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一刻还引人遐想的人,居然就这样没了?

    矮个黑衣人原本只是后悔,现在只剩下震惊,一时之间也没有听出自己的同伴音色有所变化。

    他不敢多看那“林辰疏”的头颅,连忙从马车上取出麻袋装了。他们任务已经完成,便不再城外做过多逗留,再度启程去与齐康的人会和。

    陈殊故意取出高瘦黑衣人的行囊待在马车换衣服,让矮个黑衣人先行驾驶马车。矮个黑衣人只道他原先身上的血是对付林辰疏的时候沾染上的,也没有在意,驱着车子一路行到天阑西面。

    天阑西面,是青山北寨水路通往天阑县城的方向。等马车停下之后,陈殊从马车内下来,便见原先的河流渡口处竟然伏着几个官兵尸体。这四个官兵本是路七安排接应装载从北寨运送出来的军资箱子的。但此时军资箱子已经累积在一侧,而箱子旁边赫然站着不下数百号蒙着面的黑衣人,装扮竟与秋场围猎之时所见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这群黑衣人当中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着白衣,执一铁扇,负手摇晃手中扇柄,女子身着黑衣,执一铁伞,俏丽倚在男子身侧,见马车行来后车厢内无人走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皱眉道:“相公,奴家等得好乏,齐公子和莫老、画天戟去了城里这么久,何时才能出来?”

    陈殊不语,矮个黑衣人见状立刻行礼道:“白公子、黑娘子,我家公子约我等在此处会面,应该马上到了。”

    他们约在此处难道是要像上次一样围剿北寨官兵?

    陈殊一惊,却听黑娘子哼了一声道:“也不知道齐公子是怎么想的,莫老虽是江湖录前五的排名,但杀人越货这种事情还是我和白相公做得顺手,若此番齐公子带上我,怕早已经成事了。”

    她说着,语气带着嗔怪。矮个黑衣人闻言,却不敢再接话,只是连声称是,暗暗看向身边同伴,本想着让他出来说几句安抚这些高手情绪,却见对方只是站着,并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矮个黑衣人不由得气恼,正想着怎么责备他几句,却听闻远方有马车隆隆响动,他连忙循声看去,便见远处天阑县城的方向,有八辆马车正往这边行来,为首的人坐在马上,正是他们家少主子齐康。

    齐康此时正坐在马上,脸上微带笑容。他身后又有百名黑衣人正运送着马车,往渡口行来。而在黑衣人两侧,一侧有鹤发老者随行护送,另一侧则是一中年男子同行。这中年男子身上背着长戟,长戟后又有一布条裹起的事物,陈殊一眼看去,竟然觉得分外眼熟。

    车队不一会儿便行到渡口,齐康下马令人整顿,黑娘子终于忍不住上前嗔怪道:“齐公子,你可让奴家好等。”

    齐康解决了林辰疏,人逢喜事精神爽,任由女子嗔闹,只是笑道:“此去天阑县衙,遇上几只跳梁小丑,耽搁了一点时辰。”

    “哦?这世上居然还有哪个不眨眼的,敢拦齐公子?”黑娘子掩嘴笑道。

    齐康笑而不语,旁边已有人替他答道:“那人是个天阑县的小武官,在我手下走了不到十招便负伤逃走。”

    说话的人是背着长戟的中年男子,他话到此处,顿了顿道:“不过此人也是机敏。他逃回县衙遣散衙役,想必当初齐公子在杀那刺史的时候便被他有所察觉,恐怕是从县衙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无妨,他带走什么东西无足轻重,如今连钦差圣令都在我手,还怕他掀起什么风浪。”齐康冷言笑笑,忽地往陈殊看来,“对了,林辰疏的脑袋呢?”

    “……”

    陈殊很快去马车取来麻袋,将里头全是血污的人头拿给齐康看。

    齐康本喜好干净,此时见麻袋腥气作呕,连忙捂住鼻子,他耐着性子看看,瞧见沾满血污的黑发上有林辰疏死前头上戴着的发饰,终于挥了挥手让黑衣仆役将人头拿下去。

    陈殊转身将麻袋扔回车上。却听身后黑娘子忽然开口问道:“咦,画天戟,你身后背着的是什么?”

    黑娘子对着说话的是之前发话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哈哈笑了声,取下身后背着的布条状长物道:“此去县衙,我倒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大收获。那刺史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他房间里还藏着天外玄铁这样的宝物。”

    “天外玄铁?!”听到这称呼,一直没有说话的白公子也围了上来道。

    “然也。听说这天外玄铁坚不可摧,若做成兵刃,可削铁如泥,且能配合武修练气,是不可多得的人间至宝。我的兵器正少这样一种刃头,今日没想到居然它自己撞上门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画天戟道。

    他这么一说,使用铁器的白公子、黑娘子目光都露出垂涎之色,黑娘子酸酸道:“画天戟先生本就已在江湖录排名第十二,若是得此神兵利器,怕是要超过盗骨,跻身前十的地位了吧。”

    “江湖录排名全靠机缘,不必强求。”画天戟哈哈一笑道:“这还要感谢莫老将这绝世宝物相让于我。”

    他提到莫老,那一直没有发话的鹤发老者笑道:“老夫自跻身进江湖录前五,便不再动用这些冷兵器,玄铁于我而言不过块废铁,画天戟若用得着,尽管拿去便是。”

    莫老说到废铁,实际明褒暗贬,画天戟心中冷哼,但到底怕莫老手中霹雳雷霆的威力,只是表面上笑笑,将那玄铁收了起来。

    白公子和黑娘子悻悻收回目光。

    陈殊听了这四个江湖人的交谈几句,亦收回目光看向搬运军资的黑衣人。只见这些黑衣人将箱子从马车上卸下,复又重新抬到渡口的船上放好。

    因为北寨水路运输困难,这批军资运出来的并不多,陈殊一直觉得汤彪在军资藏匿地点上有些古怪,这时候见齐康将抢来的军资又往北寨水路上运,心中疑云再起。

    北寨明明运输不便,为何齐康不选择先将这批军资从陆面上送出去?

    难道……

    陈殊目光触及水面,忽地心中大震,一个之前被忽略的想法从慢慢浮现。

    也就在此时,齐康已经站在岸上气闲神定,向矮个黑衣人吩咐道:“我已派人将船只开进地下暗河,你带人将这批货物送入溶洞入口,下面有人接应。”

    第44章 路通明谁家儿郎【44】

    青山地形复杂,汤飚自官道劫走三百官兵物资运入北寨, 竟不仅仅是因为北寨溶洞方便藏匿赃物!

    中北部的沼泽下面有一条地下长河通往塞北, 已经预示这青山之下水系发达,而今溶洞下面也有一条鲜为人知的暗河自青山通往他处, 这恐怕才是汤飚一直将物资储藏在寨中的真正原因。

    汤飚在青山驻扎多年,能够发现地下暗河并不奇怪。只是他与齐言储交易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个秘密恐告诉其他山贼知晓,所以无论解臻和路七如何盘问山贼,这些北寨的小喽啰也无法提供出针对地下暗河有利的情报。

    陈殊默了一阵, 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他一开始便觉得解臻杀汤飚杀得太过利索, 按照解臻的城府,明明应该将汤飚拿住慢慢套问才对。

    不过汤飚看上去就像是江湖上的老油条,正如他死前所言, 此人即便不杀, 也会为苟得活命与解臻不停周旋,一时半会也肯定不会向解臻吐露事关齐言储运货这么重要的大事。

    只是汤飚隐瞒的这溶洞下面的地下暗河,将会流往何处。“齐欲离京东走”,莫非这河是往东部去的?

    齐康此次过来, 显然是有将这批军资全部带走的打算。他吩咐完矮个黑衣人后, 亲自登上一艘可容纳二十人的船只, 命人在前掌舵,亲自往北寨出发。

    白公子、黑娘子、莫老、画天戟等人纷纷上船护在齐康两侧, 其余数百号黑衣人亦各自登船,八人一组,浩浩荡荡沿着青山水路进发。

    进入青山, 山内又是一阵细雨。

    高个黑衣人被排在最后收尾。陈殊跟在众船后面,很快看到运送物资的船只与齐康的主船分开,一小队前往溶洞,主队则继续驶向汤飚的营寨。

    前面的汤飚营寨囤放着大量的军资,路七和天阑的官兵应该也在前面。

    他在船头看着齐康主船一会,伸手暗暗握住黑衣人的佩刀刀柄,正欲前往主船之时,脚下船只却迎面转过一个山口,一阵冷风呼呼吹过被被山雨淋湿的衣物,陈殊顿感一股寒意直灌入手脚,冷得可怕,他身子晃了晃,忍不住又低声咳了几声。

    这一空档间,船只又往前进了十丈。

    “前面就是寨子!”也就在此时,也不知谁道了声,陈殊抬起眼远望,只见远处北方营寨已经露出远景,寨门敞开,露出里面的空地和楼阁。那空地上零零落落地散放着几只军资箱子,像是被人随便丢弃在地的样子。

    留在背在的官兵有将近百人,这些人本是在路七调度下运送军资,但此时的北寨竟空无一人。

    陈殊心思微沉,暂时松开手中的刀柄。

    最前面船队的黑衣人已经抵达岸上,齐康等人亦下船登陆。有黑衣人上前打开空地上的箱子,核查了箱子里面的盔甲和武器,朝着齐康点了下头。

    齐康见到军资后面带微笑,倒是旁边的黑娘子又嗔怪道:“齐公子,不是说这北寨有高手和很多官兵吗,怎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奴家好生失望。”

    她一口一个奴家,又往白公子怀里倒去。画天戟闻言已道:“想是那些官兵看到你两带人堵在渡口,看我们人多自知不敌,所以弃了这批军资逃离。”

    天阑官兵不过是地方官兵,行动训练有限,并不能指望什么。

    齐康笑笑,让人收拾地上的箱子,带着一众人来到汤飚藏匿军资的悬崖溶洞下,画天戟等人虽助齐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浑然天成的景貌,为首的莫老看过没有搬运完的物资,又见这北寨后山风景气象,呵呵笑道:“想不到这大青山地理还有如此玄妙之处,难怪汤烽煌要择在此处落草为寇。”

    “汤烽煌狡兔三窟,此处瀑布便是一处长河入口,他本将这暗河当做逃命之用,若非家父许诺,他是决计不会将这地形异貌告知别人。”齐康道,“只可惜最近已联系不上这人,恐怕已落入敌手。”

    他提到瀑布,众人皆不由得往这所谓的“长河入口”看去,只见那飞流而落的水流之下,潭水深不可测,若非齐康提起,谁都不会想到此处会是通往地下暗河的地方。

    “齐太尉雄才伟略,广得人心,天下人才慕名而往,不必拘泥一个小小的汤烽煌。”莫老道,“老夫倒觉以太尉如今之势,合当自立为王,岂能受那朝堂小儿束缚。”

    “家父早已在东边做好部署,只要到了东城便可起兵。四位若是今日护送好这批物资,家父必会兑现许诺,重金相谢。”齐康道。

    莫老闻言哈哈笑道:“重金就免了,老夫一把骨头,只想知道那钥匙下落,太尉想必不会反悔。”

    他提到“钥匙”二字,画天戟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贪婪,白公子和黑娘子也互看一眼,显然亦颇感兴趣。

    陈殊在后面听过,他并不知这江湖录中人提到的“钥匙”是什么玩意,但听齐康道来,忽地看向北寨营寨悬崖后的那条瀑布——那瀑布本是他和解臻告别的地方,当时他在之时还以为那瀑布是天然的一处风景,心思却在怎么离开解臻上面,直至齐康说来,才知道里面还另有乾坤。

    汤飚选的藏匿箱子地点恐怕都是在暗河入口处,只稍齐言储发令,这批军资便会运往他们口中的“东城”,成为齐言储佣兵自立的资本。

    齐言储离开京城,果然居心叵测。

    齐康笑笑,又应了莫老几句,而旁边已经有黑衣人开始往前往溶洞搬运箱子。

    ——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也就在这时,陈殊眼角忽地察觉到有一处暗影掠过,空气中乍起几道为不可查的银光。

    前往搬运箱子的几个黑衣人身体蓦地一震,有人往前伏在地上,有人向后仰面躺倒,躺倒之人眼睛圆睁,双眼之间没入一道银色针尖,很快有血从细小的针孔中泊泊溢出。

    这一变故发生得突然,齐康看到箱子旁边的尸体愣了一下,倒是画天戟、黑白通行三人脸色同时一变,随后猛然警醒,画天戟率先开口道:“不好!有人埋伏偷袭!”

    他话刚说出口,身边又有五六个黑衣人倒了下去,死状与先前一批如出一辙,皆是被银针刺入眉心后死亡。

    而那银针竟然悄无声息,让人难以察觉!

    画天戟大骇,忍不住往后退一步,黑白通行也露出惊色,亮出自己武器,黑娘子已经厉声问道:“是谁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即是江湖好手,何不现身一叙?!”

    她说话的时候,又见身边倒下两三个黑衣人,她原道对方这次出手变缓,刚转念,眼前却有一道银光忽然现在她两眼之间。

    “!”黑娘子竟没想到对方一声不吭便对她动手,但见此时银针扑来,她已避无可避,却见忽然有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伸了过来,轻轻一捏,竟直接捏起即将戳入她额头的银针。

    这一手法出神入化,黑娘子连忙看到手主人看去,只见排名江湖录第五的鹤发老者已经拿过银针放在眼前细细端详,随后哂笑了一声。

    “我道是谁有这杀人无息的手法,原来是你——路通明。”

    一寸银疏路通明!

    画天戟、黑娘子、白公子脸色同时大惊。两年前路通明一夜屠戮赫连山庄,跻身江湖录第七位置,杀名比起黑白通行这种黑道人物还要更盛十倍,他们竟然会在此处遇到这个杀神?

    可、可路通明不是传闻已经被渺渺真人在寒山裁决了吗?

    没想到本因该死的杀神此时重出江湖,画天戟等人心中露出一丝怯意,齐康亦是忍不住倒退一步,连忙向着旁边的鹤发老者道:“莫老,此人怕就是解臻的走狗,你可有办法对付?”

    莫老哈哈一笑道:“不过是区区一个路通明,你们看好了!”

    他说着,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暗影,却没有直接出手,反是空气中赫然飘出一股硫磺气味,没等人仔细察觉,那半空之处忽地发出一声爆响。

    “轰——”空中赫然炸开一团火焰,一层浓浓黑烟在半空中翻卷,原本在空中的暗影猝不及防间被爆炸袭击,没来得及退让,半边衣摆被火舌卷起,身形立现。

    路通明显然被爆炸伤及,身形落入地面,几步踉跄后退,方才稳住平衡,露出一双冷厉细致的眼。

    “他受伤了!”黑白通行见状,手中武器中机括一按,竟伸出两条细长的银链,瞬间往路通明身上锁去。

    路通明抽出身边柳叶刀,正欲抵挡,却又见一中年男子手持长戟往自己冲来,那长戟枪头闪亮,直至他的命门,不得不再挡……

    “铛!”柳叶刀与长戟相抵,但黑白通行的铁链已至,他只勉强移步避过黑娘子的银链,白公子的却已经缠上他的小腿,狠命一扯。

    路通明被银链拉得失去平衡,仰面倒地,却见那中年男子又举戟刺下!

    画天戟看到路通明被压制,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要知道一寸银疏在江湖录上是第七名的位置,他只要杀了此人,即便不能取而代之,亦有往前前进一名的希望。

    江湖录前十与十名开外,名声有天壤之别。

    而现在,只要他进入前十,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像齐太尉这样的雇主给他出的金钱筹码都不可同日而语。

    画天戟眼中得意,正要结果了眼前的路通明,却见耳边忽地有风掠过,他察觉到背上一轻,身后原本背着的天外玄铁竟然没有了分量,他一惊,正待回眼看时,却感觉到自己面门处有一裹着白色布条的物体砸了过来……

    他一愣,再要躲避时,一惊快不过对方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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