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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三筹,胜。

    全场在静默了一息之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喝彩之声。

    赢了,虽然打得艰难,但有惊无险,终于还是赢了这场比赛!

    菩珠这一刻也是激动万分。

    前世她曾陪着李承煜打过了无数场的毬赛,却从没有过一次会像这样,因为胜利而感到如此的骄傲和兴奋。

    她的衣裳早被汗水湿透了,身体里更是热血涌流,在如雷的欢呼声中,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第一时间便奔向了端王妃庆贺。不料下马之时,头上的襥帽被马鞍勾了一下,帽歪落在地,一头青丝如瀑,散落到了腰间。

    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

    世上若有倾城人,想来应当不过如此吧。

    两方众人,反应亦是不一。

    东狄公主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那只飞入门内的小球,仿佛还是不相信是如此的结果。

    东罗王子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了起来,剩下那些起先张狂的东罗和东狄人,此刻亦全都沉默了下去。

    东罗王子借故匆匆告退。太子李承煜大笑,笑声愉悦无比,但很快,他停止了笑,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还在场中的那道身影,双眸一眨不眨。

    姚含贞望着场中那正和端王妃喜气洋洋庆贺的紫衣身影,又盯着李承煜的目光所在,眼底渐渐起了一缕怨色。

    在场的韩赤蛟和怀卫则是狂喜,两人不住地顿脚,大声吼叫,就差喊破了喉咙。

    胡贵妃和李丽华亦是笑容满面。

    胡贵妃是终于可以向皇帝交待了。

    李丽华则是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怨怪。

    万一输了,惹皇帝不快,自己虽说是皇姊,但终究也是不好解释。

    现在赢了就好。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萧氏。

    萧氏的面上挂着僵硬的勉强的笑意,很快起了身,带着婢妇们匆匆离去。

    李丽华唇边的笑意更加浓了,目光望向了南司将军沈旸。

    他立在观台侧的一排维持秩序的士兵身侧,面无表情,忽然仿佛感觉到了来自李丽华的注目,看了过来。

    李丽华朝他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含笑目光,却见他视若未见,转身便去了,未免有些扫兴。

    当初她之所以看中这个男子,固然是喜他年轻英俊,能力杰出,仕途显赫,也是因为日益不满韩荣昌对自己的态度,失望,想要对丈夫施加报复。除此之外,和萧氏与自己处处作对、抢占风头也是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萧氏今日如此吃瘪,李丽华的心里顿时又痛快了起来。

    耳边充满了欢呼之声,李玄度站在观台角落的人群之后,望着她。

    他看见胡贵妃和长公主起了身,笑吟吟地去接她。她被人簇拥着离开,一行人似要从他所在的这个方向行经路过了。

    他忽然惊觉,自己还一脸血污,满身狼狈。

    近旁几名士兵从庆贺胜利的狂热中回过神,终于发现了他,几人的脸上都露出迟疑的表情,仿佛有点不敢相认。

    李玄度转身默默离开,就好似他先前来时那样。

    皇帝对这场比赛的结果也很是满意。派人赏了东罗王妃一些帛缎,以示抚慰。这边,不但命胡贵妃设宴为端王妃、秦王妃等人庆贺功劳,亦赐宴随扈的文武百官。

    李玄度回了自己居住的帷帐。

    他并未宣扬自己昨夜独斗棕熊的经历。事实上,连韩赤蛟和于阗王子几人,也只以为他是遇熊受伤,侥幸死里逃生而已。

    他自己处理了臂伤,沐浴更衣过后,若无其事地随众接了赐宴,傍晚回来,感到倦极,倒下,闭目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过去的梦境,几乎全都和他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有关。

    但这一次,梦中情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竟梦见了王府角落里的放鹰台。

    月光清冷如水,照着一片断壁颓台。他独自穿过被离离荒草淹没的小径,绕过一道残垣,漫行至了通往放鹰台的玉阶。阶顶交缠一双亲密鸳影,他远远地眺望,见那二人衣衫皆是不整,男子将女子压卧在冰冷坚硬的阶上,那女子一双玉臂紧紧搂住男子肩背,始终不放,媚眼如丝,又轻启檀口,贝齿轻啮男子喉结,迷人之态,不可方物。

    她胆大如斯,不止如此,纤纤素手竟也探向了他,爱抚阳刚……

    他再也绷不住了,当场于梦中便泄了出来,人亦犹如升飞而起,至极乐之巅。也就在这巅峰一刻,李玄度猛地惊醒。

    他猝然睁眸,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帷帐中的床上,方才一切不过只是南柯一梦。

    胸腔下的心脏仍在跳得飞快,密集犹如一只正被猛击催战的鼙鼓。额头和后背热汗不绝,而方才于梦中终于得了纾解的衣袍之下,似有湿冷秽物沾衣。

    梦中的极乐之感很快便消失了,他感到沮丧而空虚,恰好这时,贴身服侍他的骆保手执灯火入帐,一眼看见,一愣,停了下来。

    李玄度依然那样仰卧,只是闭上了眼睛,眉宇略带一缕淡淡的倦色,片刻之后,低沉发声:“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外头天已黑了。”骆保轻声道,见他不作声了,目光掠了眼他带了些脏污的衣袍,试探道:“奴婢伺候殿下更衣?”

    李玄度低低地唔了一声。

    骆保立刻放下照明,送水入内,待更衣毕,见李玄度又卧了下去,面向里一动不动,想起方才那事,心知肚明,想到秦王半个多月前便出来,和王妃多日未曾同房了,忍不住贴心地建议:“殿下,是否要奴婢去把王妃请来……”

    他说完,屏息等待,却听秦王咬牙,闷声道:“滚。”

    骆保“哎”了一声,不敢再开腔,麻溜地滚了出去。

    帷帐里只剩他一人了。

    李玄度闭目,闷闷地回味着方才梦中的种种,又回忆白日她在毬场上神采飞扬的模样。当脑海里浮现出她仰于马背挥杆击球的一幕之时,又走了神。

    没想到那女子纤细得能令他一手掌握的腰身之下,竟也蕴藏了如此柔韧的力道。

    想着想着,人仿佛渐渐又燥热了。

    她今日大出风头,那边此刻想必还极是热闹。

    李玄度心中愈感空虚和孤单,又觉帷中闷热难当,正想起身出去透口气,忽听帐外隐隐传入骆保和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

    李玄度心微微一跳,但很快,微微蹙了蹙眉。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陌生女子而已。

    骆保很快入内,脸上带着笑,将手中的一只食盒放在了案上,禀道:“殿下,方才端王妃派人送来吃食,叫代为转话,多谢殿下昨日救了端王。”

    李玄度卷衣坐起,懒洋洋地歪在靠上,起先没说话,出神了片刻,忽问:“你有问端王腿伤如何了?”

    骆保一怔,摇头懊悔道:“奴婢疏忽了,忘了问。”

    李玄度道:“替我更衣,我去探望下皇叔。”

    第61章

    天虽然已经黑了, 但这个时辰,还不算晚。

    骆保服侍更衣。

    李玄度这些年衣着简素。除朝服外,在家通常一袭道袍, 或白或青。外出的燕服, 颜色亦以沉稳为主。

    他便取了套秦王外出经常穿的青底暗纹襕袍, 正要替他更衣,不料他看了一眼, 皱了皱眉:“就没别的了吗?”

    骆保听他似乎嫌弃, 一愣, 忙放下,另取了套赭褐色的衣衫。

    他却似乎还不满意。

    骆保急忙又在箱笼里翻找。

    幸好这回出门前王妃给秦王准备了足够多的衣裳。

    骆保翻了一阵, 看见一套平常秦王从没穿过的宝蓝底宝相花暗纹袍, 以前没有见过, 应是这回大婚之时一并制的,便取了出来, 试探道:“殿下看这套可好?”

    “罢了!快些吧!”

    他终于勉强点头, 催促。

    骆保松了口气,忙小心地服侍他更衣,避免碰到臂伤, 待遮掩好后,系了腰带,再穿靴。

    李玄度修容毕,出了帷帐, 往行宫而去。

    这片帷帐区的位置在行宫的东北向,其后为林, 林中穿水,地势较高, 住的都是些随扈而来的贵族和高官,所以每顶帐篷的空间要大些,间距也大。除了他之外,似陈祖德沈旸等人,因皆负责此次秋狝大典的各项事务,夜间也常有人找,为方便办事,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住在帐幕之中。

    这时候还不算晚,大部分人仍未归帐歇息。远山被青色的夜空勾勒出起伏的暗影,周围很是安静,帐幕前的灯火星星点点,远处的营房外围,火杖通明,隐隐能见到巡夜走动的卫兵的身影。

    行宫是这里入夜之后灯火最为密集的中心,远远望去,连片辉煌。

    李玄度加快脚步,行走在通往行宫的便道之上,快到之时,对面走来几个仿佛刚轮换下岗回营要去休息的禁军士兵,一边走一边说话,声音隐隐随风而来,竟还在议论着白天的那场毬赛。议了几句,只听其中一人道:“今日见到了秦王妃击鞠,实是三生有幸。要是哪日能再与王妃打一场球,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这痴话立刻引来同伴的笑话,纷纷道:“发梦去吧!你便是死了,也轮不到你……”

    那人似是不服,和同伴笑着推搡争辩,突然看见行来停在对面的一道人影,认了出来,如此凑巧,竟就是秦王,皆吃惊,几人请罪,尤其方才那个发愿说想和秦王妃打球的年轻士兵更是惶恐,跪在路边不敢抬头。

    李玄度神色冷淡地训了两句,命即刻归营不得在路上游荡,几人慌忙应下,得赦后匆匆离去。

    李玄度沉默着,继续往前,很快到了行宫,通过岗哨入内,径直来到端王夫妇的居住,待见到了人,脸上已是带笑,和方才判若两人。

    他为王妃送来的吃食道谢,又询问端王腿伤如何,说自己白天一直忙碌,也未能及时来探望皇叔,心中过意不去。

    端王妃笑道:“殿下怎出此言?若非这两日事纷纷来,昨夜忙于备赛,今日比赛,后又得蒙赐宴,我也是方回,本该亲自先去你那里道谢才对。不是你救了端王,他此刻都不知如何样了,我夫妇十分感激,区区吃食罢了,何至于你亲自来道谢,还记挂着他的伤。”

    端王插嘴,叹了口气:“伤筋动骨,这回怕是要坐困些时日了,实在是飞来横祸。”

    端王妃一听他说话就不满,加上李玄度也不是外人,他小的时候常有往来,便道:“求仁得仁!你坐多久,我就得伺候你多久,我都没抱怨,你对侄儿抱怨什么?”

    端王急忙闭了口。

    端王妃埋怨了两句,也便作罢,正招呼着,婢女入内,说贵妃那里又送来了些赏赐。待王妃去应酬,觑着这个空档,端王急忙强行挽回尊严,对李玄度解释道:“你婶母她就这个样子,我是不和女人家计较,由她去!你想,若是我和她一般见识,这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与其日日争得形同斗鸡,还不如让她几分。也就图个清净罢了。”

    李玄度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端王又道:“你别看她凶巴巴,其实你婶母人后很怕我的。只要我说句伤处疼,叫她做甚她就做甚,往东,她绝不往西……”

    正说着,抬头见王妃已是回来了,忙再次闭上嘴。

    端王妃狐疑地盯了眼端王,端王若无其事,笑问贵妃又送了何物来。

    王妃道:“你还问?你丢脸丢得陛下都知道了,叫贵妃给你送来两支人参!”

    端王尴尬地望了眼李玄度。

    李玄度目不斜视。端王妃命婢女将人参收了,对李玄度又笑道:“这是赐物不好转赠,且也未必适合姝姝。等回了京都,我府中有上好的补血气的药材,到时我叫人送些到你府上,你叫姝姝炖起来吃,补补身子。今日能赢,全仗了她的功劳。可惜你竟不在,没能亲眼看到她在毬场夺彩,一人竟得两筹!可笑我起先也是轻看了她。昨夜说实话,是见那些本应能够担事的人都避之不及,我实在不忿被夷狄轻看,没办法才不自量力硬着头皮接的事,胜败结果心里也是没底。是她见我缺人手,主动说要上场助阵的。我当时还不信她。没想到她竟是个宝!不但人美,性子好,还肯担事。我实在是小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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