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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度的目光从少年的身上收了回来,道:“太子定夺。”

    李承煜道:“皇叔既如此说了,看在杨都尉的面上,免了他的冲撞之罪。”说完继续走马向前。

    杨洪站在路边,等那一行人马从面前走过,上去命崔铉起身,叹了口气,低声道:“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秦王,今日算你命大,还好没抽出刀。你若亮了刀,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再这么莽撞,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崔铉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视线望着前头那一行骏马上的背影,人一动不动。

    “对了,你过来何事?”杨洪又问。

    崔铉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无事,自己只是路过而已。又向杨洪道谢,转身默默去了。

    菩珠这一天人都在屋里,一步也没出来,对于发生在都尉府门外的这桩小小的意外,丝毫也不知情。她得知怀卫肚子已经好了,李玄度打算明日再休息一天,后日便动身离开。

    一夜过去,次日白天,菩珠又思量了一天,傍晚去西庭看望小王子。

    李玄度不在,叶霄在外头,看见她来了,起先似乎有些为难。

    菩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笑道:“听说小王子明日要走,我过来看下他,和他道声别。”

    屋里发出“砰”的一声,仿佛是碗碟被砸在了地上,两个侍女匆匆从里面出来,哭丧着脸道:“小王子什么也不吃,还把东西都砸了。”

    叶霄露出头痛之色,迟疑了下,转向菩珠道:“小王子在闹,晚饭也不吃。有劳小淑女,可否劝劝他?”

    菩珠跨过门口地上的一摊狼藉之物,走了进去。怀卫两只眼睛红红的,趴在床上正抹着眼泪,看见她委屈地“哇”一声哭了出来,接着不停控诉李玄度,说他不许自己找她玩,今天就把他关在这里。平时是去哪都要盯着,今天越发过分,哪里都不许他去,并且,晚上还是给他吃粥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吃了。

    “呜呜……明天我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了!我也不想去京都了!我要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家!我带你去见我娘亲!我娘亲长得可好看了,是我们银月城最好看的人,你也这么好看,她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做我的王妃,你陪我玩儿!我还有头小羊,谁也不能动它,我让你摸,我们一起抱着它睡觉……”

    菩珠哭笑不得,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说着说着,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闭了口,看一眼她身后门口的方向,才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你千万要小心,这话我就和你偷偷说,不能被他听到。他动不动就要杀人,说我要是再提让你做我王妃的事,他就杀了你。”

    菩珠一顿,随即道:“他是玩笑话,哄你的。不过,他既然不高兴,往后你可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可是我想你陪我玩!”

    “不用做王妃,只要是好友,我就能陪你玩呀!”

    怀卫眨巴了几下眼睛,噘嘴:“就算是这样,明天我也不会跟他去京都的!他把你给我的花糕都给扔了!”

    菩珠灵机一动,说:“我做得花糕不算好吃,他扔了就扔了,随他。等你到了京都,皇宫御膳房里的尚食令,他们做的花糕才叫真的好吃。不止花糕,他们还会做别的许多好吃东西,水晶饭、龙眼粉、牛酪浆、金乳酥,还有虾炙、玉露团、烧鹅填……各种各样,都是你以前没有吃过的好东西,你就不想去尝一尝?”

    怀卫咕咚一声,咽了口大大的口水:“什么是烧鹅填?”

    “烧鹅填就是取一只六个月大的肥鹅,不可太大,大则肉老,也不可小了,小则易化,在鹅腹里填入肉和香米饭,用五味调和,再取乳羊一只,把鹅填入羊的腹中,用火烤炙,待羊肉烤得金黄流油,热油逼入鹅肉,便取出肚子里的鹅,味美无比。我小时候在家里吃过,到现在还记得那味道呢……”

    可怜怀卫,这两天李玄度只许他吃清淡粥饭,本就腹内少油,老感觉饿得慌,何况方才还负气不肯吃饭,听她描述得绘声绘色,眼睛发着绿光,嘴里不停地狂流口水,又咕咚咽了一口,舔了舔嘴巴,迟疑了下,终于勉强道:“那我就去看看好了,你也和我一起去!”

    菩珠微笑:“你先去……”见怀卫又要摇头,忙道:“你听我说,你先去,帮我把地方都熟悉了,我再过去,到时候你就能带我到处游玩了。我小时候虽也住过京都,但已经过去太多年,如今京都旧景已然全部忘光,以后还要靠你作我的向导。”

    怀卫终于答应。

    菩珠叫侍女再送来晚膳,往粥里拌了两勺蜂蜜,舀一勺送到他嘴边,继续哄:“都怪我,那天晚上让你吃太多,吃坏了肚子,今天你还是只能吃粥,委屈你了。你要是不吃东西,好不起来,你四兄知道了,他不但又要怪我,而且更加不准你来找我玩了。”

    怀卫一想也是,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绝不能让她受委屈,就勉强张嘴吃了一口,越吃越饿,索性把碗端了过来自己吃。

    论哄人,不管是大人,譬如她前世丈夫李承煜,还是现在的小王子怀卫,看起来基本都是手到擒来,问题不大。

    菩珠松了口气,看着怀卫吃完一碗粥,知道他肯定还没饱,想再给他添,起身去拿碗的时候,一怔。

    门口站了一个人,李玄度,看他肩上还罩着一件黑色披风,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两只眼睛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回来在门口站多久了。

    虽然这趟来的目的,除了看小王子之外,也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但这样猝不及防地遇到,尤其是,他肯定听到了自己方才说的那最后一句关于他的坏话,未免还是有点尴尬。

    不过,这一丝尴尬很快就没了。

    他都对自己起了杀心,自己为了哄他弟弟吃个饭,说一两句关于他的不痛不痒的坏话,算得了什么?

    至于自己也打算日后除掉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目前不论。

    菩珠很快镇定了下来,脸上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朝他见了个礼:“殿下,我听说小王子明早要动身了。这回他肚子吃坏,全是我的过错,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方才过来探望小王子。”

    李玄度从她身上冷淡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看了眼两只手捧着碗呆呆看着自己的小王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往近旁另间用作会客的屋子走去,这时叶霄得知他回来了,心中不安,急忙追上去解释:“殿下,并非我存心让她进去的,实在是小王子已闹了一天了,嚷着要回去找大长公主,说不去京都了,还不肯吃饭。我实在没办法,正好她来了,就让她进去试一试……”

    李玄度不置可否,道了声知道了,便推门走了进去。

    菩珠耐心等着怀卫吃完东西,又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晚上早点睡觉,将侍女唤进来陪着他,自己这才走了出去,对叶霄道:“小王子饭吃好了,也答应不闹了,明天会和那你们一起去京都的。”

    叶霄很是感激,连声道谢。

    菩珠微笑:“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她顿了一顿:“我另外有事,想求见殿下,不知殿下可否拨冗,予以见面?”

    叶霄一怔,想了下,道:“小淑女稍等,我去代你通报。”

    菩珠静静等待了片刻,见叶霄匆匆回来,为难地道:“小淑女,实在对不住,明早就要动身出发,殿下今晚有事忙碌,恐怕没有时间见你。”

    菩珠看了眼李玄度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取出一张封函,笑着双手递上,恳切地道:“劳烦侍卫长,可否再帮我将这信函转给殿下?”

    叶霄那夜虽亲眼目睹菩家小淑女与那无赖少年深夜幽会,但过后一想,男未婚女未嫁,少年男女情窦初开,这也不算什么。之后几次接触下来,越发觉她性格好。无论殿下怎样冷待,她都不会生气,何况方才又帮忙哄好了小王子,对她的印象是越来越好。

    方才他去通报,殿下头也没抬就一口回绝了,他本来担心小淑女尴尬,没想到她又笑眯眯地拿出信函让自己转,不过举手之劳,怎好意思拒绝?便接了过来。

    叶霄目送小淑女背影离去,将信又拿了过去,敲开门道:“殿下,菩家小淑女有一信函叫我转交殿下。”说完怕他让自己退回去,直接放在桌上,口中道:“明早要上路了,我再去检查下行装,殿下有事唤我。”一边说,一边立刻退了出去。

    李玄度在灯下继续坐了片刻,待读完了手头的一页,视线终于从手中的黄卷上挪开,望向叶霄送来的信。

    信封就躺在桌角,静静地等着人去拆开它。

    李玄度终于还是伸手取了信,拆开,目光扫过,视线随之一定。

    她竟然约他戌时在前日她落水的那地见面,说有事,恳请他拨冗前去一会。

    不止如此,还说她真的有重要之事,必须要和他当面坦言。她会在那里等他等到戌时末,倘若不见他来,她便再次折返,前来叩门。

    这算什么?强迫他过去见面?

    李玄度心中感到极是不悦。

    并且,他的直觉也立刻告诉他,这是她设下的一个圈套。

    她的目的绝对不会像她书信上面所表述的这么简单。

    他和她之间,又会有什么重要事?

    倘若真是圈套,那么问题便来了,继他的侄儿李承煜和他的幼弟怀卫之后,她现在到底想对自己干什么?

    李玄度的目光盯着信上那几列娟秀的字,心中掠过一缕怪异至极的感觉。

    几分厌恶,又有几分好奇。

    但很快,一想到她此刻应当正在背后算计着自己会去和她会面,那种厌恶之感便将好奇之心给压了下去。

    她当自己也如他的侄儿李承煜或是小儿怀卫那样,会被她所惑,耍得团团转?

    李玄度眉头微拧,将信随手一丢。

    信纸从桌角滑落了下去,蝴蝶般悠悠荡荡地飘落在地,最后掉在了他的脚下。

    李玄度坐了回去,拿起方才看的黄卷,翻过一页。

    烛火映照着他的脸容。他眼睫低垂,看完一页,继续翻到了下一页。

    ……

    菩珠早早到了那株花树之下,等待着她约会之人的到来。

    杏花总是开得热烈而浓艳,毫无保留,招蜂引蝶,于是也就遭了世人轻视,觉它缺了风骨,少了气质,春光中的一抹妖娆俗艳之影罢了。

    菩珠却爱它的热烈与浓艳。

    人活于世,如同春花,若不尽力绽放一回便就凋谢,岂非辜负这大好春光?

    戌时到了,周围悄无声息,隔墙西庭那边的灯火也渐次熄灭。

    都尉府被夜影笼罩。

    菩珠等了许久,没等到李玄度,却没有放弃,背靠花树,依旧耐心等待。

    他可能就是不来,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但他也可能会来,而且这种可能性,菩珠觉得更大。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他今晚已拒绝过一次来自她的会面请求了,自己却还是厚颜相约。就算他再讨厌自己,难道就没半点好奇之心,不想知道自己这么执着约见他的目的?

    月光溶溶,春水暗波,夜风吹拂,花影轻摇。

    有娇艳的花瓣扑簌簌地自枝头飘落,渐渐地落满了她的头和肩。

    菩珠算着时辰,估计快到戌时末了。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他将近一个时辰,腿都要站麻了。

    叶霄也应当把她的信送到了。

    他竟真的不来?

    还是他根本就没看自己的信?

    菩珠的心里渐渐涌出一种挫败之感。她感到沮丧,也很后悔。晚上一开始,他让叶霄传话拒绝自己的求见,当时她就该强行闯进去的。叶霄会阻拦,但绝不至于会把自己当场从那个地方给扔出来。

    只要能见到他的面,她相信,自己达到目的的可能性就很大。

    她仰面,望着花树上方夜空中那轮渐渐升顶的月,凝神片刻之后,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把那种她厌恶的沮丧之感,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掉,低头沉吟。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明天李玄度就要走,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在他离开之前试一试。

    戌时,还不算特别晚。

    白天她让侍女帮自己打听了下李玄度这几个晚上的熄灯时辰,一般都在亥时。

    她心一横,决定再找过去,哪怕是强闯,低头迈步,正要回去,忽然停了步。

    她看到有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那扇门的方向走了过来,脚步不疾不徐,沿着径道而来,最后停在了距离自己十几步外的地方。

    “你何事?”

    李玄度声音淡淡,如同月光下的他的那道身影。

    终于还是来了!

    菩珠心跳了一下,稳了稳神,朝他稳稳走了几步过去,但并未靠得太近,停下后,朝他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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