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笑道:“你这么心疼沈执,你哥哥知道吗?”

    “畜牲!”

    顾青辞忽然窜了起来,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扬手狠狠抽了元祁一耳光,这巴掌太过沉闷了,整个屋顶都被震蹋了似的,元祁耳朵嗡嗡作响,遮掩右眼的半块面具都被打飞出去。

    曾经被沈执刺瞎的那只眼睛,已经逐渐褪去光泽,变成暗无边际的灰色,元祁瞳孔紧缩起来,倒映出顾青辞羞愤的脸。

    “你竟然敢打朕!”元祁一把攥紧顾青辞的手腕,满脸阴鸷地冷声道:“从未有人敢打过朕!你真是一次次刷新了朕的忍耐极限!”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顾青辞昂着的脸布满泪痕,谢家的子弟无论何时脊梁骨都是直的,他死死咬紧牙齿,才将痛楚忍住,“该死的人是你!”

    “顾青辞,你以为只有朕糟蹋沈执了么?一个男人成天到晚守在家,满心满眼等着另一个男人的恩宠,这才是世间上最难以启齿地糟蹋!”元祁冷眼旁观,咄咄相逼,“你的好哥哥,在人前霁风朗月的谢陵,是他糟蹋了朕的弟弟!”

    “你胡说!若非你处心积虑把沈执送到我哥哥身边,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你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按你这么说,当初可是你的祖父,谢良谢大人指着沈执的脸,说他面相阴,以后怕是个祸害。”元祁逼近顾青辞的耳畔,冷笑着道:“你祖父欺沈执在先,谢陵负沈执在后,你又对沈执这般念念不忘。到底是谁先开始欺负沈执的,嗯?”

    顾青辞痛断肝肠,感觉此生都没有这么痛过,眼泪簌簌往下掉,像是被人剖心了一般,疼得四肢百骸寸寸断尽。

    他唯一动过心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少年,在他眼里明亮干净,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来有这么不堪入目的过往。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当中,一人一下将沈执往深渊里推。他一个人站在深渊的边缘,到底有多害怕多绝望。

    怎么就没有人能救救他!

    他才十七岁啊,怎么落了满身伤痕。

    “阿执,阿执!你回来,阿执!”顾青辞伏在床上,哭得泣不

    成声,一声声呼唤沈执的名字,恨不得替他伤,替他痛。

    元祁弯腰将面具捡起来,重新将右眼遮掩住,瞥了眼右手惨状,抬眸望了望窗外无边夜色,又是一夜风雪,东宫里仅剩不多的红花树,今年怕是要死绝了。

    想起当年从宫人手里救下尚在襁褓中的沈执,元祁当时极欣喜,极高兴,将人紧紧护在怀里,踏着一夜风雨,一步步地往东宫去。

    那孩子小小软软的,含着自己的手指睡得正熟,时不时吐吐粉嫩的小舌头,实在可爱得紧。

    元祁当时也是真情实感地救下他,冒着被父皇发现废了太子位的危险,将人小心谨慎地养在东宫里。

    可是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将他与那个孩子越推越远。

    他曾经满怀欣喜,极热忱无私,想要给这个可怜的弟弟一个好的未来。只有他当上了皇帝,日后才有资格改写这孩子的命运。

    可所有的事情和情感就是不受控制。不得不承认,元祁亲手救了一条生命,又亲手毁掉了。

    正玄十七年的秋天,先皇驾崩。

    元祁正值少年,一夜间处置了所有的弟弟,若是加上沈执,他此生拥有十七位皇弟。

    除了元瑾,沈执,小十七之外,其余人死的死,废的废。

    元祁登基之后改国号为长安,寓意东陵在他手里能够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原本是要从长安元年开始记年,当时找了个得道术士算过。

    那术士言,君王此生定要爱而不得,越想留在身边的,越是难以留住。

    元祁认为,这术士暗指沈执,遂询问其法,后直接从长安六年开始记年,六同留,他希望能把沈执留住。

    可笑的是,他只留住了沈执六年。一直到长安八年,元祁亲手把最想留住的孩子,推到了谢陵怀里。

    从此开始了沈执长达十年的痛苦人生。

    元祁单手掩面,不知道自己突然对顾青辞发泄什么。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希望能用顾青辞,把沈执从谢陵身边换回来。

    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元瑾面前保证,这回一定狠狠惩治沈执,可真临近京溪,元祁却只想好好看看沈执的脸。

    他想看看当年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了。那孩子的五官是否同自己相似,一言一行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甚至想把沈执抓过来,狠狠抱抱他,告诉他:“皇兄不生气了,你回来吧。”

    元祁想抓一把糖塞沈执手里,告诉他,皇兄也抱过你。

    可是沈执不愿,死都不愿。

    “……你丧尽天良,你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辱他,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贬他为奴,怎么忍心让他大雪天赤脚走到官道口!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看他受苦!”

    顾青辞一声声沙哑的质问声像一记重锤敲在元祁心头,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朕怎么忍心?”

    元祁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狠下心肠,把人丢到大理寺半个月,还不管不问的。

    遥记得发配沈执出京受刑时,元祁还特意去了大理寺一趟,当时沈执抱膝坐在墙角,赤裸着的双足血肉模糊,地上积了一小滩血。

    沈执披头散发,一身薄衫满是血迹,怕是受了不少苦。元祁把沈墨轩送来的衣服递了过去,笑着道:“你看,舅母心里还是牵挂着你的,还做了衣服送来,快换上吧,今晚风雪大。”

    沈执当时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抱紧了衣服,抬脸问他:“谢陵是不是要回来了?”

    “是啊,你开心么?朕把他急诏回京了,你们又能再见了。”元祁当时笑得有些惨淡,似乎隐隐察觉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可仍旧告诉沈执,“这回你必须将功补过,弥补你此前做下的错事。”

    元祁还告诉沈执:“流放出京是要在脸上刺字的,朕下令替你免掉了。朕也难以保证谢陵会不会顾念旧情,遂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重新回到谢陵身边。二是,将你流放,等朕觉得你知错了,或者谢陵死了,再诏你回来。”

    当时沈执长睫湿漉漉的,颤着声问:“流放到哪儿呢?离京城远吗?”

    “甘州,那里有座雪上,经年积雪不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祁连山。”

    “祁连山?哪个祁?”

    “元祁的祁,也是朕的名讳。”

    “那我不去了,我不去甘州,我不去祁连山,我怕冷,我不去那里。”沈执摇头拒绝,坚持道:“随便哪里都行,就是不去祁连山。”

    后来元祁到底顺了他的意思,将之流放的圣旨上写的是“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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