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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跟着莎车人正在围城的诸国将士见国王露面命令退兵,当场傻眼,纷纷后退,最后剩下莎车国的五六千人,见状不妙,也不敢再战了,匆匆退兵。张捉气势如虹,带着人马一阵狂追,追上之后,冲入人海,挥舞手中大刀,砍瓜切菜一般,将莎车人杀得人仰马翻,仓皇逃窜,不但如此,运气也是不错,竟还俘虏了随军的莎车国王子,遂一路高唱凯歌,大胜而归。

    这边西城之中,于阗国的将士已是苦苦支撑了多日,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绝望之际,突见神兵降临,城围得解,无不狂喜。

    于阗王感激万分,亲自出城将李玄度迎入王宫,设宴以上宾之礼接待。宴席过后,屏退闲杂之人,李玄度便开门见山,提出两方联合,以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他话音落下,老王竟似犹疑,没有立刻发声。

    张捉半醉,见状怒,借着酒意便当场发作:“若非秦王殿下解救及时,你这西城此刻不定已是被人瓜分!你这王宫怕也成了别人饮酒作乐的场所!此番赖殿下之妙策,虽也算顺利,但你知道我这边亦伤了多少人手?兄弟们此刻都还养着伤!遇难求救,无事便就高高挂起!你且听好,下回你于阗若再有难,休想我都护府再施加半分援手!”

    王子尉迟胜德慌忙向李玄度告罪:“殿下千万莫要误会。莫说今日我于阗得蒙殿下大恩,便是没有此事,只要殿下有所号令,我父王必也愿意听命效力。只是如今,还有一个难处……”

    “又是何难?”张捉暴躁催促。

    尉迟胜德忙道:“便是小王的长兄!父王膝下,就只长兄与我二子,几年之前,被迫将长兄送去宝勒国为质子,如今父王年迈,意欲传位长兄,几次提出要求,愿以重金赎人,望宝勒国归还小王的兄长,那边却是不肯答应。方才绝非父王不愿听命于殿下,而是担心兄长的安全……”

    于阗老王阻止了尉迟胜德,面带愧色,走到李玄度面前告罪:“方才有所得罪,望殿下宽恕。宝勒多年逼迫,如今莎车又率众来袭,我何尝不知,于阗势单力薄,若无殿下可倚,日后怕也难以自保。承蒙殿下今日不弃,我已想好,从今往后,我于阗上下,听命殿下,任殿下差遣!”

    李玄度依旧坐于案后,也没立刻开口,沉吟了片刻,缓缓地道:“尊王放心,我必想方设法先尽力救出王子。等救回了人,再论别事。”

    于阗老王闻言,极是意外,更是打心眼里敬佩感激,一时间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朝他下拜,说道:“当年我臣服李朝,乃是敬佩于菩左中郎将的风采。多年之后,今日又有幸得见殿下之面,教我再次甘心敬服!殿下今日不但救我于阗于水火之间,殿下之心胸,更是非我能及万一。请殿下受我一拜!殿下放心,不管长子最后能否救回,冲着殿下的这一句话,我于阗便就能为殿下效力,甘心追随!”

    李玄度将于阗老王扶了起来。

    尉迟胜德喜不自胜,不顾身上还带着伤,立刻毛遂自荐,说自己也要随秦王去往乌垒,效力麾下,救回兄长。

    李玄度在于阗停留了几日,助于阗王在国都之外择选地点,设立烽障,传授如何简明有效地传递消息,以加强对敌人来袭的防备。临走之前,将郁弥、皮山等几个小国的国王悉数放走,各国的王子,连同之前张捉俘虏的那个莎车国王子,则全部留给于阗王暂作人质。

    安排好各项事后,他动身踏上了回程,终于在这一日的傍晚,回到了乌垒。

    这一日,比他那天离去之前向那女郎许诺归来的日子,推迟了整整五天。

    自他走后,菩珠便觉自己仿佛患了病。白天魂不守舍,入夜燥热难当,一个人抱着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两辈子,她生平第一次,害了这样的病。

    全怪他不好,要不是他临走前突然莫名其妙地和她说了那么几句话,她怎么可能会这样?

    她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快些渡过这等待中的每一天。

    她和若月王姊渐渐相熟,相互往来。她继续给乌垒的居民治病,帮助他们安家。她又帮李玄度做他之前没有做完的案牍之事,逐一为所有的士卒登记履历、编制名册。

    说来也是巧,那日登记之时,她竟发现此前被救回的张石山手下的十几个人当中有一名叫秦小虎的年轻人,不但名字和她与李玄度之前在京都郊外借宿过的那户人家的儿子相同,连籍贯也对的上。当时便将人唤来询问,居然真的便是那对老夫妇的次子。据秦小虎之言,他当年投军之后,不久便被派来此地去做前哨,没想到一来便将近十年。这些年,他无时不刻不牵挂着家中的父母,从菩珠口中获悉父母皆安好,只是对他颇是思念,当场痛哭流涕,对着家乡的方向叩了好几个头,此情此情,令周围那些平日总是嘻嘻哈哈口无遮拦的士卒也无不感同身受,纷纷背过身去抹泪。

    菩珠心中亦是感慨无比,暗盼早日平定西域,若能恢复已停多年的从乌垒至玉门的烽障,至少,也就能为这些在塞外屯田的普通士卒传递家书,好向他们的家人报送平安。

    日子便就如此一天天地过去,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真的不短。那日,终于等到了他答应她回来的最后一日,她早早便沐浴更衣,在后院里等他,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天黑,等到了深夜,等到葡萄架的一桌饭食彻底地冷透了,也没有等到他回来的动静。

    那一夜,她迟迟无法无眠,不是为他失约生气,而是担忧,无比的担忧。

    她不死心,在阿姆睡着之后,又在深夜时分,一个人悄悄地出来,爬上坞堡的望台,望着远处漆黑夜色里的于阗国的方向,抱膝坐等,一直到天光微茫,怕被人看到了,方下了望台,悄悄而归。

    倘若不是出了意外,他不可能会说好了日子,还不回来。

    从没有像这一夜这般,她痛恨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等待。

    哪怕前途刀山火海,只要能够为他分担,她便不惧和他同闯,更是渴望和他同闯。即便只是做他麾下一个为他摇旗呐喊的小卒。

    那也好过徒劳的等待。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上她若无其事,白天依旧忙忙碌碌,甚至有一天,她还和一群起哄说想见识她击鞠的士卒们在坞堡后新收拾出来的那块毬场里打了几下马球,但入夜之后,她便无法睡觉,接连失眠。

    叶霄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也没这么快能回来。

    她在煎熬中,继续默默地等待,终于,在这一日的傍晚,人在屋中之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

    她走了出去。

    终于,她看见了李玄度。

    他回了,在失约五日之后,回来了。

    菩珠不止一次地想过见到时他的情景。她以为自己会跳起来,朝他飞奔而去,然后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地抱住。

    但是当这一刻,当她真的等到他回来了,她竟然只是停在了门口,微笑地看着他朝她大步走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抱住,抱了片刻,然后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嘴。

    她闭上了眼,双臂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肩,最后,将他紧紧地抱住。

    良久,在结束了这个激吻之后,他笑着解释:“姝姝,对不住你,于阗那边出了点意外,我回来迟了几日。你都好吧?”

    菩珠凝视着他,面上再次露出了笑容,点头:“我很好。你平安归来便好。”

    他再次吻他,片刻之后,握住她手,将她带入屋中,压在了门后,再次激吻片刻,耳鬓厮磨,问她:“我走之后,你有没想我?”

    她应:想他。

    他显得很是满意,咧嘴一笑,将她一把抱了起来,送到床上。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骆保吞吞吐吐的声音,说叶副都护寻他,有重要之事。

    李玄度从她身上慢慢地翻了下去,闭目仰面在床,掌心压额,片刻之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睁开眼,安慰似地伸手摸了摸她面颊,叮嘱她等着他回来,随即匆匆离去。

    第105章

    叶霄正等着他, 见他出来,匆匆迎上,说就在方才, 抓到了一个宝勒国派来的探子, 审讯后, 探子招供,宝勒王拓乾对乌垒都护府极是戒备, 除了派出探子刺探这边的各种情况, 也正在向东狄大都尉索要武器和马匹, 应是近期要对乌垒发动袭击。

    探子的职位低微,就只问出了这么一点消息, 别的暂无所获。但这个消息很重要, 与他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搜集到的情况相互吻合。

    宝勒国前沿一个用来屯兵的地方, 最近陆续集结起了至少数千的人马。看这几日的动静,似还有继续集结的迹象。

    李玄度命人去将左右司马叫到议事堂来。张石山和张捉很快到齐, 听了叶霄叙述, 张捉道:“那个被俘的莎车王子招供,说莎车之所以这时攻打于阗,背后便是拓乾的授意。拓乾给了他们不少的刀弓和马匹。拓乾欲灭于阗, 孤立殿下,如今见如意算盘落了空,自是狗急跳墙!”

    张石山接着道:“拓乾本是宝勒国的一个臣子而已,是被东狄人扶上王位的, 是靠着东狄人才坐稳位子,对东狄人死心塌地。东狄大都尉贪婪至极, 这些年间,除了大肆课税, 还频频要宝勒国额外提供粮草、强发劳役,冬冻之时,骑兵隔三差五入境要他们供养过冬,如同家常便饭。据我所知,宝勒国的国人这些年饱受盘剥之苦,对拓乾极是不满。去年拓乾外出,曾遭遇民众动乱,当时险些丧命。殿下初来,立下都护府,他一时摸不清情况,不敢贸然正面来袭。如今于阗事败,他坐不住了,怕是要有动作,我都护府定要严加防范。”

    他说着,又想起了多年之前这里曾遭遇的那场袭击,当日情景历历在目,不禁目露沉痛之色。

    叶霄这时起身道:“殿下,属下愿带人往宝勒国走一趟,尽快将大王子先营救出来。”

    张捉立刻争:“我去!叶副都尉你新婚燕尔,还是留下来陪你夫人为好!”

    叶霄道:“我去吧。右司马你留下,奉殿下之命,领弟兄们守好都护府!”

    张捉摇头:“叶副都尉,你官职本就高过我,又何必和我争这功劳?你回去,好好抱你的新婚夫人,我去!”

    张石山这时也站起来道:“殿下若是信得过我,我愿领下此事。我曾去过几次宝勒国的国都晏城,知道囚禁王子那地的方位所在,到时可设计营救。且我会说当地人的言语,不像他们,人生地不熟,行走不便。”

    李玄度抬了抬手,压下一片争论之声,说道:“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张左司马随我同行。”

    张石山立刻领命。

    叶霄和张捉跳了起来,二人异口同声:“不可!”

    张捉方才和叶霄抢事,目的自然是为争功,但此刻听到李玄度如此开口,顿时不放心了。

    他道:“那日我听得清清楚楚,于阗老王自己都说了,他儿子能回来最好,真若回不来,他也绝无怨怪!这事交给我们便是,不管是叶副都护或是属下,尽力而为,殿下怎能以身涉险?那个老王若是知道了,也定不会点头!”

    李玄度微笑道:“此为我答应于阗王的事,他可以不怪,但我岂能食言?”

    他看向叶霄和张捉:“你二人留下,共守都护府,不必再争!”

    营救王子这件事本就不易,尤其是在拓乾有了防备之后,难度更大。先毋论危险,想救人出来恐怕也是不易。所以叶霄才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张捉,自己开口请命。此刻听得秦王竟要亲自去,他怎肯松口?

    “殿下恕罪,非属下不听殿下之命,而是此事不可如此安排!恳请殿下三思!殿下乃是万金之躯,不可以身涉险!”

    李玄度问:“今日若是沙场之战,我欲领兵,你亦会以涉险为由,以为不妥?”

    叶霄一顿,一时应不出来。

    “前人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早就想亲自走一趟宝勒,探个虚实。何况……”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于阗王重义,于阗亦是西域道上难得的一个长久以来未曾动摇、始终站我李朝一方的邦国。更何况,如今我势弱,他便不计后果,毅然答应施以援手,我岂能令他因我而失去长子?我救于阗国的王子,非救一人,而是救义,叫那些首鼠两端的邦国知晓,我都护府,言必信,行必果!”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们明白吗?”

    叶霄张石山和张捉听罢,面露敬重之色,沉默片刻,齐齐恭声道:“属下明白了!”

    李玄度点了点头:“留给我的时日不多了,须在拓乾来袭之前,将王子救回,好叫于阗没有后顾之忧,我明日便就动身。”

    要和张石山确定明日出发的各种细节,和叶霄张捉安排接下来的乌垒防备,等今夜忙完,不知是要何时了……

    李玄度忽然想起了后头那个可能还在等着自己回的女子,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走了出去,和守在门外的张霆说了一声,让他去传个话,叫王妃不必等他回了,自己先行歇息。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

    菩珠继续等他,一直等到深夜,终于等到他的归来。

    他看着她,神色显得有些愧疚,将她玲珑娇躯拥入怀中,告诉她说,他明早便又要走了。这回是去宝勒国的国都晏城,把被当做人质的于阗大王子给救回来。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玄度低头,吻她光洁的素额,低声地哄:“姝姝,我知你不高兴,不是我不想陪你,刚回来就又走,是这事极是重要。大王子不能出任何的意外,必须得将人给带回来。这事不是很容易,所以我才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菩珠任他将自己搂入他的怀中,百般地哄,一声不吭。

    李玄度渐渐有点慌,松开了她,就着灯火,观察她的表情:“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菩珠抬起头,终于开口了:“殿下,你可知宝勒国有一霜氏女酋?”

    李玄度起先一怔,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个,随即见她好似并非在生气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应道:“知道,听张石山提过。说霜氏是宝勒国的老贵族,现任酋长是个妇人,精明强悍,极有手腕,财富惊人,势力也是极大,如今虽退隐,不再问事,但宝勒国三分之一的兵马还是出自霜氏。东狄人当初原本是要扶持这女酋上位做宝勒王的,她不做,这才轮到了拓乾。”

    “怎的了?你突然问这个?”他不解地问。

    菩珠道:“殿下,你有没想过,将这霜氏女酋给拉拢过来?”

    李玄度听了,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道:“若能拉拢,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此事断无可能。听闻那女酋对敌人手段残暴,对我李朝亦是恨之入骨,她在宝勒国的地位又如此稳固,连拓乾也忌惮她三分,她怎可能投我?何况我和那女酋无旧无故,便是有心,也是无路。”

    “你莫多想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李玄度抬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长发。

    菩珠摇头,垂在双肩的长发如水波轻摆:“殿下你听说我,不是我多想,而是真的可以试一试。你方才的话,倒是叫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父亲的日志曾提到过这个霜氏女酋,她和我父亲有故。他从前在出使西域之时,好似救过女酋的性命,她欲报答,当时被我父亲婉拒。”

    李玄度再次一怔,看着她:“你确定?”

    菩珠点头:“是真的,日志虽语焉不详,但从我父亲的落笔来看,那女酋并非是个野蛮之人。我若没理解错,字里行间,我父亲对她应当还是颇为欣赏。”

    “故而我有一个想法,殿下,你何不先行修书过去,游说霜氏女酋,看她会作如何反应?她若还愿记念我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明辨是非,归附大义,则殿下无论是救人或是谋取宝勒,岂非事半功倍?”

    她说完,见李玄度沉吟不语,忙又解释:“殿下你莫多想,并非是我不信殿下的能力。而是我觉着,倘若兵不血刃,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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