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殊惊诧,他目光一定,再度看向铃声处,只见一人此时正悄无声息地立在岔道口前的房顶上,他额前留着一小撮刘海,后脑上整整齐齐地缚着一个发带,发带上系着铃铛,清风拂过,便有铃铛叮铃铃地响起,与着晚风相伴,长夜无寂。

    月光下,刘海边,男子容貌俊美,但年纪却不大,正如盗骨在画像上描绘的一般。此时那海捕文书的画中人正一步一步往陈殊的方向慢慢踱来。

    他身上穿着一身天蓝色长袍,每走一步,那长袍下的布料便拖着瓦面轻轻拂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哼,这路通明的银针不过如此。”铃声中,荼毒生的声音响起,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语气却阴寒中带着讥诮,“林辰疏,久仰大名呀。”

    ——荼毒生果然出现了。

    海捕文书公布了荼毒生鸩安予的容貌,却并未公布这人姓名。陈殊特地对文书进行过滤模糊,特地留了“用毒”“断袖”等信息,好让荼毒生查到是自己所为。

    但陈殊没想到鸩安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手上还有池梁拎着,陈殊微微收紧手中的玄铁胚。

    “鸩安予?”他也确认问道。

    鸩安予闻言轻轻笑起来:“是呀,廷尉少卿林大人,我还要多谢你的一番宣扬,害我这张老脸最近几日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鸩安予的年纪明明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却自己称自己“老脸”,竟让人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鸩安予却没有这样的意识,反而看了眼前面的陈殊,忽地撮起一束鬓发撂了撂,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看不清感情的笑意。

    “也不对,你虽是廷尉少卿,恐怕却并非是林辰疏吧?”荼毒生笑容带着一丝邪气,“你刚刚那副样子,有几个人知道呀?”

    “!”荼毒生竟然在暗处发现了他原来的脸。

    “既然知道我是廷尉少卿,鸩安予,那便与我一道回廷尉把梁府的事情说清楚。”陈殊心中惊讶,但脸色却没有变。

    荼毒生看看陈殊,又看看他后面拎着的池梁,冷笑道:“若我说不去呢?”

    陈殊已经将池梁放下,把玄铁胚拎在手里。

    他这动作无疑是代表自己的立场,荼毒生见状站立,嗤地笑起来:“好、好!敢挑衅我,我也正看你很不顺眼。”

    说着,他手袖一翻,那股沾在银针上的难闻腥意顿时于他袖中翻出,伴随着一道凌厉的掌风往陈殊扑面而去。

    这毒气恐怕沾之必死,陈殊见旁边还有池梁躺着,当即手执玄铁胚转动,罡风四起,与那掌风撞个正着。

    黑夜里原本看不清楚地面上的事物,但陈殊的罡风与荼毒生的掌风相触,竟然有气化形,于碰撞处轰击四散,气道在陈殊的罡风罩处流走溃灭。

    “嗯?”荼毒生忽然皱了下眉,眼睛宛如猫一样眯起,露出凝聚的瞳孔。

    陈殊却没有答话,轻功运起,一步往荼毒生方向劈头杀至。

    荼毒生冷哼一声,瞬间一手伸出,直接抓住陈殊砸下的玄铁胚。

    “咔嚓。”玄铁与荼毒生的手相接,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骨裂声。

    荼毒生脸色倏地一变,显然没想到对方的玄铁胚上面有这么大的力道。

    陈殊见荼毒生接住,沉眉,作势要再补一棒。

    荼毒生却哪容他这样放肆,单手紧紧钳住林辰疏的玄铁胚,与此同时,一道黑色毒雾从袖中弹出。

    陈殊与荼毒生靠得近,玄铁胚又在对方手里,正好被毒雾喷个正着,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滞,连心脏都骤停了一下。

    ……中毒了?

    陈殊只觉得一股窒息感觉漫天压下,他脚下踉跄了几步,连忙按着头摇了摇。

    让人奇怪的是,那缠绕在他感官的可怕的毒素竟然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潮水褪去。

    “!”荼毒生看着林辰疏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毒雾是荼毒生私藏的致命强毒,竟然对眼前这个人没有一点影响……

    这怎么回事?

    荼毒生脸色微微一变。

    陈殊却不容鸩安予反应,手上力道加重,举起玄铁胚又要往对方身上打去。

    “……”

    有刚刚的经历,鸩安予不再用手去接对方的武器,他立时飞身后退,手中又弹出一道烟雾。

    烟雾同样有毒,中毒的人将会三步毙命。

    荼毒生皱眉,等着陈殊的反应。

    但这一次,陈殊却直接穿了过来,连面色都没有动。

    荼毒生:“……?”翻车了?

    鸩安予脸色再变。

    陈殊已经追了过来。

    林辰疏的容貌在月色下精美,然动作干练得可怕,夜色打斗中目光至始至终只有一个目标。

    敌进我进,敌退我亦进。

    他的轻功很强,鸩安予自诩速度不弱于盗骨,却没想到林辰疏的速度更加恐怖。每次他跳到一个房顶,就有对方拿着武器一棒挥至,穷追不舍,凛凛生威。

    鸩安予有时会动用武力化解陈殊的招式,有时也会布下毒阵阻挡陈殊的脚步。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毒阵对陈殊根本不起作用,除了一开始的毒能够让对方眩晕一阵,后面那些让世人闻风丧胆的毒对于陈殊而言根本形同虚设。

    这算是什么人?

    鸩安予惊讶地看着林辰疏的身影,心中忽地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

    “荼毒生,别跑。”那念头思量起,耳边已经有林辰疏携千年玄铁凌厉杀至的声音。

    这要是被对方打到,他可能要休息半天的时间!

    鸩安予眉间一凛,不再迟疑,手中忽地捏起一截短短的陈旧的熏香,催动内力,燃起香尖。

    一道幽幽的异香忽地在空中慢慢泛开。

    陈殊已经拿着玄铁胚杀至,他已发现自己不惧怕荼毒生的毒物,此时见荼毒生在前,立刻飞身而上。

    玄铁胚抡起,很快就要打到荼毒生的头颅。

    也就在此时,那异香传入他的鼻尖。

    香味有些熟悉。

    “你……什么香?”陈殊的脸色忽地一变,只觉得这香竟然和当初路七按头让自己就医的化仙散极为相似。

    他惶然一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飞快地消失,整个人双膝一软,便往地上倒去。

    荼毒生看着眼前忽然失去行动力的林辰疏,直见对方在房顶上撑着站起,复又倒下,这才震惊地回神。

    ……他问这是什么香?

    “这是天行藏里面的迷仙引。”荼毒生慢慢道。

    然而这时候陈殊已经听不到,他的玄铁胚掉落在地,人也无力地阖上了眼睛。

    他倒在荼毒生的三步前,原本前一刻还杀机淋漓,现在却容颜温顺脆弱得不像个杀神。

    月色下,在林辰疏瘫软的手臂上,有一道奇异的鼓点顺着青色经脉慢慢动了一下。

    然荼毒生却没有在意,他盯着林辰疏,忽的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有意思。”他忽的轻轻笑了声,伴着风中铃铛响起。

    第70章 哦豁京城凛雪【22】

    耳边有更声敲过。

    昏迷的意识有了听觉,幽静的夜里有细细的铃铛声响过, 穿过他的耳膜, 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人的神经。

    鼻尖,好像有化仙散的气味。

    陈殊不适地皱眉, 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一会,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现在正处在一间民房里, 房子年久失修, 地面上有散落的稻草和柴火,但都已经干涸沾满灰尘,像是废弃已久的样子。

    房间里昏暗, 只有一个红烛燃烧着, 意味此时还是黑夜。

    而他正侧躺在草垛边,双手被人紧紧地用绳子缚在身后。

    陈殊皱眉,想凝聚内力挣开手腕上的绳索。

    “没用的。”有人已经看出他的挣扎,轻声笑道, “绑你的是缚仙索, 蜡烛里面燃的是化仙散, 天行藏的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林辰疏, 你哪里也逃不了。”

    这人一笑,发带上的铃声便是轻轻一颤,发出细微的响声。

    陈殊闻言低眼看去, 只见自己的双脚上也被缚着一条食指粗的绳索,绳索通体雪白,在红烛的光芒上染了些颜色,牢牢地箍住他的脚踝。

    这东西不管他怎么挣扎,竟然自始至终地粘附在他的手脚处,根本无法挣脱。

    陈殊只得作罢。

    “那我还得感谢荼毒生的不杀之恩。”陈殊道。

    荼毒生:“……”

    一时间无法脱离困境,陈殊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鸩安予正坐在他斜对面的床板上,他手上缠绕着绑带,但却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发带上的铃铛。

    隔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林辰疏,你这人委实讨厌得很,不过就你这样的杀了可惜,我又改变想法了。”

    他说着,缓缓地起身,一步一步地伴着铃声缓步走了过来。

    陈殊看着自己的视线里出现了鸩安予的袍摆。

    烛光将鸩安予的影子拉得长长绰绰,他站在陈殊前面,忽地开口,气息凉淡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殊蹙眉,没有吭声。

    他半侧着脸,烛光只给他照了半边白皙的脸庞,这半边的脸庞安安静静,连神情都没有动,用沉默表示了回绝问题。

    鸩安予见状,目光很快往陈殊的身体上扫去。

    “你有没有去过天行藏?”鸩安予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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