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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该说一句“不是你的错”,从刚才听周狄说,周妙妙是被他害死的时候,连萧就一边头晕一边觉得该说。

    可他说不出口。

    在卫生所里酝酿了半天,他一直在想应该对周狄说点什么。但只要想到周妙妙掉楼的原因,连萧就打心底里张不开这个嘴。

    他明白周狄的心情。

    一条人命的负罪感太沉重了,远不是旁人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就足以消弭的。

    如果换做是丁宣,连萧就算想象一下,也觉得这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周狄定在原地等了会儿连萧,看他一直沉默,反倒主动开了口:“没什么,不用劝我。”

    “也别……”周狄抿抿嘴,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丁宣……”

    “你教丁宣喊‘哥哥’啊。”连萧打断他。

    “什么?”周狄愣了下。

    “我没听丁宣喊过‘哥’。”连萧走过去看着他,用最自然的语气和态度说,“你教他吧,教会了以后连着你一块儿喊。”

    “连萧。”丁宣在连萧背上喊了声。

    连萧笑了下,捏捏他的腿,继续看着周狄:“你看。”

    这次轮到周狄看着他们兄弟俩,很久没说话。

    连萧一条胳膊反在背后托着丁宣,另一条搭上周狄的肩,拍了拍。

    老妈一到家,看见丁宣磕破的膝盖,果不其然又喊了半天。

    “这怎么回事啊!”

    她蹲在沙发跟前儿冲丁宣的膝盖皱眉毛,都不敢上手碰。

    “不是你断胳膊就是宣宣摔腿,你们哥俩儿一天还能不能有个好时候了,啊?”

    “你再给他吓着。”老爸在衣架前挂衣服,过来看一眼,“皮破了,不严重。”

    “还不严重,这都什么样了!”老妈心疼得不行,扭头就朝老爸膝盖上招呼一下,“又不是连萧,皮糙肉厚的……”

    “我听见了!”连萧在卫生间洗澡,稀里哗啦地喊。

    “说的就是你!”老妈叉着腰站起来,比他嗓门还高,“带宣宣上哪淘去了?给我们腿摔这样?”

    能去哪啊。

    连萧听老妈这么个问法都想叹气。

    “哪也没去,我今天接晚了。”他套了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从卫生间出来,甩甩脑袋上的水,“在周狄家院子里磕了一下。”

    “哎哟甩一地!”老妈朝连萧背上拍了个响儿,去阳台拎拖把,“真讨厌,跟你爸似的……”

    “我又怎么了?”老爸刚打开电视坐沙发上,平白挨了通说。

    “更年期。”连萧抓抓后背小声冲他乐,又去摁着丁宣的脑袋晃晃:“起来,给你洗澡。”

    “慢着点儿,”老妈拽着拖把从卫生间门口过去,瞅着他们哥俩儿还在嘟囔,“孩子都摔蔫巴了。”

    连萧专门端了两个小凳进去,跟丁宣面对面坐着,把他的伤腿架在自己腿上,举着莲蓬头给丁宣浇水。

    丁宣耷着眼随他摆弄,拉过连萧另一只手攥着玩儿。

    连萧观察他两眼,拧上水阀去挤洗发水时,扥了两下才从丁宣手里抽出胳膊。

    “是有点蔫儿。”在丁宣脑袋上搓了一堆泡沫,连萧曲起食指刮刮他的鼻头,“魂儿给你摔掉了?”

    丁宣顶着鼻尖上的泡泡打个喷嚏,嘟囔了声“连萧”,还想够他的手。

    “忙着呢。”连萧把他手掸开,怕丁宣冻着,又去把热水打开,“低头。”

    丁宣被拍开手也不生气,让低头就低头,瞅着点儿时机再把手往连萧掌心里塞。

    捧着大浴巾给丁宣擦水的时候,连萧故意逗他,包着丁宣的小鸟儿也擦了擦。

    丁宣屁股往后一拱,躲开连萧的手,抬胳膊去圈他脖子。

    “我这澡算白洗了。”连萧浑身就剩裤衩没湿,赶紧擦完让丁宣上床,“你今天怎么这么能赖叽?”

    丁宣躺在被子上蹬腿套内裤,套完又不出声了。

    他歪着脑袋看一会儿连萧,翻个身摸墙玩。

    那一晚上他就这么个状态,连萧又抱又背地跑半天,也累够呛,早早收拾完就关灯睡觉。

    丁宣在被窝里不踏实,一会儿摸摸连萧肚子,一会儿把腿往他腿上搭。

    但是不管怎么翻腾,他始终抱着连萧一只手,到睡着都没撒开。

    第二天送丁宣到小机构,连萧专门没回去,跟周狄一块儿给他妈妈帮忙。

    下午又有新来的小孩,爸妈一块儿带着来的。

    那妈妈跟周狄妈妈没说几句话就捂着嘴掉眼泪,小孩被他爸爸拽在手里,像个站不住的圆规,一圈一圈旁若无人地原地转。

    他爸爸绷着脸说了几遍让他站好,小孩像听不见似的,被凶了就往地上躺。

    最后他躺在地上尿了裤子,被他爸爸忍无可忍地扯出去揍了一顿。

    连萧现在见多了自闭症的小孩儿,对各种各样的家庭也逐渐习惯了。

    自闭症不像感冒发烧,没有固定的症状,也没有仪器能扫描出他们的病灶。

    除了都抗拒交流、难以沟通,什么稀奇古怪的孩子都有,什么样的父母、家庭,也都不奇怪。

    另一个帮忙的老师听见动静,从教室里出来看看,去劝那个爸爸:“别打了,耐心点,好好跟孩子说。”

    “说个屁!”那爸爸显然是火上头了,脸上的肌肉都绷得有点儿扭曲,“说得容易,你家孩子不这样你有耐心,我家都这样了怎么跟他说!”

    “谁家容易。”老师麻木地看他,“我家小孩就在屋里上课。你还愿意管管孩子,我家孩子她爸都不知道死去哪了。”

    她的孩子就是当年连萧第一次来小机构,见到的那个扔雪花片的小女孩,名字很可爱,叫小瓢虫。

    小机构里的几个老师都跟小瓢虫的妈妈一样,天天带孩子到处看病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自己开始做自闭症。

    他们既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家里节省点儿花销,也是为了给自己。

    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至于在漫长的未来里,被没有尽头的绝望拖垮。

    包括周狄妈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周狄,”周狄妈妈正和小瓢虫妈妈一起劝着这一家,扭头喊了声,“去屋里帮我看一会儿。”

    连萧跟着周狄一起进去,见丁宣正在画画,就没打断他,站在教室外面看。

    小瓢虫在堆积木,不用人管,周狄牵着另一个上周刚来的小胖子出来,站在连萧旁边。

    “他挺乖的。”连萧低头看看小胖子,小胖子左顾右盼,在啃一块沙琪玛。

    “嗯。”周狄也看看,“爱吃爱哭,有吃的就不哭。”

    连萧笑了下。

    “你们几号军训。”周狄问。

    “20号。”连萧算算,“也没几天了。”

    “还有一星期。”周狄看着他,“丁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连萧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又不住校,还跟以前一样,早上送下午接。”

    “晚自习呢?”周狄提醒他。

    “啊。”连萧愣愣,他还真差点儿忘了。

    七中从军训就按照正常上课的时间来,高一该加晚自习了,也就是说,连萧从下周开始,每天晚上九十点钟才能回来。

    如果掐着下午放学后,和晚自习上课前的空档来接丁宣,倒是不费工夫。

    学校近就这点好,过条马路就到,刨掉来回跑的时间,他还有功夫买个晚饭。

    但问题是,连萧虽然可以傍晚六点就把丁宣接回家,老爸老妈却最早也得八点钟才能回来。

    这之间就得有两个钟头,丁宣要一个人在家待着。

    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自己在家玩俩钟头不是问题。

    就算丁宣跟正常小孩不一样,只要在家不乱跑,这点儿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主要连萧自己想想不得劲。

    以前偶尔让丁宣自己在家待着,好歹还有大白鸭陪他,苗苗奶奶能帮忙照顾。

    现在鸭子没了,家一搬,唯一能陪他画画的苗苗也没了。

    “能怎么办。”他轻轻叹口气,“在家画画吧。”

    “在我家也行。”周狄说,“等你回来,或者你爸妈下班来接。”

    “那不行。”连萧直接不考虑,“太晚了,我爸妈下班也没个准点,总不能一直让阿姨守着他。”

    “这倒不要紧。”周狄看着教室里的丁宣,又想想才开口,“主要是丁宣现在对你……”

    “连萧?”

    周狄的话刚说一半,赵晨晨从屋外蹦了进来,转着脑袋边喊边找。

    “这。”连萧扭头应了声,“怎么这个点来了?”

    “我来看丁宣啊。”赵晨晨背着手晃到他旁边,举举手上的小蛋糕,“昨天来晚他不是磕着腿了吗,没事吧?”

    “没事。”连萧扫了眼,对她带了什么来并不感兴趣,更想听周狄把话说完。

    周狄从昨天丁宣磕破腿以后,对赵晨晨的态度就肉眼可见地冷漠了下来。

    虽然以前他也几乎不跟赵晨晨说话,好歹不会像这会儿一样,赵晨晨一来,他直接带着小胖子回教室了。

    “啊!”小胖子脑袋还往回勾着,看赵晨晨手上的蛋糕盒。

    “宣宣呢?”赵晨晨原地转一圈,没看见人。

    连萧刚想说你自己吃了吧,丁宣不吃,掌心就被一只小手攥上了。

    丁宣悄么声地从教室里出来,一边拉手一边往他身上抱:“宣宣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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