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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死的?”东青鹤意外的问。

    哲隆道:“和之前……伏沣的死相一样。”

    东青鹤挑眉。

    他身后的常嘉赐也有些出乎意料。

    和那人的死相一样?也是被砍了头取了魂魄?这……是沈苑休做的吗?为了那北斗七星阵?

    可不对啊,昨日自己才去星部看过他,他明明说剩下的三人还没有找到的,而且那倒霉鬼不可能那么快逃出去,以他此刻仅余的修为也不足以杀掉那两个人。那这两个是怎么死的?

    常嘉赐茫然的看向东青鹤的背影,就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深意难辨。

    常嘉赐心头一紧,刚要沉下脸来,就听东青鹤道:“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第六十三章

    东青鹤带着哲隆离开了, 走前让常嘉赐好好歇息。常嘉赐又哪里还有这般心思, 他披衣而起,想出去了解下外头是何情况, 可他现在走两步都晕, 更莫说要出片石居了。而且青琅也随着东青鹤一道走了, 留下青仪照顾自己,青仪没趁着这间隙谋害他就不错了, 还指望帮着查探, 简直痴人说梦。

    本以为鱼邈也许会来,毕竟昨儿个两人说好的, 常嘉赐正巧能从他那儿获取些消息, 结果从清早等到晌午也没见那笨蛋的影子。

    常嘉赐趴在案几上, 昏昏欲睡间只觉口干舌燥,想给自己倒杯茶喝,然而胸口突涌的窒闷让常嘉赐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劈啪一声, 瓷杯砸在了地上, 碎成几瓣。

    常嘉赐伸手去捡, 指腹处却被碎瓷割破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他抬手盯着洇出的血色,耳边传来门扉的开合声,常嘉赐以为是青仪,头也不抬地冷道:“我有准你进来吗?”

    话落半刻却没听到应声,常嘉赐循之看去, 发现站在远处的人是谁时,眼中猛然亮起灿烂的喜色,将那一身颓靡皆扫了个空。

    “妘、妘姒……姐姐?你、你怎么会来这儿的?”常嘉赐紧张地站起身想去迎她,然而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妘姒一瞬掠至他的跟前将人扶稳,让他重新坐回椅内。

    “外头发生了点事,今日不少人都到青鹤门来寻东门主商讨,我正好一起来了。”妘姒面上不见多少温软,但看着常嘉赐的眼睛里倒不如以往那般冷冽了。

    常嘉赐笑得跟个孩子一样:“所以……你特意过来看我的吗?”

    妘姒也没遮掩:“我又出不了主意,就想来问问你好些了没。”

    见她真的是为自己而来,常嘉赐说不出的受宠若惊,连忙给眼前人拖了把椅子:“姐姐……你坐……姐姐,你喝不喝水?”

    又想到自己才打碎了杯子,常嘉赐忙要起身另拿。

    妘姒瞧着他左顾右盼的着急样,一把拉住了人。

    “你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哦哦,好……”

    常嘉赐听话地坐了回去,哪里还有往日的乖戾蛮横。见妘姒凝视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今早一直未戴纱帽,一张脸红红白白的痕迹跟个染布坊似的全给眼前人看去了。

    常嘉赐抬手要挡,却被妘姒一把抓住了。

    她从怀里抽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地附在常嘉赐还在流血的指尖,小心地将伤口包了起来。

    “怕什么,我都这模样了,哪还会嫌弃你。”

    她的手指颇为粗糙,擦到常嘉赐的手心就跟被锋利的碎石划过一般,常嘉赐却没躲避,妘姒似乎不常同人亲近,给他包扎的动作都显得僵硬生疏,却看得常嘉赐忍不住红了眼睛。

    “……东青鹤说我会好的,他那个方子特别厉害,我去问他讨来,也一定治好你。”常嘉赐的视线游移在妘姒脸上一道一道的深深浅浅上,有些激动地说。

    妘姒抬了抬嘴角:“空相虚貌不过只是一具皮囊,给谁看不是看,难道你厌弃我长得丑吗?”

    “我怎会……”常嘉赐连忙否认。

    “那不就得了,我不在乎,你也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又有何紧要,何必为此白白耗费心思。”妘姒坦然道。

    “可是……”听见妘姒顾念自己的想法,常嘉赐自然高兴,但思虑到姐姐定是无奈几多后才有了这样的看淡,他又觉心里难受得紧。

    妘姒却是不想在这话上多盘桓,只问常嘉赐:“你的伤如何了?”

    那日东青鹤带他离开的急,两人都来不及见上一面,在常嘉赐力战混沌之时,中了毒的妘姒也看到了他冲入火中的情形,知晓他被降魔阵伤得极重,心有记挂。虽说一开始是常嘉赐空口无凭的认亲,但妘姒越同眼前人接触,越觉得与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故而趁着九凝宫来此,妘姒便寻了过来,常嘉赐身上的妖气虽淡,但在这全是灵修的地方还是能分辨得出的,她使了点手段避过了门外的小厮得以入内。

    常嘉赐则道:“我好很多了,再过几日便能痊愈,你不用担心。”

    又想到妘姒那日也中了混沌毒,在禄山阁的时候还替自己出头,也不知回去有没有受那花见冬的刁难。

    妘姒听罢,摇了摇头:“我的毒已解,而那花见冬……她不敢对我如何。”至少妘姒名义上还是她的师姐,且修为不弱,花见冬不敢也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可常嘉赐和花见冬曾有过好个几月的“亲近”,他知晓那个女子并不如面上看着高傲冷静,她多疑善妒,且不说她本就对妘姒有所不喜,单凭着她与自己的新仇旧恨,花见冬就不会轻易放过和自己交好的妘姒,这月余想也知道妘姒不会过得平静。

    果然妘姒又道:“花见冬在派人四处打听可破除兵魂的法子,誓要将她的天罗地网夺回来,你要多多小心。”

    常嘉赐听着冷哼一声:“天罗地网本来就不是她的,也不是九凝宫的,她哪儿来的资格操心。”说完才想起眼前人怎么说还是九凝宫的弟子,自己这话有些口没遮拦了,都怪常嘉赐跋扈了这些年已忘了还要看人脸色开口。

    好在妘姒神情如常,并未因此不快,反而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在宫内日久也没听说过这东西,那兵器到底是哪里来的?”

    常嘉赐便将慕容骄阳在法器大会寻觅到天罗地网一事坦白道出,不过想了想又说:“东青鹤的护体金光刀枪不入,而我曾有一法宝乃是在修真界外某处所得,名为‘络石鞭’,那东西十分厉害,却也奈何不了金光,但是天罗地网却可以,所以我觉得这双刀绝非九凝宫所制,它该是仙界法器,只不知为何久远之前落到了修真界,还到了你们宫中,并被人据为己有打上了金蝉印。”

    是不是九凝宫的东西妘姒其实并不在意,即便拿回去也是花见冬的东西,妘姒在意的是:“你为何想要天罗地网?”

    她还记得常嘉赐在还是花浮的时候曾拦住过她们的去路为夺这两把神兵,既然他已有了了不得的兵器络石鞭,何苦要在另两把兵器上这样费心?

    常嘉赐被问得一怔。

    若换个人他自可以编出一百套瞎话来胡诌过去,可是眼前人是妘姒,常嘉赐骗尽天下人,却没办法对她信口开河,但那真相因为在他心里埋藏的日久深重,蒙了太厚太多的积郁,一时也难以完全言道,所以常嘉赐的面上神色繁复,紧抿着嘴巴不知如何解释。

    但妘姒却已经知晓了,她说:“你想对付东青鹤。”

    常嘉赐刚才说了别的兵器都奈何不了东门主,只有天罗地网可以,就好像他已经尝试过了一般,妘姒就知道他心有他念。只是她不明白,在暂居禄山阁的那半个月里,东青鹤几乎是不眠不休只为救回常嘉赐的命,倾尽一切的模样都被众人所看在眼里的,而此刻对方更是住到了东门主的主卧中,得他日日照拂,这又哪里会是一般的情谊?为何常嘉赐还要对东青鹤动手呢?

    看着妘姒眼里的疑惑,常嘉赐一直挺着的脊背微微垮了下来,沉默良久,他忽然问:“姐姐,你信命吗?”

    妘姒一瞬无言,似要否认,可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茫然地对着某一处出神起来。

    常嘉赐也不需要妘姒回复,他径自道:“我不信,我不想信,可为什么一切都要逼着你认命,我只是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妘姒看到常嘉赐眼中的挣扎,疑惑地问:“是什么样的命?”

    常嘉赐顿了下,露出一个荒唐的笑容:“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诉我,你会和一个人,生来相克,十世……相克。”

    妘姒讶异。

    “是不是很可笑?”常嘉赐咧开嘴,“我也觉得很可笑,太可笑了,我告诉姐姐,姐姐你会信吗?谁都不会信吧,可直到一世一世过去,你再回头记起,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世一世过去?常嘉赐何以得知?而那个同他相克的人又是……

    见妘姒满脸疑惑,常嘉赐面容闪过一瞬挣扎般的扭曲,最终咬牙切齿的缓缓开了口。

    第一世的崎岖坎坷常嘉赐不想让妘姒知道,他自己也不愿重复,他只挑拣出上辈子是如何夺了花见冬几月的舍又阴错阳差惨死在混沌兽手里被困冥府,接着在孽镜台前看到从前,最后偷着入轮回的前因后果都说道予对方听。

    “所以……我已看透了那几辈子与他之间的惨烈纠葛,我永远都是输家,永远一无所有……我想躲开,第一世之后就想,我对他说自此以后不复相见,可是没想到第二世我们又遇上了,不一样的过程,却是一样的结果,一样的一败涂地,一样的不得好死……然后第三世、第四世……一次一次轮回着前生的孽缘,活着犯蠢,死后又来后悔,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困在一个局中,仿佛怎么都走不出来……”

    常嘉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的戾气褪去了不少,更多的是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带着一种疲惫的恐惧。

    “……直到第九世,我记得我的第八世是从小屏山上失足落下的,小屏山山高九千仞……高得我连黄泉路都来不及走,便直接从山上摔进了轮回道,连鬼差都只能匆匆给我下了个遗忘咒便任由我去转世了,大概也因此让我的第九世得以带了一丝上辈子残留的记忆。我终于开始做梦,梦里总是出现一个人的影子,还有我在其手下露出的各种可怜的死相,我渐渐明白,如果我要保命,我就要离那个危险的影子远远的,所以……那一世,我躲在囚风林百年都不敢踏出去一步,我以为我不离开那里,便不会再遇见他,我也可以好好的活上一辈子了。”

    说着,常嘉赐的视线转向了妘姒:“可是……姐姐,你猜如何?”

    妘姒蹙起眉头:“你又……看见他了吗?”

    常嘉赐点点头:“我已经躲得那么远了,修真界又那么那么大,结果他还是来了,来到了我的面前……那一刻我便知道,什么是命数,这就是命数!”

    常嘉赐又笑了起来,斑驳的面容在斜阳之下有种凄艳的惨烈之感,看得妘姒心里一痛。

    “我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命,让我生生世世都像个蝼蚁一样在同一个人手里死去活来,这样的命我为什么要认?!既然我与他相克,凭什么每次死的都是我?凭什么他能活着得到一切,而我只能在他的影子里世世凄苦?所以……我在孽镜台前发下毒誓,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我要好好的活一次了,谁也不能阻止我,我的命,我自己改。”

    妘姒看着眼前明明在笑,却容色狰狞的男子,忍不住喊道:“嘉赐……”

    常嘉赐却像是陷在了自我的回忆中,一时有些出不来了:“姐姐,虽然上次混沌大乱时我没有杀了他,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已经没有别的出路,我也……快没有时间了,为了我,也为了你,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成功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嘉赐!”

    妘姒扬起声打断了对方。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真是你们两个人共同的命数,你们两个人都是被困在这死局中的,而又凭什么……这十辈子的纠葛都要你一个来扛?那个人却一无所知的被蒙在鼓里?”

    常嘉赐一愣。

    想到眼前人沉湎在如此没有前路的无边执念中,妘姒的眼睛红了起来。

    “就算真有那该死的命数,但你的眼前其实还有一个没那么辛苦的选择……如果你能活下来、东青鹤死了,便算是逆天改命,那么你活下来、东青鹤也活下来,那一样是逆天改命啊?可是后者却要恣意轻缓许多,他对你有意,我看得出来,所以……即便到最后你还是失败了,但这过程至少让他陪着你,因为这九世的路,你一个人孤独地走得太久了。”

    第六十四章

    妘姒说完这话便见常嘉赐眉头紧蹙, 眸光虽有闪烁, 然其内也闪过深深的不以为然。

    妘姒又明白了:“你不信他,”

    常嘉赐勾起惯常的冷笑:“我为什么要信他?他就是一个骗子。”

    骗子?

    妘姒回忆起这些年自己见过的东青鹤, 二人虽未有太多的交往, 可仅有的几回已是让妘姒觉得, 这修真界中若有人能当得起“半天朱霞,云中白鹤”这八个字, 也只有青鹤门的东门主了, 东青鹤含仁怀义刻己自责,不知有多少修真异士曾蒙其恩惠, 又怎么会是嘉赐口中的欺世盗名之辈呢?

    一个人的言语姿态也许都会骗人, 但是一个人的眼睛不会, 东青鹤眉目清明坦荡,而每每落到常嘉赐身上的眼神又带着缱绻柔情,这样的自然流露是无法作伪的。

    妘姒握住了常嘉赐的手:“嘉赐,你不信他, 是因为你的心不信他, 还是因为九世的执念让你不敢信他了?”

    常嘉赐一怔, 又听妘姒道。

    “我们有时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若真如你所言,你陷在那来来去去的轮回里天长日久,我并不是要让你放弃什么,而是, 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当你的心想去相信什么的时候,嘉赐,别让你的执念变成阻碍。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人帮衬了,难道自己还要和自己作对吗?”

    妘姒说完便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以往待人多半疏离冷冽,此刻看过来的眼神虽也不见多少火热柔软,于常嘉赐来说却像点在荒芜寂夜中的一盏烛光,再微小,却也是他整个生命中仅有的亮色了,让人如何去漠视。

    就算艰难,就算心内不愿,但常嘉赐在妘姒殷切的希冀下,无奈的点了点头。

    如果有一天,我的心真的想信他,我便信吧。

    可真有这么一天吗?

    常嘉赐在心里冷笑。

    而妘姒则露出了一个宽怀的微笑。未免花见冬发现多疑,她不能久留,待太阳有些垂落时,妘姒便起身告辞了。

    常嘉赐仍然依依不舍,妘姒见之便答应有机会还来看他。

    姐姐走后,常嘉赐就一直站在窗栏边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发怔,待回神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然而东青鹤却依然没有回来。

    听着外头传来青琅的声音,常嘉赐推开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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