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迷药的效力刚过,他自己又已困得一塌糊涂,不过往桌子上一趴, 便有些睁不开眼,锅里的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而他迷迷瞪瞪闭上眼,竟直接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陆昭明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的面前摆着两颗白白圆圆的鸡蛋——他第一次觉得看到鸡蛋也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

    他与大师兄忙碌一天饿到天色将明,终于蹲在黑店的厨房里,剥了两个鸡蛋。

    太惨了。

    张小元想为自己流泪。

    他们折腾了一晚上厨房,外头天色已发了白,张小元又困又饿,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煮得不大熟巧合变成溏心蛋的鸡蛋,觉得自己好像这辈子也没有这么落魄过。

    而厨房房门又突然一响,吓得他猛地一跳,朝外看去。

    花琉雀瘸着一条腿,一脸茫然地站在屋外。

    “我听到这里有声音,就……就过来看一看。”大抵是迷药的效用还未完全过去,他说话时语调不清,舌头好像还在不住打着结巴,“我们是不是……遇到黑店了?”

    ……

    那迷药的效力显然因个人而不同,花琉雀醒得实在比蒋渐宇要快上许多,蒋渐宇还靠在外头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他却已可以顺利四处行走了。

    他认真听张小元讲述了他们痛苦的求食之路,明显有些讶异得眨了眨眼,问:“你们……都不会下厨?”

    张小元纠正他:“二师兄会的!”

    花琉雀实在憋不住咋舌感慨:“你们平常除了练剑习武,难道什么事也不做吗?”

    张小元虽然已有许多日不曾练剑习武了,却还是憋不住小声嘟囔:“难道还要做其他事吗?”

    花琉雀:“……”

    “若你们是门徒万千仆役数百的大门派,门下弟子不做杂事便也罢了。”花琉雀叹了口气,“你们门中统共也就五个人——”

    他一顿,发觉自己好像忘记算上了自己,不由一挑眉,说:“算上我也就六个人!”

    张小元抱起装着鸡蛋的饭碗,面露委屈。

    他不是不肯干活,只是他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早习惯了那种日子,若身边没有人明明白白告诉他要去做什么事,他是真想不起来去干那些杂活。

    花琉雀第一次底气十足地对陆昭明翻出一个白眼。

    “要想抓住女人的心。”花琉雀信誓旦旦,“就先抓住她的胃!”

    陆昭明:“……”

    他捋起袖子,抄起锅铲,跨前一步,打开锅盖。

    张小元觉得自己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88.

    张小元第一次觉得,原来吃饱饭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情。

    外头天色已亮,他吃饱了犯困,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这么趴了一会儿,蒋渐宇也终于醒了。

    张小元爬起身,决定到马车上再睡。

    黑店老板老板娘与他们的帮凶尚被捆在外头,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当然也不会有官府衙役,可若将这几个贼匪强盗弃于原地不顾,待他们逃脱之后,指不定还会再做出什么害人之事来。

    往前头走,最近的官府还需一日余路途,可若是退回去……回凤集县,只需要半天。

    于是四人结伴前往武林大会,出门一天,在下午又回了凤集县。

    还是熟悉的县衙,熟悉飞扑而来的屁墩。

    文亭亭正坐在院子里啃李子,扭头便见巡街的衙役兄弟帮陆昭明押回了好几个光膀子大汉来,一面极开心地喊她:“文捕头!陆少侠又帮咱们抓贼了!”

    文亭亭吐出李子核。

    “这么多?”她睁大双眼,“小元,陆少侠,你们是立志要将县衙的牢房填满吗?”

    张小元尴尬笑了笑:“我们外出办事,正好路过一家黑店……”

    文亭亭唤人上来将这些贼人押进牢中,一面看着那些人身上的伤口直皱眉。上一回押回来的绑架新娘的那些匪徒的伤还没好,花琉雀的腿也是县衙出钱治的,怎么这一回又带回这么多伤患回来。

    陆昭明是想将县衙掏空吗!

    “陆少侠。”文亭亭站在陆昭明五尺之外,诚恳提议,“下次下手能轻一些吗?”

    陆昭明微微皱眉:“……可以试试。”

    文亭亭又说:“我觉得戚大人得给你们封个奖。”

    张小元摆手:“我们只是顺路,这就不必了。”

    “顺路?”文亭亭好奇,“你们要去哪儿?”

    张小元答:“武林大会。”

    文亭亭面露向往,心中激动:“就是那个说书人常常讲的——”

    张小元已经开始点头。

    是的,就是那个武林大会。

    文亭亭:“必定会出点什么奇怪事情的武林大会吗?”

    张小元:“……”

    不是!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传言!

    文亭亭又问:“武林大会,是朝南出城吧?”

    蒋渐宇接口:“武林大会在白苍城,自然是朝南走。”

    “那正好!屁墩,去叫裴师爷出来!”文亭亭拍了拍屁墩的头,待屁墩跑进屋子,她抬起头,对几人说,“裴师爷正说要回去探亲,他爹好像就住在白苍城,你们顺路,可以送裴师爷一程吗?”

    什么回家探亲,张小元可知道,裴君则他爹就是武林盟主裴无乱,他怕不是也是溜回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文亭亭看张小元与陆昭明均不曾点头,咳嗽一声,又说:“裴师爷不会武,你们遇到黑店还能挣扎,他遇到黑店就要遭殃了!”

    谁不会武了!也就只有你们才信裴君则不会武好吗!

    可张小元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只能看向陆昭明,毕竟他们几人之中,能做决定的,还是陆昭明。

    陆昭明微微点头:“顺路。”

    裴无乱毕竟是王鹤年的多年好友,就算与裴君则同行一路,也并无什么不妥。

    屁墩已咬着裴君则的衣摆将他从屋内拉了出来,戚朝云本为他雇好了车,如今几人同行,一下有了超出师门财力的两辆马车,位置宽敞了许多,甚至还有戚朝云雇来的专用车夫,张小元只觉得自己好像久违地又感觉到了有钱的快乐。

    有钱真好,等他去了武林大会,他一定要盯紧大家的头顶,多记住几条有用消息,好多赚别人几两银子!

    张小元越想越激动,他坐在马车里,一颗心却早已飞出了几百里外。

    他忘了裴君则此刻正与他在一辆马车内,似笑非笑得看着他。

    “张小兄弟在想什么?”裴君则问,“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张小元:“……”

    张小元收起嘴角的笑,认真严肃地回答:“在想白苍城有什么好吃的。”

    裴君则笑了。

    车帘本是半撩着的,张小元说完这句话,便听外头赶车的陆昭明轻轻咋舌,张小元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我毕竟是第一次去白苍城。”

    “果然还是少年心性。”裴君则笑道,“那儿的确有不少好吃的,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逛一逛。”

    张小元不住点头。

    陆昭明却忽而冒出一句:“小心牙。”

    裴君则不解:“牙?”

    张小元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嘴,而后低声嘟囔:“大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啊!”

    “你们师兄弟几人的感情还真好。”裴君则摇头一笑,“我实在羡慕得很。”

    张小元觉得奇怪,下意识便看向了裴君则的头顶。

    若他不曾记错,武林盟主裴无乱少年时闯荡江湖,至弱冠之年便已收下了第一个徒弟,他可是当时的天下第一,想拜他为师的人可以从他武林盟这一端排到那一头,后来也的确桃李天下,若裴君则真的是裴无乱的儿子,他在裴无乱身边长大,那可是数不清的师兄弟。

    他为什么会反过来羡慕他人的师门情谊?

    张小元不由便想起了裴君则神秘莫测的身份。

    这么久过去了,张小元还是弄不明白。

    裴君则到底是谁的儿子?!

    他盯着裴君则看了片刻,裴君则头上才慢悠悠冒出字迹来。

    「幼时在魔教长大,束发之年后方回到武林盟中。」

    「裴无乱对外称其为他与一名红颜知己之子,因裴无乱年轻时风流潇洒,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并无人生疑。」

    裴君则笑着打趣问:“张少侠,裴某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你为什么要盯着裴某的脸看?”

    张小元:“我……”

    他正要编一个借口,却猛地见裴君则头顶忽而蹦出了一大串字来。

    准确的说,是蹦出了一份名单。

    「江湖谣传其生母名单如下:蜀中才女江忆彤、魔教长老温楚歌、前江湖第一美女姬怀蝶、西域歌姬郦尔丝、燕子楼楼主容雪儿、紫霞楼飞霜女侠顾飞霜……(下略三百字)」

    张小元:“……”

    张小元目瞪口呆。

    他以为!他曾经以为!

    武林盟主声名赫赫,江湖中无人不对他万分敬仰佩服,那怎么说也该是个正经人物,可……为什么他的“红颜知己”比花琉雀还多啊!!!

    裴君则唤他:“张少侠?”

    张小元方勉强回过神来,他硬着头皮强行解释,绞尽脑汁干巴巴说:“我……我觉得!裴大哥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仙人之姿啊!”

    裴君则不由一怔,连陆昭明都微微侧目,神色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张小元:“……”

    张小元自己也知道,紧张时他强行夸起人来确实极不要脸,可他也没有办法,他对裴君则的身世真是好奇极了,他简直迫不及待想知道裴君则的爹娘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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