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林辰疏回来是这么一幅不冷也不热的态度,连对父亲的称呼都改了。

    林辰疏在家中地位并不高,人总是缩着肩显得畏缩。可刚刚他从张榜墙前找回来的人,气质却和前两天并不一样了,走路姿势丝毫没有以往的扭捏,反而背后脊线笔挺,肩膀精神自然,步调慢而从容,乍一眼看去,竟像换一个人似的。

    愣神间,林辰疏已经走进府宅大院里。刘伯连忙跟了上去,耳边却忽然听到有声音从院子里面传来。

    “娘,林辰疏不就是考了一个榜眼吗?爹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还把我看中的那套茶具给他,他也配得上用吗?”

    有人在大院里聊着话,一个女人接上话茬:“你爹盼这官运盼了好几年了,现在那个贱人考上了能不翻身吗?也就你这小子也不争气,当初我就说让你去读书你不读,现在倒好,平白让小贱人抢了名头。”

    女人一口提及一个“小贱人”,刘伯听了暗呼不好,连忙往林辰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走在前面的大少爷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

    院子里面聊天的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外面已经有人回来。说话的男音“嘿嘿”笑了声:“娘莫生气,赶明起我也去读书。林辰疏那样的娘娘腔都能考上,你儿子怎么可能比他差。”

    “说得也是。”女人笑道,“那贱人比我们女人还要娘,平时也没见他又几斤斤两,也不知是怎么考上的。”

    “娘,我听说上面有很多人喜欢玩兔儿爷,不会是去卖屁股了吧。”

    “还真可能。反正他喜欢男人,卖了不亏……”女人说着,又津津地笑了起来。

    她边走边聊着话,行到院子的岔路口时,忽地感觉到一道目光,便抬眼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岔道口处,男子头发微乱,没有被扎进马尾的青丝刘海垂在脸侧,露出里面一张熟悉的秀丽脸蛋。

    猝不及防一个照面,女人被吓了一跳,笑意僵在了脸上。

    “林辰疏,你怎么在这里!”跟在女人旁边的男子也发现了陈殊,跟着叫了起来。

    陈殊看了刚才高谈论阔的两人一眼。这两人他都认得,一人是林和鸣的妾室、林辰疏的小娘岑玉凤,一人是岑玉凤的儿子、林家二少爷林盛。

    岑玉凤穿着一身红纹绣花绸缎,年近四十仍显身段妖娆。她不喜林辰疏,虽然是妾,但平日仗着家里受宠,对林辰疏暗地里十分苛待。

    就拿穿着来讲,林盛年纪只差林辰疏两岁,身上却衣冠华锦,云绣精致,而站在对面的林辰疏还穿着之前被扫地出门的青衫步履,加上衣服破损,两位看着就不像一个府邸里出来的少爷。

    母亲如此所为,其子林盛也并看不起自己的长兄。

    “我为什么在这里?”扫了眼这母子,陈殊自问了一句,忽的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我刚刚金榜题名,当然是老爷请我回来的。”

    “……”

    这话是对着他母子两说的,林盛的脸色一变。

    他没料到林辰疏就站在岔道口,是故才有了下意识的一问。结果没成想一向都选择躲避的林辰疏居然当着他的面提自己考到榜眼的事情,还搬出了自己的父亲。

    刚刚他和自己母亲的话显然被林辰疏听到了不少,林盛脸色一拉,很快不屑地嘁了声:“金榜题名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榜眼而已。”

    “是啊,一个榜眼而已。”陈殊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可惜我有,你没有。”

    “!”林盛的脸色又是一变。

    岑玉凤的脸色也变了。

    林辰疏平时看到他们母子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现在出现在他们的林辰疏居然刚刚一个照面,竟然还在嘲讽他们。

    还说什么有的、没的……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林盛一股气冲上脑门,他看着眼前一只手搭在腰上站得懒懒散散的林辰疏,心中只想着怎么打破对方的从容和骄傲。他想了想,忽然笑得下流:“什么榜眼,怕不是你当兔儿爷换来的吧?你这脸蛋,这身子,给弟弟说说看是跟着哪家大人看上了?”

    林辰疏现在是全京城都出名的断袖,讲不定这榜眼还真是这么换来的。

    林盛说得十分解气,笑着想看看林辰疏辩白窘迫的样子,却见林辰疏脸上笑意收起,微微垂了眼睑。

    “刘伯。”林辰疏忽然叫了一声。

    “大少爷,我在。”刘伯一直跟在林辰疏身后,连忙上前道。

    “刚刚你也在旁边,我和二少爷之间的谈话应该听到了吧。”林辰疏微垂的眼睑轻轻抬了抬,“等会你就帮我做个见证,一会我便将刚刚二少爷说我的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讲给老爷听。”

    “……”

    “……”

    刘伯的声音卡住了。

    林辰疏平时在林家地位是很低,可今天考中进士之后便算是半个官场上的人,地位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老爷很重视,自己刚刚也在努力巴结。结果林辰疏一回家这嫡子和庶子就对上,还要拉自己站队……

    他按理应该站在林辰疏这边,可他若是给林辰疏作证,岑玉凤那里怕又是要得罪了。一想到这里,刘伯不禁头皮发麻起来。

    林盛和岑玉凤也同时脸色大变。家族间有长幼尊卑之分,林盛虽然在林家跋扈,但始终是庶子,更何况林辰疏现在真如他自己所言是考中榜眼的人,林和鸣都为此瞻前顾后。以前林盛打压长兄或许没人管,而现在这事要是真闹到老爷那里,肯定免不了一顿罚。

    这个林辰疏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狡猾!

    “林辰疏,你……”林盛气得还想再骂林辰疏几句,却被岑玉凤猛地拉了下衣襟。

    “好了,大家都是一家兄弟,不要坏了和气。”岑玉凤已经接下林盛的话,“辰疏啊,盛儿他还年轻,说话口无遮拦的,还请你当哥哥的多谅解谅解。”

    林盛回头,只看见岑玉凤的脸色阴晦,示意自己快点离开。

    刘伯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现场气氛一阵静默,隔了一会儿,只有陈殊轻轻地冷呵声。

    他也没有看岑玉凤和林盛,目光缓缓一转,又转到刘伯身上:“我饿了,刘伯,膳房里还有吃的吗?”

    “……”他没有理会岑玉凤的话,让岑玉凤的脸色又沉了些。

    刘伯没想到林辰疏又叫到自己,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这个点已经过了林府的早膳,不过大少爷想吃,我可以喊厨子帮您做。”

    往日,厨房的膳房不会给林辰疏特地准备吃食。林辰疏一个人时,大部分的食物都是自己动手烧柴生火,作为管家的刘启也并不会特地给一个不受宠的少爷特地开火。

    但现在大少爷既然这样问,肯定不能再让他一个去折腾。刘伯连忙这样回答道。

    陈殊点了点头,话不多说,人已经往膳房走去。

    他走路姿势稳健,路过岑玉凤林盛两人面前,只留下一点风。

    刘伯跟了上去。

    岔道口上原本对峙的三个人很快就剩原本要走的岑玉凤母子,两人还是原地尬然站立。

    “娘!怎么会这样……这个林辰疏实在太过分了!”等到林辰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面,林盛这才跺脚道。

    岑玉凤狠狠一拧手中的帕子:“这个贱人真以为自己考中榜眼,就可以在林府翻身做主人了。”

    刚刚她说话的时候,林辰疏始终都没有搭理过她,仿佛自己如同虚构,岑玉凤和林辰疏在林府上相处二十多年,还从未被其如此无视。

    “娘,以后我们该怎么办?他不会真去父亲那告状吧?”想到刚刚林辰疏的忽然强势,林盛气恼道。

    “这贱人现在是一时得意,你以后在他面前说话注意些。”岑玉凤用手狠狠一戳林盛脑门,随后又卷回帕子道,“你父亲那里我会帮你多说几句,他也不是真的喜欢林辰疏,我倒要看看这小贱人能爬到哪里去。”

    “娘,你绝对不能让他爬到我们头上。”林盛道。

    两人在陈殊背后说着,各有心计。另一头陈殊已经来到膳房。

    刘伯赶紧让下人准备粥点,陈殊却不在意,只让人热了粥和馒头,吃下填肚。

    等早膳用完,他慢慢起身,向厨房的下人要了一小把面粉装在囊中,又向刘伯在库房要了把开过刃的小刀。

    刘伯对林辰疏此举惊疑,不过对方刚刚回府,也不敢多做过问,只管取来就是。

    拿到铁质的匕首,陈殊这才安心了些,回退了刘伯,一个人回到房中。

    林辰疏的房间果然已经被人打扫得干净,一副崭新茶具放在桌前,很是亮眼。但陈殊不像文人墨客那样对这些物品感兴趣,只是扫过一眼,忽然轻轻抬起头来。

    就在抬头间,他的目光倏地和某个隐藏在暗处的视线对上。

    也就在这时,房间梁上一道黑影笑了起来:“好个伶牙俐齿,若非齐康说你诈尸,我还真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两个林辰疏。”

    第5章 刀不留人

    林辰疏已经被黑影亲手杀死在巷子里,温热的血液溅在他手上触感真实,他当时也是亲眼看到对方咽了气息。而且在搜身的时候,那具尸体体温都已经变凉,怎么可能会重新复活?

    就算是诈尸,重新复活的身体上也应该会有昨天留下的刀口,但眼前的人完整无缺,脾性和传闻大相庭径,连说话都和昨日听到的略带娘气的语调有所不同,显然和昨天的林辰疏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既然齐康公子让他过来了,不管这个假扮林辰疏的人有什么目的,他都断然不会让这人活下来。

    屋子里面传来刀锋摩擦过刀鞘的声音。

    刀芒冷然入眼。

    陈殊心中一惊,瞳仁急剧收缩,目光飞快地扫过房梁和地面的距离,人已经迅速往门口退去,手往后一探,飞快摸出刚刚从刘伯手里拿来的小刀。

    他反应奇快,黑影却冷笑一声,手中刀刃已经铮然拔开,露出三尺柳叶刀身,如镜一般反射屋中情形。

    不等陈殊退出房屋,梁上的黑影已经一脚蹬在梁柱之上,整个人竟好似轻燕一般从一丈高的梁顶跃下,手持柳叶长刀,一刀往林辰疏的头颅横劈而下。

    ……靠!

    来的人的能力远非普通人能比。陈殊见状立时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连忙举起小刀招架。

    “铛——”耳边传来刀与刀相撞的声音。小刀不偏不倚,正好挡住黑影柳叶刀的去势。

    但饶是如此,陈殊举刀的手只感觉猛地一震,瞬间麻了半边身体。

    从林家库房拿过来的普通小刀在和柳叶刀相撞的过程中被对方的刀锋崩出一个缺口,陈殊一眼瞥去,只见铁质的刀面竟然从缺口处开始出现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这特么什么玩意?

    陈殊根本没想到这世上居然会存在如此强悍之人,毕竟在林辰疏的记忆里,生活固然艰苦,却也没有遇到这种不可抗力的势力。

    陈殊咬紧牙关,知道这是在生死关头,不再犹豫,一手抓起从厨房取来的囊中面粉,往黑影脸上砸去。

    “哼,倒是会些雕虫小技。”黑影见状微微偏头一斜,手中柳叶刀轻轻一挽,竟将扑面而来的粉尘一劈散开去。

    “……”看着对方震散粉团,陈殊眼睛抽搐,手瞬间摸到后腰的木质匕首。

    他一开始还以为林辰疏只是死于一场普通的谋杀,可眼下对方强悍的实力和全面的压制,几乎让他确信此人就是林辰疏死亡的真正原因!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林辰疏无力反抗,只能被迫等待死亡降临,留下的只有凝固在脸上不甘痛苦的神情。

    而现在,陈殊也同样面对着相同的处境。

    想从这样的人手里逃出房间根本不可能,陈殊看着眼前的人,将已经报废的小刀随手丢弃,戒备地看着黑影。

    这模样倒像极了遇到危险拱起身子的猫,黑影喉间微微发紧,忽然笑了起来:“啧啧,这副模样比醉梦楼的娘们带劲,看得我都舍不得将你分尸了。”

    “……”

    陈殊皱眉。

    林辰疏的断袖名声到底传了多远,连个杀手都知道。

    但陈殊现在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眼前的黑影话毕,长刀又朝自己的脖子一刀砍了过来,宛如催命符,比之前那一刀更快、更迅猛!

    陈殊咬紧牙关,猛地抽出木制匕首,挥刀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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