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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着时间,皇帝也该回宫了。

    他隐在角落阴影之中耐心等待着,任由宸京从沉睡中苏醒,早市慢慢摆了起来,四周行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隐隐从御街远处传来马蹄与车轮声,季别云才反手从箭筒里将东西拿了出来。

    箭头刺破素练一端,被他稳稳搭在弓上。季别云忍着一身疼痛将铁弓拉开,挽成了一轮满月,直指数丈高的望楼。

    充州百姓的血泪,御史台的腐朽罪恶,还有柳家之冤屈,全凝在了这一箭上。

    季别云咬着牙,猛地松手。

    黑白相间的长练如一缕青烟飞了出去,月光之下,仿佛从瑶台不慎落下的纱帘,将宸京笼在一场迷离又肃杀的梦境之中。

    罪证被死死钉在城门前,迎接着从国寺归来的帝王。

    人群渐渐聚集,值守的官兵想要摘下却一时间无能为力。车马行至城门前,季别云忽的察觉到一双视线,转头看去,正对上贤亲王诧异的眼神。

    可惜了,没能看见元徽帝的神情。

    这位圣上此时应该是有些意外的吧,原本想豢养的一条良犬彻底不受控制了,从地上直起身来。这才发现原来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

    他笑了笑。

    心里升起一股畅快之意。

    他季别云可不会给人当狗。

    作者有话说:

    纠结了一下,断章断在这里是最合适的,所以有点短小,明天补回来

    第70章 避纷乱

    五月初六这日,宸京从一大早就陷入了混乱。

    充州刺史与长史的灭门案一开始是沸沸扬扬,不过早已经变得无声无息。时至今日都没能捉住确凿元凶,唯一有嫌疑的犯人还死了。

    昨日上午,那位朝中新贵季小将军将御史台告到了刑部,不过朝野上下也无人真当回事,毕竟从古至今没有这官状告那官的道理。

    然而今日清晨,此事怪异到了可以载入史书。

    宸京各处一夜之间冒出来许多纸张,毫无预兆地张贴在各家门上,白纸黑字全都是充州百姓的口吻,极其细致地诉说着苦难。

    不仅如此,内城外那条御街上,还出现了一封被死死钉进望楼的联名诉状。那白布飘得像是招魂幡,凡看见之人都觉得背上发凉。

    好巧不巧的是,从悬清寺归来的元徽帝正撞上了。

    有许多百姓在当场见证,当时御驾停了许久,羽林卫将那诉状从望楼上摘下之后送到了皇帝马车中。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东边微微发亮,早朝已经延误了半个时辰,元徽帝才下令重新出发。

    众人以为元徽帝当场按捺不发,便是要将此事大事化小了。

    不过之后又从宫里传出了早朝的情形。

    早朝之上,以丞相为首,数名官员齐齐上奏弹劾御史台。不仅如此,还呈上了大量确凿证据,将身处敦化殿的御史中丞堵得哑口无言,只能跪下伏地。

    虽不知元徽帝如何作想,但当场下了旨,命有司彻查御史台,决不姑息。

    一早上过去,这些事便已经传遍了宸京各个角落,并且越传越邪乎。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充州冤魂阴魂不散,求了阎王回阳伸冤来了,望楼上的招魂幡和路边的纸张就是那些屈死鬼干的。

    就连路边踢毽子小孩都编上了顺口溜,什么“五月初六”,又什么“阴魂开柩”的。

    放眼整个宸京,几乎没个宁静之地,就连悬清山也都忙乱着,毕竟昨日才圆寂了一位住持。

    唯一称得上风平浪静的,还得是外城城北的季宅。

    季宅里这段时日的药味就没断过,从墙根底下经过都能闻到,不知有多少味药材混在一起,熬成一锅浓郁的药汤。

    而夏日午后,季别云本人就坐在小火炉旁,拿着扇子任劳任怨地煎药。

    暑气蒸腾,少年因而穿得单薄。再加上靠近火源,所以连衣裳也不乖乖系好,敞了半个胸口。里面的伤露出来了一些,血是止住了,不过还没结痂。

    少年身上的伤实在有些多,一些早已愈合的旧伤被压在新伤口底下,与皮肤融合在一起,已经不大明显。

    季别云扇得有气无力。

    今日早上那一箭将他伤口又撕裂了,还没好。不过他倒不觉得苦恼,只是有些可惜自己的飒爽英姿没能被其他人看见。

    主要是遗憾没被观尘看见。

    那一箭多帅气啊,他当时差点觉得自己能挽弓将月亮打下来。

    若那和尚看见了,虽然不会有什么表情,但一定会夸一夸他的。

    叹了口气,季别云继续给炉子扇着火。

    药味直往他鼻子里钻,一想到这锅药最后要进入自己口中,他就有些愁眉苦脸。前段时间的方子只是苦,昨夜徐阳又找大夫增了几味补血的药材,更添了一丝酸味,他今晨喝了一口,像是受刑。

    “东家?您怎么在这儿!我来我来,您快去一边歇会儿。”小厮青霜本提着一篮子菜走到厨房院子里,一见他亲自煎药,忙不迭上来抢走扇子,想把他赶走。

    “这会儿不用看着炉子的,您快去休息吧。”

    季别云如今是府上的伤员,处处都被看护着,这不让做那也不让做。

    那日早上一箭射出去之后,积攒已久的压力都瞬间卸下,他回府之后又昏天黑地睡了几个时辰,方才醒来。精神是养好了,只是闲得没事情做,独自转到了这里,见没人看顾炉子便坐下来自己给自己煎药。

    此刻他被推到了一边,插手不进去,只好问道:“如今外面怎么样了?”

    青霜将菜篮放在厨房门边,又去井边打水,一边回答道:“圣上下令彻查御史台呢,闹得天翻地覆的,出门随便碰上一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季别云今日称病躲着,没赶着去早朝亲自感受腥风血雨。他不擅长在朝堂之上与皇帝、与各方势力唇枪舌剑,不过这种事丞相在行,他更不必去了。

    然而在府里待着,他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谷杉月今日什么时辰出去的?”他问道。

    青霜将一桶水打了起来,提到了厨房内。季别云看着别人忙碌,自己却无所事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跟着过去。

    “天一亮便去了,东家不必担心,徐管家陪着的,自会打点上下。”青霜稍稍喘着气,耐心答道,“更何况谷姑娘是去作证的,官衙应该不会为难她吧?兴许问完话就放回来了。”

    季别云靠在门边,低低了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青霜忙上忙下,他终于还是没能憋住,又问道:“那悬清寺如何了?”

    青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悬清寺自然还是往常那样啊,觉明禅师虽然去世了,但也没太大影响吧。”

    他不好再多问,心里有点慌。

    “哦对了,”青霜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观尘大师的继任仪式快到了,好像是在明日?后日?”

    继任仪式。

    季别云忽的想起还有这茬。一时间有些躁动不安,双脚不太听话,想往悬清山的方向去,可理智将他整个人拉住,留在了原地。

    一是他现在不方便露面,二是……他不太想看观尘接过悬清寺。

    算是他自己的私心吧,观尘背负起悬清寺之责后,他们二人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更何况继任仪式上,观尘势必会在众人目光之中登上无情无欲的神坛,他一想象到那个画面就觉得不舒服。

    然而若是不去,他又会错过那么重要的场面。

    季别云心情低落,索性坐回了火炉旁,拿起扇子继续煎药。

    他想了一下午都没做出个选择,直到日落时分,季宅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用午饭,他才暂时从纠结之中抽身出来。

    然而刚拿起筷子,贤亲王就杀到了季宅。

    “你竟让下人与你同桌吃饭?”贤亲王走到内院时,瞥见了那一桌饭菜。

    贤亲王可是贵客,季别云怠慢不得,又不想打扰其他人吃饭,索性将人往后面院子里引。

    “您眼不见心不烦,先在湖边亭里乘会儿凉,我让郝叔做几道精致小菜来。”

    王爷不置可否,却也跟着他去了,一路上都没说话。

    直到坐进了凉亭,望了几眼还不错的景致,才叫住季别云,道:“听说你今日没去早朝?”

    季别云没急着回答,使唤起贤亲王带来的人,嘱咐人去厨房取壶好酒,再将周围的灯笼点上。之后才回过头,随意答道:“我病了,告了一旬的假。”

    明望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番,一边道:“我看着你无病无痛的,这不是欺君吗?”

    虽然自己将衣裳整整齐齐穿好了,一道伤口也没露出来,但他总觉得王爷话里有话,似乎知道些什么。更何况昨日觉明禅师圆寂,王爷也去了悬清山,定是见过观尘的。

    他坐到对面,故意笑得纯良无害,打算套话:“您都知道些什么啊?”

    贤亲王也笑了笑,一时间让季别云以为见到了元徽帝。

    不得不说,这两兄弟长得是真像,不过气质截然不同,贤亲王笑起来就没有皇帝那种虚伪的恶心劲儿。

    “昨日早上,我在城门外见到了一个酷似季将军的人,特来看看。”明望也不说破。

    季别云这便明白了,贤亲王即使一心当个闲散王爷,也毕竟天潢贵胄。生在皇家,长在大内,怎么可能对政事毫不敏感?如此一说,应该是全都猜出来了。

    他只好转而问道:“那王爷今天找季某所为何事?”

    贤亲王幽幽看过来,虽然在笑,嘴上说的却是:“来收买人心。”

    他身上泛起一阵凉意,往后缩了缩。

    明望笑道:“其实是观尘大师托我来给你指一条明路,我也乐得卖这个人情。”

    “观尘?”季别云没再躲了,忙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你这段时间少露面,也别再插手清查御史台之事了。不过这些话我也是白替他带了,看起来你自己也懂这个道理。”贤亲王道。

    他确实不宜露面,虽然自己这回深藏功与名,但实际上朝中所有人都能猜到这事儿与他有关。更何况元徽帝估计这会儿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他还是别在皇帝面前晃了。

    观尘考虑得如此周全,仿佛真的替他盯着每一步,防止他行差踏错。

    季别云心里酸软,面上却摇了摇头,“我可不懂这个道理,除非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自从那日与徐阳说话时,他赌气似的说想把观尘关在家里,就一直克制不住这个念头,尤其是知道继任仪式即将到来。

    两个人现在明明都在宸京,城内与城外山上隔得并不算太远,却像身处两个世界。

    有小厮带着一壶酒回来,给他们分别斟上。

    湖里种有荷花,虽时候未到连花苞都没长出,却已经有大片荷叶连了起来。风吹影动,湖面倒映着落日余晖,倒添了几分闲情雅致。

    贤亲王也知道季别云说的是玩笑话,不过兴致来了,他也想开开玩笑,于是道:“再过一年便二十了吧?”

    少年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点头道:“不到一年。”

    “该成家了。”贤亲王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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