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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角微微抽搐地看着林蔻蔻。

    镜片后面的那双眼里,充满了猝不及防被人冒犯后的愤怒。

    他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当猎头的,都像你一样不懂尊重吗?”

    林蔻蔻笑得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当然不是。”

    她伸手把那只倒下的茶盏扶起来,只道:“有本事的猎头才这样。没本事还敢这么嚣张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林蔻蔻脾气这么差,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凭的就是本事大。

    或者说,正因为脾气差,还管不住自己,所以不得不把全部的智慧都用在提升本事上。

    久而久之,就成了其他同行恨之入骨的毒瘤。

    她拿起旁边的桌布,把刚才洒开的水迹一并擦干,心平气和地对向一默道:“我其实无意冒犯向先生,相反,这是我足够尊重您的表现。因为我真的非常想挖你,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向一默:“……”

    林蔻蔻重新替他倒了一盏茶。

    向一默无言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坐下了,只问:“是他告诉你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指的应该是彭志飞。

    这句话很有意思:先问是不是彭志飞,然后再问她怎么知道。

    人说话的顺序,往往会反应潜意识里的一些东西。

    虽然很多人会把重点放在后面,但有时候先说出口的话会暴露他们最关注的是什么。

    向一默很能忍,但也不是毫无破绽。

    林蔻蔻难得君子,没有落井下石顺势抹黑彭志飞,只是道:“放心,不是他采访时候提的。只不过人有钱之后,不少都会去搞搞慈善,买个名,彰显一下自己德行也不错。既然是买名,没人知道又怎么能算‘名’呢?我有个老搭档,在网上查到过学校给资助人的感谢函,还有受助学生名单,甚至还有几篇新闻稿。”

    向一默握着那只茶盏,低头没说话。

    林蔻蔻问:“你那会儿高三吧?他资助了你几年?”

    向一默道:“五年。从高三到我大学毕业。”

    林蔻蔻道:“你家里人呢?”

    向一默道:“单亲。脑梗,下班路上出了事,送医院两天,没救回来。”

    林蔻蔻静默片刻:“抱歉。”

    向一默慢慢喝了一口茶,让茶水带着温度,浸入肺腑,只道:“不管别人觉得彭志飞是不是个烂人,可对我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我爸告诉我,做人应当记恩。我今年才二十四,已经是一个公司的副总监,位置很不低了,彭总对我也足够好。所以跳槽我是不会考虑的。”

    林蔻蔻笑了:“我以前也这么天真,认为别人对我很好。”

    向一默看向她。

    林蔻蔻脸上似乎挂了点没所谓的笑意,航向的过往从脑海里尽数划过,说出来的话,便自然跟刀尖似的戳心:“有时候你以为你跟对方志同道合,其实别人只把你当工具;你以为你知恩图报,其实别人看你是个傻子。就算是曾经志同道合的人,后来也可能会变,何况原本就居心不良的?工作只该关乎利益,一旦谁要跟你讲感情,那不是耍流氓吗?”

    向一默:“……”

    林蔻蔻从回忆里抽离,笑得凉薄:“彭志飞什么本事也没有的亲戚,都能当上总监;而你做出了足以惊动行业的案例,却只是个副总监,一天工作到晚,看彭志飞去各种颁奖典礼、行业论坛上风光不说,还要忍受他的草包亲戚压在你头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级别的人才,出去能拿到什么待遇?”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的话,带有不小的煽动性,不是在让人理性地思考自己的处境,而是试图调动他不理性的情绪。

    向一默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强者掌握资源和规则,弱者要想生存只能服从。在学校里,是学生帮导师研究课题,拿到署名就千恩万谢;上了社会,是下属给上级打工,先表忠心,才能有所得。别人能忍,我就能忍。”

    林蔻蔻望着他,竟觉得有些可悲,只问他:“你觉得公平吗?”

    向一默似乎是想说服他,也或许是说服自己:“无论如何,我不会跳槽。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孤注一掷,成了,新的公司新的老板未必比现在好;不成,事情传出去我连现在的工作都会丢掉……”

    林蔻蔻打断他,仍旧问:“你觉得公平吗?”

    向一默:“……”

    她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像是碎裂的玻璃尖,直直得透过他的镜片,望进他瞳孔深处,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

    向一默说不出话来。

    茶室里,突然安静极了。

    林蔻蔻看他半晌,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只从旁边撕了一页便签纸,写下自己的电话,头也不抬地道:“姜上白酒业,营销总监的职位,年薪三百万起跳,起码比你现在的薪酬高三倍;老板冯清,虽然是头笑面虎,但脾气不错,求贤若渴,连我向他狮子大开口都能忍,只欣赏有真才实学的天才,不收留沽名钓誉的废物。”

    便签纸被她推至中间。

    向一默抬头望她。

    林蔻蔻冲他一笑:“只有没本事的打工人才被老板挑剔;有本事的打工人都是反过来挑剔老板的。高端人才的市场,永远供不应求。如果向先生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又有了兴趣的话,明天下午五点之前给我电话。”

    向一默看向便签纸上那串数字,没有说话。

    林蔻蔻起身就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拉开门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竟是恶劣一笑,回过头补了一句:“差点忘了,你现在的老板彭志飞,也在接触这个机会。如果害怕跟他正面竞争的话,拒绝我也不丢人哦。”

    第24章 回响

    林蔻蔻出来,几个人离开了茶室。

    回去的路上,裴恕问:“有把握?”

    林蔻蔻说:“不够。现在还不够……”

    她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若有所思。

    裴恕感觉到了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林蔻蔻便抬起头来,向他望了一眼,竟然笑了一笑:“得加点码。”

    光靠之前跟向一默的那番对话,她还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

    毕竟向一默现在的处境还不够糟糕。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水温没到沸点,青蛙永远不会跳出来。

    林蔻蔻问袁增喜:“袁顾问,还记得彭志飞电话吗?”

    自打那回在姜上白遇到过周飞之后,林蔻蔻便都叫他“袁顾问”,而非以往的直呼其名了。

    袁增喜抬头:“不记得,但我存了。”

    林蔻蔻便道:“那你等会儿给彭志飞打个电话,跟他要一下向一默的联系方式。”

    袁增喜一愣:“向一默的联系方式,我们不是有吗?”

    裴恕听完,眉头却是瞬间一拧,问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蔻蔻搭着眼帘,波澜不惊:“我当然知道。但候选人要跳槽,一定不是因为猎头的话术打动了他,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跳槽,或者不得不跳槽。只不过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人,会比较害怕改变,想做出决定,不会那么容易。有时候,得有人推他一把。”

    她最后一句话极轻,像是天上飘的云。

    袁增喜听不懂,但莫名感觉出了一种心惊。

    裴恕看着她,陷入静默。

    林蔻蔻却只一笑,交代袁增喜:“打电话吧。要是彭志飞问你,要向一默的联系方式做什么,你就说,你有个猎头朋友,想要挖向一默,托你要个电话。”

    袁增喜:!!!!

    如果说先前还听不懂,那此时此刻,林蔻蔻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要还不懂就是傻子了!

    这就是她说的“推一把”么。

    袁增喜竟觉得害怕:“候选人还没跳槽,就故意让他的上司知道,那他的处境……”

    林蔻蔻只道:“我只是给候选人的上司打个电话,让他知道外面有人挖他手下罢了。遇到好的上司,立刻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手下多有价值,说不准还会给向一默提待遇,我这算帮他;如果彭志飞为此生了猜忌,刁难他,迁怒他,那不正好证明姓彭的不行?他自己选的老板,早些认清是好事。”

    袁增喜想了想:“好像也是……”

    然而裴恕的脑子却很清醒,冷静地指出了她的逻辑谬误:“可你明明知道,彭志飞不是什么好人,他不可能意识到他的价值,你这样只会为彭志飞带来麻烦。”

    林蔻蔻斜睨他:“那又怎样?”

    裴恕道:“我以为,你是有职业道德的。”

    林蔻蔻静了片刻:“这玩意儿我从入行开始,就没学过。”

    入行开始,就没看过……

    裴恕自认为已经是行内挺不守规矩的猎头了,毕竟除了钱什么都不认,有时候也会采用一些过界的手法。

    可这还是头回听见有人说自己连职业道德是什么都没学过。

    不愧是林蔻蔻……

    某一桩往事,忽然从脑海里掠过。

    深灰色的眸底,闪过了一缕阴霾,他感觉有些复杂,却开玩笑似的道:“我现在开始怀疑,以往你从我手里赢的每一次,都用了这种下三滥手段。”

    林蔻蔻笑了:“你对付我时用的手段,就很干净?”

    裴恕:“……”

    他竟无法反驳。

    是啊,现在的自己,除了钱什么也不认,又干净到哪里去?

    无声半晌,终是笑了出来。

    他竟道:“那我俩是烂锅配烂盖,烂到一块儿。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了。”

    “这倒是。”林蔻蔻下意识赞同了,只是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谁跟你烂锅烂盖烂一块儿?我可是猎协颁过奖的金飞贼猎头,和你这种只认钱没有半点社会责任感的毒瘤不一样。”

    两人有一嘴没一嘴地闲聊着。

    袁增喜给彭志飞打了电话。

    没两句话,彭志飞就生了气,冷哼一声,阴阳怪气挂了电话。

    袁增喜不知所措。

    林蔻蔻却笑起来,说:“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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