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的空气盘旋在城市上方,这个冬天格外冷,难熬。

    或许是姜云翡的那股冲动劲儿退去了,利害掂量清楚了,她在这些天里不止一次劝说姜珀,要上法庭可以,但要搞清楚目的。

    “上诉的周期拉得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

    沉默。

    不接话,没有然后。

    姜珀的对抗绝不似断食这类孩子气的威胁,她到了点就下楼,没落下过一顿饭,只是始终缄默不言。

    无声的博弈最是可怕。

    没人能阻止一颗破釜沉舟的心,姜云翡最终还是给秦缙打了电话。

    陈中宏全都看在眼里,暗地里叹气。

    姜珀打婴儿时期就听话,在姜云翡的肚子里毫不闹腾,相识的准妈妈都羡慕,说她运气好,小孩这样乖。

    姜珀懂事,甚至是懂事得有些过头了,还在上幼儿园就天天陀螺似的转。那么小一个孩子,看着同龄人跳皮筋眼睛都直了,却不发一句,背上书包匆匆又赶往下一个兴趣班。

    陈中宏不是没对这样的教育提出异议,但都被姜云翡严厉驳斥回去了。

    “我教得不好?那你以后少拿她的成绩单和人炫耀。”

    陈中宏无言以对。

    于是姜珀就这样乖巧安分地长大,没有厌学,没有早恋,从没让他们操过心,表现依旧耀眼,他便也渐渐默认了姜云翡的做法。

    他早该知道,每个人都是有叛逆期的。

    早晚之分而已。

    大门紧闭,锁上加锁,姜珀被禁锢在家的一周里时常对着雾霭沉沉的窗外发呆,她见过父母神色匆匆地进出,也见过隔壁秦阿姨拖着行李箱远去。

    猜测着事态发展,却摸不出任何头绪。有次等得实在心焦,她还趁他们外出的空档下楼摸进书房,试图与外界建立联系。

    无果,网线早被拔得一干二净。

    消息出不去,进不来。

    捋一把头发,姜珀靠向椅背揉眉心,视线无意间与桌面平行。

    放满教学资料的书桌上有几份未标注的文件袋。

    ——这不是父母的行事风格。

    姜珀直起身,手上几圈绕开文件袋上的白线,慢慢取出资料。

    “在快速发展迅速繁荣的背后,青春饭、淘汰快成为了这个行业的标签。”

    “随着行业的快速发展和从业的人员增多,模特的巅峰期也在不断的缩短而低龄化模特也许今天发展很好,但过了黄金时段,我们无法看到她们的未来。”

    “25以上的模特约有30%转做经纪人,少数名模自主创业,而大部分年龄偏大的模特在‘退役’后都会离开这个行业”

    ……

    全都是关于模特行业前景的调查文献。

    笔记做得认真仔细,还在重要的总结性语句下勾出下划线,将结论补充在旁,而上头的两份字迹姜珀再熟悉不过。

    还有些别的什么,楼下传来轻微的声响,姜珀没来得及看,压下复杂的心绪迅速将桌面恢复原样,悄声离开书房。

    在离开旋梯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姜云翡的毛拖鞋。

    警觉的功夫都是练出来的,高中那会儿她偷着抽烟,得凭借耳力分辨父母的脚步声才能迅速通风散气清烟灰处理现场。

    也许对于自己职业的选择姜云翡和陈中宏有更多慎重的斟酌和考虑,他们并未提起,姜珀便也配合佯装不知。

    一无所知的日子里,她能做的除了等待,只有等待。

    隔天,姜珀用过早餐后起身准备回房,姜云翡叫住了她。

    她转身。

    姜云翡把她的手机放到桌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那会儿姜珀根本来不及去看姜云翡的脸色。

    匆匆拿起来,开机,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微信。

    没有他的对话框。

    后知后觉想起联系方式早被他亲手拉黑,但两人的默契在,她相信柯非昱有报平安的自觉,姜珀退出微信,进入另一个绿色APP往下翻,终于找到了那个化成灰都能记住的陌生号码——

    「等我」

    沉甸甸两个字,发出时间就在他们分别后的几分钟。

    这时她才打起精神重新去梳理微信里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得知内情的几位口风都严实,袁安妮看起来全然不知视频一事,在她转达近况记录中断的昨天,秦沛东发了一条短信,说他要出国养伤了,再见。

    与秦沛东的言简意赅相反的是麦宝仪,消息发的尤其多,最新一条是:

    「你前男友突然问你家在哪,我吓死了,没说,他不会要把你怎么样吧?」

    打出问号的手指还悬在发送键上方发愣,门铃突然响了。

    姜云翡和陈中宏你看我,我看你。

    姜珀的脑子轰了一下,短暂的宕机过后一步冲到可视门铃旁,姜云翡赶过来阻止,却不及她朝思暮想的手速。

    门被推开。

    外头站着一个人

    一头偏乖的碎盖,FOG双帽灰卫衣外套了一件黑北面,牛仔裤难得一件没破洞,脚上一贯花哨的球鞋成了叁原康裕的帆布鞋。肩上还有未融的细雪,乍一看,学生气挺浓的一个男高中生。

    拉下口罩的同时摘下帽,目光对上。

    想说的话太多。

    但绵绵情谊要有个度。

    收住,收好。柯非昱转而朝两位长辈鞠了个躬,“叔叔阿姨好。”

    “你好。”

    陈中宏问,“你是姜珀同学?”

    姜云翡没给好脸色。

    “有事吗?”

    陈中宏尚未明白情况,不解妻子的冷淡从何而来,还招呼着他进来坐。姜云翡在一旁听着,没忍住,“他就是——”

    夫妻相视一眼。

    陈中宏偏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姜云翡随之接过话。“这里不欢迎你。”

    “妈”

    姜珀求情的话被一个眼刀瞪回去,柯非昱反应很快。

    “阿姨,我这次来是想给个交代。”

    眼看进不去了,他索性在门口把话一次性说完。

    “二位也了解进展,对方的确同意撤案,但不论出于何种缘由,动手就是我的错,该受的惩罚我不想逃避。律师团已经估出了结果,考虑到我事后积极赔偿协商,一年刑期,缓刑一年半,法律程序在继续,等到最终结果还需要半年时间。”

    “为什么不撤——”

    “知道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珀的追问被姜云翡冷冰冰打断,两位长辈的脸色难看,就差没将逐客令写在脸上,柯非昱自知不受待见,摸摸鼻子,摇头。

    “没有。”

    他放下了手中的见面礼,再鞠一躬,深深看了一眼姜珀,转过身缩着脖子重戴上帽。

    看着他插兜迎着风雪往阶下离去的身影,她心脏钝痛。

    她见过他在battle场上的骄傲。

    一张嘴就是最快的枪、最利的刃。

    年纪很轻,要什么有什么,想赢的比赛没输过,所向披靡,有太多资本把世界踩在脚下。狂妄。而就是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啊,如今在她的父母面前受尽了所有冷眼,失去了一切光芒。

    不甘的脚步将将就要追出去,可一下就被姜云翡死死扯住了衣角。“你敢?”

    她敢。

    她当然敢。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豁不去的。

    可被爱是义无反顾的勇气,更是心甘情愿的软肋。

    她深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没能够拥有的亲情,他会为她守住。

    姜云翡和陈中宏在后头低声商量着什么,姜珀没心思去听,愤然甩开手上了楼,手心传来震动,她皱眉低头,在看到号码的瞬间太阳穴一跳。

    机身被急急放到耳边。

    不等她开口,电话那头就问她现在在哪儿。

    “什么?”

    “找个就近的窗户。”

    心脏砰砰砰加了速,她不由屏息,什么也没顾得上问,疾步回了房间。

    锁上门,她猛地拉开窗,他就在感知这一动静的下秒侧目过来,一边伸手扬着招呼,一边从错误的转角处看着她倒退回来,直至完全站到她面前。

    眉眼桀骜依旧,不像受过什么打击的样子。

    姜珀将下唇咬了又咬。

    “新发型很帅。”

    他笑,“我什么时候不帅?”

    两人隔着一道矮墙长久地对视,姜珀红着眼,笑了笑。

    也算不上笑吧,顶多是叁叉神经的抽动,挺苦的。

    爱情真是好伟大,伟大到甘愿抛却个人主义,你保我我护你,到最后亏欠得太多成了死循环,绑在一起就是福祸相依的命运。从事发到现在,算下来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很长,但面上的神情都有了改变,心意相通了,只须一个眼神就能自动填补上语句间的空隙。“他们今天——”

    “没事。正常的。”

    “我妈那天的话她只是暂时接受不了,你别放在心上。”

    “阿姨看人很准,也没说错。”

    轻飘飘的,真的毫不在意。

    远远凝望他许久,她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那句话:

    “为什么不接受撤案?”

    “因为想堂堂正正。”

    他轻踹了脚地上的雪,“做错了事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你好好的,不要和他做交易。缓刑折抵刑期,我还是能在你身边。”

    不再提起过去的不快,也不再问他是否想念,一个健健康康的柯非昱站在她眼前,姜珀唯愿他吃得饱一些,烦心事能少一些,过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再好一些。

    深吸一口气。

    “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那么忙,怎么还回来了。”

    “来看看你,顺道巡演。”

    “巡演?”

    他点头。

    “年终厂牌巡演,这里是最后一站。”

    嘴巴张了又合,有些想说却碍于事态不适宜说出的话在嘴边徘徊,柯非昱想了想,还是算了,最后只是冲她笑。

    ……

    白芒天地间一双黑亮的眼,一如初见。

    ————————

    [1]孙悦.浅析服装模特业的发展前景[J].西部皮革,2018,040(003):126-126.

    [2]于淼.中国模特业的现状与发展研究[D].太原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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