”

    众吏神色有异:“世子殿下,长安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妖邪了,可这才数月工夫,已经出了好几桩大事了。上回是专夺美人躯壳的树妖,这次的妖邪竟与妓馆有关。”

    剩下的话不敢说,明明是康平盛世,为何会频繁有大妖现世。

    蔺承佑焉能猜不到他们在想什么,一哂:“这些妖魔的来历我很快会查出来,昨晚那二怪破阵而出后失了踪迹,但随时可能再出来害人。为免百姓受伤,从即日起,我会请各观各寺的僧道日日巡街,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好叫你们心里有数。”

    众吏唯唯听命。

    “你们除了配合这些僧道巡逻,还需给各家各户送信,晚间若无急事,百姓不要擅自出门。”

    “卑职马上着手安排。”

    弃智看蔺承佑只顾着安排事项,迟迟不用朝食,起身把汤碗往蔺承佑身前悄悄推了推。

    绝圣吃得满头大汗,这时也迟钝地抬起头:“师兄,你只顾安排我们吃饭,自己却不肯用膳,这汤再不喝就凉了。”

    蔺承佑这才提箸用膳:“别说,我还真饿了。”

    然而身边的官吏仍不住地向他请示事项,一顿饭吃得极不闲适。

    绝圣和弃智吃完了早膳,托着腮在旁边叹气,可怜的师兄,还好有他们在身边,不然谁来关照师兄的饮食起居。

    成王殿下和王妃离开长安大半年了,走前还带走了二公子,说师兄小时候跟他们四处游历够了,这回该轮到老二阿双了。

    又说去年阿芝郡主因为游历江南耽误了学业,今年需留在长安好好读书,昌宜公主正好也舍不得阿芝郡主,阿芝郡主就住到宫里去了。

    这也就罢了,连师尊也打着云游的旗号离开了长安。

    如此一来,师兄身边只剩他们两个师弟了。

    以往这可是没有的事,师尊常说师兄顽皮赖骨,身边离不开长辈的管教,可这次师尊和成王夫妇却先后离开了长安。这可真让人想不通,莫非存心让师兄历练?

    两人齐齐换了一只手,继续托住自己滚圆的腮帮叹气,虽说长安城还有圣人和皇后,圣人和皇后也一贯把师兄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但听说圣人禀性宽厚,皇后性情随和,两人又住在宫里,管教阿芝郡主是绰绰有余,管教师兄却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嫌。

    正在长吁短叹,萼姬扶着卷儿梨过来了。

    萼姬弓腰冲蔺承佑笑道:“世子,我们卷儿梨还有些痴怔,烦请世子帮着看看,她是不是体内还有妖毒。”

    卷儿梨偎在萼姬身边,神色有些呆呆的,她肤色本就白腻如玉,一病之后愈发有种梨花带雨的娇弱感,来前似乎着意打扮了一番,换了杏子黄的高胸襦裙。

    蔺承佑扭头看二人:“不是已经用过清心丸了么?”

    绝圣和弃智也纳闷,卷儿梨能走能说话,除了精神上有些不济,看不出不妥,起身看了看,卷儿梨连眼眸都很清澈,可见体内一点余毒都没了。

    卷儿梨怪不好意思地说:“劳烦两位道长了,其实奴家没有不适……”

    萼姬却一个劲地把卷儿梨往蔺承佑身前推:“奴家是觉得,同样是中妖毒,王公子早已恢复如常了,卷儿梨却一直乏力头昏,奴家怕出事,所以才想请世子再给她好好瞧瞧。”

    蔺承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绝圣弃智,你们再给卷儿梨好好瞧瞧,至于萼大娘么,我瞧着好像也有些不妥——”

    萼姬脸色一白:“奴家也?”

    “清心丸给萼大娘也服几粒。”

    绝圣和弃智为难地挠挠头,师兄一定是嫌萼大娘烦了,清心丸只能给中妖毒之人服用,正常人吃了少不了会拉几天肚子。

    “小道长,快多给奴家几粒药。”萼姬听了蔺承佑的话,早已是六神不安。

    弃智好心只给萼姬一粒,萼姬却伸手抢走好几粒。

    两人忙要夺回,被蔺承佑拦住了:“哎,不就是几粒清心丸吗,萼大娘想要就给她,你们怎能如此小气。”

    萼姬一股脑把药全吃了,居然还是没忘自己的初衷,又笑着拉近卷儿梨,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世子亲自给卷儿梨瞧瞧,刚才她还说眼前有幻境——”

    蔺承佑一嗤,正要说话,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眸看向卷儿梨。

    萼姬心底顿时燃起了希望,眉眼一顿乱飞:“世子,卷儿梨她……”

    蔺承佑的目光却越过二人,径直投向门外。

    门前有一方金色的日影,当中站着一位身姿窈窕的胡人,正是滕玉意。

    “幻境……”蔺承佑若有所思看着滕玉意,突然对绝圣和弃智道,“葛巾娘子应该已经醒了,你们先去她房中确认一件事。”

    ***

    滕玉意放下车帘,借着晨曦观摩掌中的翡翠剑,看它表里通莹,顿觉神清气爽。

    折腾一整晚,好歹解了咒,此剑神通不小,有它护体,她不会再做那可怕冗长的噩梦不说,今后再遇到前世杀害他们主仆的异人,也算有了能破解邪术的利器。

    “回杜府。”她欣然吩咐霍丘。

    哪知走到半路,犊车突然停住了,就听霍丘道:“公子,青云观的绝圣道长来了。”

    “绝圣?”滕玉意撩开窗帘,果见道旁停着一辆小辎车,绝圣从车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她的车前。

    “滕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车吧。”

    绝圣跟滕玉意相处这几回,彼此早已熟络了,也不讲究繁文缛节,上了车道:“弃智让我给滕娘子送符来。”

    “符?”

    绝圣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画道:“葛巾娘子已经醒了,方才师兄让她辨认这幅画,葛巾说她见过这上面的井,所以师兄猜的不错,那妖异就是用活人的记忆做幻境。”

    滕玉意接过来一看,是她画的那所废弃庭苑。

    “弃智看到的是卷儿梨幼时的记忆,滕公子你看到的是葛巾的记忆。你当时在二楼看到幻境时,葛巾还在自己房中待着,所以妖异并非随意掳人,而是早早就定下了目标,我们猜这些幻境就是所谓的预告,先设幻境再害人。”

    滕玉意明白了:“你们担心妖异下一个会来找我?”

    绝圣点头:“没错,那妖异曾化作簪花郎君给你施妖毒,后来又变成葛巾的模样在窗外诱你上当,虽说它现在潜走了,但师兄总觉得妖异对你很感兴趣,弃智听了很担心,特意让我送符来。”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堆符:“滕娘子回去之后把这些符贴在门窗上,那妖异就不敢擅闯了。”

    说到这儿,绝圣嘿地一笑:“其实滕娘子有翡翠剑护身,妖异轻易不敢来找你,但多备些符箓在身上总不会有害处。

    滕玉意接过符纸:“弃智手受了伤还……”

    绝圣摆摆手:“你知道的嘛,弃智这个人婆婆妈妈的,他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一定要多画些符箓给滕娘子。不过我也担心他的伤手,只让他画了几张,剩下这些都是我画的。”

    滕玉意静静看着绝圣,绝圣看她突然不说话了,有些不知所措:“滕娘子……”

    滕玉意回身从几案上拿下两盒点心:“这是昨天我姨母做的玉露团,你尝尝喜不喜欢,另一盒是给弃智道长的,你帮我捎带给他。”

    绝圣眼睛忍不住在漆盒上打转:“……方才师兄给我们吃过朝食了。”

    “一顿朝食能顶什么用,这里头是灵沙臛,素馅的,道长放心吃吧。”滕玉意把盒盖打开,清幽香味丝丝溢出,“香不香?”

    “香。”绝圣咽了一下口水。

    滕玉意二话不说把两盒玉露团塞入绝圣怀中:“要是吃了喜欢,改日我再令人送些去青云观,除了我姨母做的灵沙臛,我们滕府的厨娘也很会做点心,”

    绝圣高兴得小脸泛红:“那就谢谢滕娘子了,哦对了,也替我和弃智谢谢杜夫人。”

    滕玉意忽然想起一事:“葛巾脸上的伤真是‘恶鬼’所为么?”

    绝圣摇摇头道:“我和弃智都觉得不像,但师兄对外宣称是厉鬼所害,我猜他这样说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滕娘子,你不觉得这座彩凤楼透着许多古怪么?前头财帛行店主夫妻死得古怪、后院镇压的妖物古怪、葛巾伤得古怪。种种古怪之处,叫人匪夷所思。师兄已经禀告了大理寺的上司,估计要好好查一查。”

    “你师兄在大理寺任职?”

    绝圣惊讶道:“滕娘子不知道?”

    滕玉意笑了笑,她必须知道么。

    绝圣笑呵呵道:“去岁师兄跑去参加明经科,成王夫妇都以为师兄闹着玩,没想到他居然考了明经科第一,接着又通过了吏部的选考,就去大理寺任职了,如今师兄是大理寺品级最低的评事(注1),经常会在坊闾间查案子。”

    滕玉意颔首,大理评事官阶不高,但此职需谙熟法典、推案刑狱,期满后往往能直升监察御史,因为职小任大,历来是王公子弟热衷争夺的要职。

    绝圣起身道:“滕娘子,贫道得尽快赶到东明观,就先告辞了。”

    说着跳下犊车,突然又把脑袋钻进来:“差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师兄让我转告滕娘子:最近无事少出门。”

    滕玉意一听蔺承佑的名字就暗自皱眉,嘴里却笑道:“知道了。”

    绝圣走后,霍丘重新赶车,眼看快到杜府了,迎面赶来一队车马。

    霍丘勒住缰绳道:“是程伯。”

    程伯疾驰到跟前,翻身下马道:“小姐,老奴今晨回府,听说小姐昨晚无故被困在平康坊一间妓馆,究竟出了何事?”

    滕玉意掀开车帘,眼看程伯急得满头大汗,忙道:“我没事,回府再细细跟你们说,镇国公府那边有消息传出来么?”

    程伯是阿爷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经他打听来的消息,向来不会出差错。

    “长安已经有不少风声了,都在传娘子跟段小将军喜事将近。”程伯铁青着脸道,“依老奴看,镇国公府是担心那晚的事传扬出去,故意四处放风声,如果能让你们提前成亲,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自然无人细究了,听说只等段府的老夫人过完寿辰,国公爷就会登门跟老爷商议婚事。”

    滕玉意冷笑,看来段家为了段宁远的前程,存心要坑害她了。

    她想了想,上回在紫云楼门口,段文茵曾提过老夫人寿辰之事,回来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差点把这事忘了。

    “今日段老夫人寿辰,我交代的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程伯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妥当了。”

    滕玉意笑着接过那包痒痒虫,另将藏在车里的一包东西递给程伯:“这包里头是药粉,拿到狱中给董二娘用,记得别留下痕迹,尤其莫叫段宁远察觉。”

    程伯迟疑,既要下毒,为何又要解毒?不过想来小姐有她的道理,便接过那包药粉。

    “好。”程伯取出一张帖子,“这是段府头几日送来的帖子,今晚除了邀请娘子,还邀了杜老爷一家,老奴已经备妥给段老夫人的寿礼了。

    滕玉意笑着颔首:“今晚得好好给段家老夫人拜寿。先去姨母家吧。”

    转眼到了杜府门口,霍丘下车去敲门,苍头奴开门看到滕玉意,欢然道:“娘子这么早就来了,昨夜回家歇得好么?”

    滕玉意点点头快步入内,看来姨父姨母提早做了安排,昨晚之事连杜府老仆都瞒在鼓里。

    她装模作样叮嘱程伯:“把我从家里拿来的东西搬进去。”

    程伯和霍丘应道:“是。”

    中堂里,杜绍棠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抬头看到滕玉意,奔过来低声道:“玉表姐,你总算回来了,爷娘都快急疯了。”

    滕玉意心中暗恨,要不是蔺承佑不让她回府,何至于叫姨父姨母担心一整晚。

    杜绍棠一连声问:“玉表姐,你昨晚真去彩凤楼了?成王世子令人送信来的时候,我们只当那人扯谎,但那人是成王府的亲随,由不得人不信,成王世子说你在彩凤楼饮酒寻欢,究竟出了什么事?”

    “三句两句说不明白,姨父姨母现在何处?”

    “在姐姐房中,阿娘让我在外头等,说看到你就带你去见他们。”

    两人赶到后院,杜裕知和杜夫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杜庭兰立在廊庑下,正满面忧色往外张望。

    杜绍棠率先跑过去:“玉表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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