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脑海中闪过曲寨被屠和汤飚被杀的景象, 沉默地往前走去。

    杨戊心里还是记挂林辰疏会因此受牵连,跟上问道:“林大人, 你说杀人不是厨子所为,是不是已在梁府当中可有了线索?”

    “线索倒没有。”陈殊走在他前面,抬头看了眼渐升的日头,略微顿了下道:“但你也说了, 一个普通的厨子不可能会有这么烈性的毒物, 而且这梁府仆役有一部分没有死在膳房,应该是后来被人下毒。”

    在食物中投毒是下毒的一种计策。按照陈殊之前遇到峻四所见的毒箭毒性,这玩意见血封喉, 触之既死, 十分危险。但尚书府上的仆役不可能同时与主人一同进食,一旦府中有人出现中毒症状,应该会被人发现才是。

    “那林大人的意思是,死的人是两批?”杨戊心中一凛, 心中慢慢地有了思绪。

    “膳房里的梁丰远, 应该是最早一批死亡的。”陈殊响起自己掀开白布看到妇人死亡的情景, 慢慢道,“第一批死亡的人, 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确实是膳食所致,但我们进庭院的那一批仆役, 死状狰狞,很可能是发现梁丰远的死状后被迫服毒,这才倒在前院。”

    杨戊悚然,反应过来低声道:“能让那么多仆役同时死亡,恐怕行凶之人不止一人。”

    一个厨子怎么可能同时放倒那么多仆役,但按照林辰疏给的说法,只怕梁府的事情有那么多人参与,恐怕真的会变成大案子。

    至少这幕后黑手应该不简单。

    只可惜梁府的现场已经清扫,他们并没有看到更多的线索。

    杨戊叹了口气,跟着林辰疏返回廷尉官署。他二人个子都很出众,又是穿着朝廷的官服,十分醒目,行在路上便引得不少人驻足回看。

    等到快临近官署的时候,又有几个衙役站在门口。这几人远远地看到陈殊和杨戊行来,很快回身,匆匆忙忙进入府中。

    杨戊心中看得咯噔了一下,却见旁边的林大人没有做声,只是进入官署撩起衣袖,寻了水源,将手洗净。

    随后,陈殊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房间,坐下开始审批桌案上的案件。

    杨戊跟着站在旁边,见林辰疏眉眼低垂,静静地看过卷页,又像极了当时在青山县衙的时候审批的样子,从容不迫,依旧稳重。

    “你先下去吧。”林辰疏边审案子边道,“我在这边应该没有什么事了。”

    “也好。”杨戊点了点头。

    他今天多少也打听了林大人现在的情况。他本一开始以为林辰疏破获青山要案,皇上将会委以重任,但眼前这样一幅情形好像和他想象中的又不大一样。

    但陈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杨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想着,正要起身告退,然退到门口处,却忽然看到前面走来两个廷尉官吏。这两人都身配腰刀,一高一瘦,正是左监邵玉平和右监倪晋。

    左右监后面,还围着不少同僚在观看,一个一个窃窃私语。

    “邵大人、倪大人。”杨戊出声行礼道。

    邵玉平、倪晋扫了杨戊一眼,邵玉平不屑地收回目光,倪晋也皱了下眉,两人直接从杨戊身边经过,跨过房间门坎进入房间。

    有杨戊的出言提醒,陈殊抬眼。

    “林大人。”邵玉平很快在他桌案前面站定,草草地行了礼道,“刚刚京兆尹的人传来消息,梁府的厨子也已经死了,刚刚浮尸京郊外的河面,被人打捞了上来。”

    “……嗯。”陈殊点头,示意明白。

    梁府的人大多都已被毒死,那厨子不管有没有用了齐言储用过的毒,也肯定不能幸免。

    但这个厨子却死在府外,现在又被人发现,倒是有点意外。

    陈殊皱了下眉。

    邵玉平手搭在腰刀上面,紧紧盯着他,右肘却暗中撞了下旁边倪晋的胳膊。

    倪晋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但见邵玉平的脸色,还是干咳一声道:“……林大人,现在大家都在怀疑那厨子是被杀人灭口的。”

    “嗯。”陈殊又应道。

    他不疾不徐的样子,让倪晋接下去又不好开口了,看向邵玉平。

    邵玉平皱了下眉道:“倪大人,你别总看我,这事可不是就我在怀疑。你刚才也说了,要我们一起过来询问林大人。”

    “……”倪晋被邵玉平抢白,脸皮顿时僵硬地抽搐起来。

    “那我就直接开口问了。”邵玉平已经接下去道:“林大人,你昨晚在哪里?”

    他问的是林辰疏昨晚的去处。还没走远的杨戊脸色瞬间一变,又快速走回来道:“昨晚林大人见我从青山过来投奔,请我在酒楼吃饭。怎么,你们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杨戊说着,一股脑就站在林辰疏旁边,也同邵玉平一样提着身上系着的刀。

    他也曾是掌管一个地方治安的武官,气势并不弱。

    邵玉平看了眼杨戊身上的刀,杨戊的刀是从自己家带出来的,与廷尉配发的不同,上面有宝石镶嵌,价值一看就值不少银子。

    邵玉平目光顿时在杨戊和林辰疏之间来回逡巡。

    他这眼神古怪,让杨戊忽然想到之前林辰疏的传闻,心中暗喊糟糕,连忙看向林辰疏。

    林辰疏此时坐在桌案前,五官端庄,是容颜皓质。

    林辰疏传闻尴尬,大概无论晚上和谁在一起,都要面对这样的质疑……

    果然,邵玉平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慢慢道:“我们现在怀疑林大人和梁度的死有关系。”

    “胡说,你们怀疑林大人,可有证据?”杨戊问道。

    邵玉平手里肯定没有证据,杨戊混过官场,已经明白这两人有备而来,就是在排挤打压林辰疏。

    果然,旁边右监倪晋已经道:“这事已经不是只有我们在怀疑,林大人就在几天前和梁度还有过争执,这事京城大半的人都知道了。现在梁度惨死,大家都在猜测凶手。大人是衙门里的人,理应当自证一下清白,不让那些谣言传播才是。”

    外面的衙门内的人纷纷窸窸窣窣地应是。

    邵玉平也附议道:“仵作称那厨子在死亡时间约有四个时辰,林大人应该不会和自己的手下喝酒喝得这么晚吧?喝完酒之后,大人去了哪?”

    他问话一处,在场的所有人都盯在林辰疏身上。

    陈殊放下手中笔,道:“我昨日和杨戊分开后,夜已经深了,自然是回府休息。”

    “可有人作证?”邵玉平突然问道。

    陈殊皱了下眉。

    邵玉平见林辰疏脸上的神色,很快笑了起来道:“我听说林府上的二公子说,林大人在府上时常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林大人昨晚有没有回府。”

    “……”林盛那玩意。

    陈殊不怒反笑,见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冷哼一声道:“邵大人,你在调查我?你不是说这案子还没派到廷尉,这么早就来审我这个皇上亲任的廷尉少卿,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

    邵玉平:“……”

    好大的官,竟然拿皇帝压他,邵玉平皱眉。

    倪晋也皱眉,却是不满道:“林大人,你是空降我们廷尉没错。但这事情迟早会被我们廷尉接受,你要是不交代清楚,恐怕难平众口。”

    这两人一直因为林辰疏突然担任廷尉少卿的位置心怀不满,此时同时发难,显然有借题发挥的痕迹。

    但陈殊昨夜和杨戊回家之后,是沿着房顶而下,除了一直在他房间里面等着他的解臻,确实没有人能够作证他回到林府。

    解臻也是踏檐而来。

    陈殊皱眉,正欲反驳,却见房门处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事干是不?还不给我都出去摸底调查!”外头中年男子一边行,一边骂道。

    “是,廷尉大人。”外面传来几声恭恭敬敬的声音,脚步声便渐渐地散开了。

    邵玉平、倪晋一愣,没想到廷尉会在这个时候亲自上衙门,连忙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偏胖的男子穿着一身正三品官服行来。那男子蓄着络腮胡子,肤色很白,看上去颇为富态,正是现任的廷尉恭常钦。

    “恭大人。”左右监立刻行礼道。

    恭常钦身上官服穿得端正,富态的肚腩也让一根腰带勒住,他一眼扫过房间里面的人,却没有呵斥,只是点下头吩咐道:“正好你们三人都在,外面马车已经备好,都随我进宫吧。”

    “进宫?”倪晋和邵玉平互看一眼。

    “宰相让我们衙管事的都去议事厅。”恭常钦道,“这次多半是为了吏部尚书的事情,吏部尚书是宰相那边的人,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宰相肯定会问责,情势对我们衙不大乐观。”

    他说着,看过房间里的态势:“一会儿你们都自觉点,尽量少说话,见眼色行事。”

    “……是。”左右监应道。

    恭常钦在任廷尉已久,又叮嘱了几句。

    这一趟进宫,恐怕就要真正的委派案件了。

    左右监点头,却是各怀心事地往林辰疏身上看了一眼。

    陈殊也起身跟上廷尉,看到杨戊欲要跟过来,摆了摆手让他放心。

    杨戊只得作罢,看着陈殊与廷尉、左右监一道离去。

    有恭常钦的安排,四人坐上廷尉的马车,往皇宫中行去。

    车子很快行进宫门,隔了一会儿便停下。陈殊下车,发现所停的位置却不是之前他进宫时停靠的内侍府,不远处有红墙金瓦,看上去更显威严,应该是皇帝前朝办公的场所。

    前方已有宫人前来引路。

    恭常钦道了声谢,带着廷尉手下三人行了一会,陈殊便见得一处皇家院落,院门比御书房宽敞许多,内有房间若干,其中最正的一间大门敞开,里面已有人影站立。

    第60章 是朕京城凛雪【12】

    “廷尉恭常钦带廷尉少卿林辰疏,廷尉左监邵玉平、廷尉右监倪晋前来觐见。”见门口站立着的人, 恭常钦略微肥胖的身躯很快躬身拜倒在地。

    陈殊、左右监见状纷纷行礼参拜。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人声响, 发话的人却不是陈殊熟悉的解臻声音。

    恭常钦犹豫了一下,见再没有人发令, 只得起身进入殿内。陈殊跟在后面进殿,很快发现这殿内站着的人身穿正一品官员的衣服,年约五十左右,容貌与皮肤都保养得甚好, 除去脸上的岁月痕迹, 依稀可以看出此人年轻之时应当是个英俊的男人。

    刚刚那一声声音就是从这男人的方向传来的,结合这人身上品级,此人应该便是厉朝的辅政大臣、当朝宰相方守乾。

    方守乾立于一桌案边, 桌案前另有一个男子正襟坐着, 他身上穿着绣金的宽敞龙袍,内里有黑色底衫,暗纹亦是盘龙缭绕,他带着冕冠, 见到廷尉领人进来后, 那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旒轻轻摇晃, 露出里面慢慢抬起来的眸子。

    眸光越过门口处进来的人,很快落在了那个穿着皂衣沉默叩见的青年官吏上。

    似察觉到有目光落下, 陈殊抬眼看向解臻,却没有说话,很快收回目光, 行礼之后便在廷尉后面垂眼站定。

    方守乾背对着解臻,却没有注意到解臻的目光,他看向来的廷尉四人,在林辰疏身上微微定了定,开口道:“恭大人,这次把你们廷尉宣进宫中,你们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这位宰相的声音声线慢而缓,在殿内落得十分清晰。

    “宰相,皇上,吏部尚书的事情臣今早已经知悉。”宰相现下是朝中最大的官员,此时问话,恭常钦只得拱手道:“吏部尚书为我朝支柱,臣听闻此事之时也是非常震惊。”

    “……”恭常钦一套官话下来,方守乾噙着嘴角冷笑了道:“廷尉大人,你可是掌管三品官员以上的案件,又率人破过齐太尉这样的大案的,这梁丰远的案子你怎么看?可有眉目?”

    “梁尚书之死蹊跷,廷尉的人已到现场查看,还在整理线索之中。”恭常钦道。

    “哦?梁丰远担任吏部尚书已经有十年,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一死,无疑是斩断了我的左右手。”方守乾慢慢道,“这事影响深远,你们廷尉绝不能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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