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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嘉赐睡得很不安分,手脚挣动,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让青琅拽得着实吃力。

    东青鹤凑近,发现他竟一直在唤“姐姐”,脑海中不由想到那日身中剧毒时常嘉赐也这般喊过,只是这回的声音还带了丝难掩的凄切,东青鹤听了一会儿,让青仪也帮着一道送人。

    青仪闻言,示意自己怀里抱着的天罗地网谁去安放?

    九凝宫的人还没走,双刀仍交由青鹤门代管,东青鹤见此,回头朝殿中上座看了一眼,下一刻身边荧光一闪,慕容骄阳便站在了那里。

    东青鹤道:“我知你坐里头难受,把这刀送去万遥殿摆着吧。”

    慕容骄阳立刻爽快地将刀接下。

    东青鹤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眼被两人架着的常嘉赐,再瞥了眼被青越一个人拖着死尸样的鱼邈,指指后者,对慕容骄阳道:“顺便帮着把他也弄回去吧。”

    慕容骄阳长眉一竖,刚要拒绝,东青鹤已经返身离开了。

    东门主又在殿内坐了半晌,见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便挥手结束了酒宴。

    为表礼数,东青鹤亲自将九凝宫一行送至她们暂居的殿外。

    路上,他和花见冬并肩而行,花见冬眺望着远处的重楼飞阁,忽而感叹:“我也有多年未来此地了,青鹤门半点未变……”说着又想起上回自己来这儿还是为了众派共审铸下大错的沈苑休,便又赶紧将后话吞了回去。

    转眼看向身边东青鹤,他虽眉目淡然,花见冬却怕他心内不虞,不由劝慰道:“你虽为师,这些年的教导却也从未懈怠,那事说到底错还是在他,你莫要挂怀了。我看眼下这个新收的的确不错,天真烂漫,质朴良善。”

    东青鹤想到常嘉赐刚才在酒宴上的小小荒唐,无奈地摇头:“让你看笑话了。”

    “哪是什么笑话……你还怕我介意嘛。”她这话原该是安抚,听来却莫名显得亲昵。

    东青鹤却没有接口,只微微一笑,停了脚步:“客殿便在前方,殿中会有小厮引路,宫主若有事自可传唤他们就好,今日已晚,青鹤就不送了。”

    花见冬眉间一蹙,看着东青鹤利落转身,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门主……”

    他们二人走在前头,其他婢女弟子都有意离了一段距离,眼下见他们说话,更是不敢上前。

    东青鹤回头,对上花见冬一双情意绵绵的眼。

    她说:“你是否还在介意,介意我竟完全忘了曾时和你一道修行御敌的那段日子?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当时伤得太重,醒来后就全不记得了,但你明白的,见冬虽不记得了,却无碍于我知你救我一命的心……也无碍于我和你的交往,其实只要你愿意将以前我们一同经历的都告诉我,点点滴滴,一字一句,我绝不会再忘的……”

    面对花见冬的情真意切,东青鹤眉眼沉静,心中却掠过一张恣意娇艳的脸,他张了张嘴,似想解释些什么,然出口的话却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忘就忘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我说,有些地方,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花见冬一怔,刚要再言,东青鹤却轻轻挥袖,身影瞬时消散在了原地。

    第二十二章

    虽然得了东青鹤的吩咐,但是慕容骄阳并没有给那醉鬼搭手的意思,他只高傲的抱着天罗地网站在云端,向万遥殿方向飞去,目不斜视。

    然身边的青越却已经很感激了,作为青鹤门的小厮,他们都只有筑基的修为,浮云御剑的速度哪里能和长老相比,慕容骄阳愿意带他们一路,以对方俾睨天下的脾性已是极为难得。

    谁知就在青越悄悄庆幸的时候,他背上的鱼邈却不安分了起来。

    身边有视线打量自己,慕容骄阳自然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微侧过头便对上了一双迷离却满含惊艳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半晌,那醉鬼竟张嘴痴笑着叫了一声:“仙子……”

    叫声极低,却又哪里逃得过修行者的耳力,青越当下就知要遭,果然,一旁的慕容长老眼内凶光乍起,一脚就蹬在了鱼邈的屁股上,将他直接从云上踢了下去!

    亏得青越眼疾手快,一个起跃将人拖住才没有让鱼邈跌得粉身碎骨,饶是如此,二人还是直直砸在了万遥殿前的花丛中,摔得昏头巴脑,尤其是鱼邈,硬生生被砸醒了,屁股都快成了两瓣。

    慕容骄阳旋身落地,看都没那不识好歹的家伙一眼,持着刀盒走进殿中。将天罗地网放进一处石室里,又轻喃了两道口诀后,这才返身出来了。

    外头的青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慕容长老径自浮云而去,回头恨恨地瞪向哎哎呻吟的鱼邈,气道:“你难道不知道慕容长老生平最恨的就是旁人夸他的长相,你小子完啦!”

    鱼邈抬起眼,醺醉的瞳仁中满是无辜,仿似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记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仙女……

    仙女真的很美……

    鱼邈继续傻笑。

    而待这两人也跟着离去,万遥殿前又恢复了一片沉寂。此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左右观察一番后,沿着慕容骄阳刚走的路线向殿内而去。

    此人身形矫健,几个飘忽便到了石室中,看见石案上摆放的刀盒,黑影龇出了一口白牙。

    刀盒上闪烁了隐隐的红光,黑影一眼就看出那东西被加了结界,他冷哼一声,捻了几个诀,红光便慢慢熄灭了下去。黑影又等待了半晌,似是确认刀盒上再无异象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上去,尽管已万般细致,谁知指尖一沾上盒沿,黑影的整个人还是被忽然射出的威力震得向后飞去!

    他一个摇摆勉强稳住了身形,反手看向掌心,只见其内几道细线样的金光像掌纹般轻轻流动着,而那樽刀盒却依然牢牢合着,看不出半点异状。

    “牵丝锁?”黑影惊讶地呢喃。

    牵丝,牵丝,便若风筝牵了丝线一般,拽住了一头,便插翅难逃。

    遭了!

    ……

    径自离了客殿,东青鹤几个腾跃便回到了片石居,原本人已进了屋,但蓦然想起自家徒儿方才的模样,不知这小家伙到底醉到什么地步了,东青鹤于是脚步一转,又向偏院而去。

    入了院子一片寂静,东青鹤侧耳细听了下,慢慢皱起了眉。

    果然,待他一步上前推开那房门后,原该安睡着少年的屋中木床空空,一个人都没有……

    东青鹤眸光一动,袖摆一挥整个人便凌空而起。他站在云端将整个青鹤门俯视了一遍,却并没有看见想找的人。

    正待东青鹤奇怪,那头万遥殿前响起隐约的喧哗之声,东青鹤身形一动,瞬时便到了那里。

    慕容骄阳在殿门前负手而立,回头看见门主,冷冷禀告道:“有人要偷刀。”

    东青鹤眯了眯眼。

    慕容骄阳又道:“但我方才在天罗地网上下了牵丝锁,他拿不走,也逃不掉。”慕容骄阳在对待心爱的神兵法器上向来谨慎至苛刻。

    东青鹤问:“人在哪里?”

    慕容骄阳看了看自己白皙如玉般的手心,其上也有金丝流动,只是要更炫目许多。

    “他之前企图用真气扰乱牵丝线的气息,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

    慕容骄阳说完,哲隆带着一大批金部的弟子已从万遥殿中出来了,他负责门内守卫,此处出了偷儿,哲隆自然责无旁贷。

    “我查了殿中的情形,人已经跑了,但是刀没有带走。”哲隆道。

    慕容骄阳忽然看向片石居的方向,幽幽地向前指去:“他就在那儿。”

    门主居所,哲隆自然不敢大肆搜索,于是由他带着人将山道口所有的路都堵了,慕容骄阳和东青鹤亲自进里头去查。

    作为主人,居里有无生人入内,其实东青鹤最为明白,但是他并未多言,只是任由慕容骄阳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看了过去。

    慕容骄阳察觉到门主神色有一丝深意,不禁直接问道:“门主可是有怀疑的人了?”

    东青鹤抬了抬眸,刚要说话,慕容骄阳忽然看向掌心,骇然叫道:“牵丝线断了!”

    东青鹤也是一愣,牵丝锁算不得太艰深的符咒,但其牢固程度却取决于下符之人的法力,修为越深,牵丝线便越坚韧,以慕容骄阳的修为,青鹤门中除了东青鹤自己,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能那么快就斩断牵丝线的人!

    所以……来者到底是谁?!

    忽然远处传来极浅的异动之声,东青鹤和慕容骄阳都听见了,二人对视一眼,一晃身便来到了居内小厮院后的一处木屋前。

    东青鹤袖摆一挥,木屋的门便应声而开。

    屋内堆攒了各种日常杂物,该是之前青琅他们收纳居中用下的旧物之处。

    东青鹤和慕容骄阳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接着共同落到了那个角落的黑影上。

    慕容骄阳刚要上前,东青鹤却抬了抬手,慕容骄阳于是顺从地退了一步,看着对方向前走去。

    木屋内没有点灯,只幽幽的月光映射进来,莹白的色泽照出内室的隐约轮廓,也照出那个蜷缩着的人。

    东青鹤微微俯下身,浓重的酒香便扑面而来,他看着那个垂着脑袋呼呼大睡的少年,又看向他怀中抱着的酒坛,最后是他握成小拳头的手。

    下一刻,常嘉赐的手腕就被东青鹤握住了。尽管是为查探,但是东青鹤的动作依然是温柔的,他只是点到即止的在常嘉赐的腕内轻轻一掐,小徒弟捏得紧紧的五指便松了开来。

    慕容骄阳等了片刻,没见东青鹤说话,便忍不住自己探过头去,待他看见对方的掌心时也不由一愣。

    “怎么回事?”

    只见那少年的手心皮肉翻卷,一片血色模糊。

    慕容骄阳视线一转,又落在一边碎裂的酒坛上,轻道:“找酒的时候被割破的?”

    东青鹤却没回答,只盯着那只手心上的伤口,目光深沉。

    慕容骄阳明白他的意思,有点意外于门主竟会怀疑自己的徒儿,但还是道:“您知道的,若是皮肉之苦就能破了牵丝锁的法力,这符咒早该被弃若敝履了。”

    东青鹤不言,只摊开手掌和常嘉赐的手交握起来,不过须臾,再分开时,少年手心狰狞的伤口已不见了踪影。

    东青鹤的手指在对方平坦的皮肤上轻轻划过,仍是低着头问:“你……可知有什么法器能隐匿人的修为和行迹?”

    慕容骄阳想了半天,摇了摇头:“隐匿行迹容易,但是隐匿修为……暂且欺瞒一下寻常修行者倒是可以,但日日相处,还能欺瞒住那么多人……”尤其对象还是东青鹤,以眼前这人的资质,慕容骄阳是不信的。

    “而且,即便牵丝线断了,却也才过去片刻,偷盗人的手中仍然会残余牵丝锁的气息,但他没有,所以……”

    “不是他。”东青鹤轻轻接口,说了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松了口气。“他喝了那么多酒,寻常子弟都要睡上个几天,哪儿来的气力再跑去万遥殿。”

    见东青鹤也如此认为,慕容骄阳便不再多想,只沉声道:“那小贼如此狡猾,不仅能藏形匿影,还企图将祸事引到我门内子弟身上,欺人太甚,我定要将其逮到!”

    说着,一旋身便掠出了片石居。

    东青鹤却没有动,他依旧弯腰看着面前一脸香甜的常嘉赐。不知是否因之前花见冬才提起过古早的陈年旧事,东青鹤的眼前一直浮现一张恣意飞扬的脸。

    他始终记得那人在消散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恨恨地对自己说过的话。

    东青鹤……这一世遇上你真算我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赔上一条命……我不求你感激涕霖,也不求自己平复如故,我只求……若有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

    记忆中那张被血浸透的容颜忽然和眼前少年昏睡的脸交叠在了一起,东青鹤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常嘉赐的颊边轻轻抚着。

    他立时放开,懊恼地低喃了一句:“抱歉……我认错人了。”

    明明说过不会搞错的,明明告诉自己没有人会是他。

    那么那么久了,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他不想再看见自己,所以……他不会回来了。

    想到此,东青鹤一声喟叹,小心地把毫无意识的常嘉赐揽了起来,抱回了他的偏院。

    慕容长老和哲隆长老夜半闹出那么大动静,青仪青琅他们自然也都醒来,此刻正待在院外,见了门主还有他怀里的嘉赐都有点惊讶,不过转而一想就明白了。

    青琅自责道:“我们瞧着他睡下的,没想到又跑了出去。”

    东青鹤把常嘉赐放到了床上,还贴心地拉好了被子,又扫了那睡颜两眼,返身走了出来。

    尽管动作温柔,然出口的话却是冷的:“他违逆师命,不服管教,罚他在房中思过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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