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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嘉赐来前依着一本药书上的法子炖了一碗灵谷熬的汤,还从日部拿了不少名贵的药材加进去,他让青仪端着先去九凝宫的厨房里头暖着,自己则在妘姒的床前坐下了。

    “姐姐,你可是觉得好些了?”常嘉赐担心的问。

    妘姒瞧着眼前人一双紧张的眼,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没看见吗,我好多了,不用日日这么提心吊胆的。”

    常嘉赐却没轻易宽心,看着她肩膀上迟迟未愈的伤口,生气的问:“这是何物所伤?怎得还没好?我听说有种棫树皮对止血结痂方面十分有效,明儿个我再去问问看金长老……”

    妘姒无奈叹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是一只红斑猫挠的,而那畜生已经被我打死了。”

    常嘉赐意外:“那日来你们宫中的魔修是谁?”

    妘姒想了想:“一共两个,一个是魔修,一个是妖修,那二人我都不识。”

    “妖修?”养红斑猫的妖修?常嘉赐比了比自己的耳朵处,问,“那人可是身形不高,约莫到我这儿,眼睛大大,说话嗓音很亮的一个小姑娘?”

    “对,”妘姒点点头,听常嘉赐的意思似是认识:“你知道她?”

    常嘉赐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她是竹死岛的教主,灭瑶。我之前在那儿待过几年,我同她还算熟识。”

    “灭瑶……她的修为很不错,若是没有那个魔修在旁,她和我应该能勉强打个平手,”只是妘姒不明,“竹死岛不都是妖修吗,为何会去投靠偃门?”

    常嘉赐冷笑:“活腻了而已。”

    妘姒听出他语气里的煞气,握紧了常嘉赐的手:“嘉赐,我听说了,那魔修来势汹汹,谋划已久,这次伤了不少人,东门主他们该都在想法子应对,你身上还有伤,应该同我一样,好好养伤才是。”

    常嘉赐明白妘姒这是担心自己冲动跑去找别人麻烦,于是回以和暖的微笑:“你放心,我知道,我还要看着你好起来呢。”就算要收拾这些人,也不着急,在常嘉赐心里,只要伤了妘姒的,一个都别想逃,包括幽鸩。

    妘姒回视过去,眸中带了丝闪烁。虽然常嘉赐说过自己同他前世有过很深的牵绊,但中途已间隔那么久的岁月,妘姒又无之前的记忆,三番两次得他如此挂怀甚至尽力相助,妘姒还是对常嘉赐有些过意不去,想说些道谢的话,但她孤僻惯了,嘴巴也跟着笨了,许多话竟不知要如何讲。

    常嘉赐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笑着问:“你看看你,这九凝宫对你如此鄙薄怠慢,你却还心有惦念,受我些回报反倒不安心了?”

    妘姒摇了摇头:“不,九凝宫待我不薄,若没有这里我怕是早就死了,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把我欠的还了罢了。”

    常嘉赐记得妘姒说过自己是庭蕙老祖捡回来的孤儿,也许便是因这关卡让她觉得自己欠庭蕙老祖一条命吧,他姐姐有时想来还真是挺愚忠的,不过若不是她本性本就重情重义,想必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了。

    所以常嘉赐也跟着道:“那我也是如此,没有你,我也早就死了,我无论为你做多少事,我都还不了我欠你的。”

    “嘉赐……”妘姒皱眉。

    常嘉赐却继续郑重道:“姐姐,你不明白,我欠你的太多了,比你以为的要更多千倍万倍,多到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还清,不……无论我为你做多少我都还不清,还不清……”

    常嘉赐说着,眼中满溢的光却并不似什么感激,反而像是浓重的自责与愧疚一样,看得妘姒十分茫然却又有些惊异,到底当年自己做了什么能得常嘉赐这样感念?养育之恩?骨血亲缘?又或是这孩子实在太过孤独,几千年过去,却仍然陷在那十几年仅有的温暖里?

    若是再问,怕反而会刺激于他,妘姒半晌只能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什么还不还的了,”妘姒伸出袖管抹了抹常嘉赐的脸,顺势抹去他眼角的泪,有些好奇的问,“那我之前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常嘉赐眨眨眼,坐正起身:“你想听吗?”

    “嗯。”

    常嘉赐也笑了:“你……特别特别美,也特别特别聪明,对我更是特别特别好……

    这漂亮话说得向来面冷的妘姒都有些弯起了眼:“你这是奉承我呢?”

    “没有!”常嘉赐认真道,“我没有骗你,你以前便是这样的……好吧,其实有时我要不听话了,你也会拿藤条抽我,但是我晓得你不会真下手,每回都是吓唬我,有一次不察把你给我新做的鞋底打坏了,我才刚喊了一声,你自己倒是被吓哭在那儿了……”

    那曾经的一点一滴丝丝缕缕都仍清晰记在常嘉赐的脑海,一开口便如数家珍,见妘姒真感兴趣,常嘉赐便挑拣着那些和乐美满的全说于她听,那段有她,有自己,还有那个少年最静谧如画的日子……

    妘姒默默地听,默默地笑,也不问结局如何,好像这就是个永远欣悦的故事一样。

    倒是常嘉赐自己说着说着停下了,顿了良久才继续道:“之前在水部的时候,其实我诓骗了你。”

    “哦?”

    “我说……我以前同我姐姐一道搬进一处村庄,你天天给我洗衣……这话是假的,”常嘉赐自嘲的笑,“那只是我的白日梦而已,我总想着,再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就我们俩姐弟,去到一处没人认识的地方,彼此照顾,日子虽苦,但至少踏实,那该多好。”

    说着,觉得四处气氛有些逼仄,常嘉赐忙整了脸色:“不过那些已经无妨了,日后有我陪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妘姒只是笑着,却未应声,直到常嘉赐又追问一遍她才点了点头。

    “好……”

    “可是嘉赐,”妘姒又道,“有一个人,他对你也很好,你知道吗?”

    常嘉赐低下头,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蓦地起身快步走到了大门处,咣铛一声打开,对着外头喊道:“你、来、干、嘛?!”

    院外的枯树下站着的不是东青鹤又是谁?许是怕扰了屋内两人,他隔了此地足有十来丈远负手而立,此刻听见常嘉赐高喊,东青鹤这才看了过来。

    屋内的妘姒轻道:“嘉赐,请东门主进来吧。”

    常嘉赐翻了个白眼刚要拒绝,但想到对方这段时日的帮衬,还有他此刻望过来的温润目光,刻薄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不甘愿的侧过了身。

    东青鹤缓步入内,先对常嘉赐笑了笑,又对屋里的妘姒长老道:“长老,冒昧叨扰了。”

    “这是哪里的话,是我该好好谢谢东门主的厚意才是。”

    妘姒说着,掀被就要下床行礼,立时被冲过来的常嘉赐阻了。

    “姐姐你躺着,不用管他的……”

    “嘉赐,”妘姒收了笑意,“这是我该对东门主的表示。”

    常嘉赐被她说的一呆,特别乖巧的缩起了手脚,又听妘姒道:“我有些渴,你不是带了汤吗?”

    常嘉赐哪里不明白姐姐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对方说什么他都是不会违逆的,此刻即便有些别扭,但还是在狠瞪了东青鹤一眼后,不甘地走了出去,还贴心的给他们合上了门。

    听着那沉重气怒的脚步走远了,东青鹤才说:“妘姒长老切莫多礼,我来只是听说宫外附近先前又有魔修出没,所以……来看看他,还有这个……嘉赐之前想带给你的,他大概忘了,是可止血收疤的棫树丹。”

    东青鹤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放在了床边。

    “东门主对嘉赐……真是有心了。”妘姒看了眼那东西,感激的喟叹。

    东青鹤只是浅浅一笑。

    妘姒看着眼前那挺拔俊朗的男子,只觉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出色,尤其是那双眉眼,深邃如海,却又浩瀚沉稳,她心中不禁宽慰。

    “刚才……东门主都听到了吗?”妘姒问。

    东青鹤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其实不是他故意想听的,东青鹤已经站得够远了,但是以他近日愈发敏锐的神识,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东青鹤的耳朵。

    妘姒摇头,只又问:“这些……你之前都不知道吗?”嘉赐和自己的关系,嘉赐的那些过去。

    东青鹤摇头。

    “为什么?”

    “他不想说,我便不会问。”东青鹤道,哪怕自己心内已有些乱七八糟的思量,可越是乱七八糟,东青鹤反而越是不会轻易开口。

    妘姒心里一动:“他只要想通了,就会告诉你的,而他很快就会想通了,请你……再多给嘉赐点时间。”

    东青鹤仍是笑:“我知道。”

    “东门主莫要怪我多事,我一见他就觉得与嘉赐投缘,我只想他可以安好,”妘姒道,“所以也请你……若是可以,以后都多多照顾他。”

    听着这样的话,东青鹤皱起眉来:“妘姒长老,金长老说了你的伤已是在康复……”

    “东门主,”妘姒却打断了他,慢慢靠回了床上,本就不甚明媚的脸色似乎又青白了一层,衬着脸上的纹路,更显憔悴,“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的事,算不得什么太大的秘密……”

    东青鹤看着妘姒有些悲凉的眼睛,低声道:“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呢?”

    妘姒摇头:“我师父早有先见,她不会错的……而我自己,也知道。”

    “可是嘉赐他……”东青鹤迟疑。

    妘姒的眼里有了丝央求:“暂且别告诉他,他已经吃了太多苦,就让嘉赐过一段安稳日子吧,待日后有机会,我再亲自对他说……”

    东青鹤似有为难,可想到常嘉赐在面对眼前女子时的那种关切,心内一番计较,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八十五章

    从九凝宫回来的路上, 看得出常嘉赐面色不虞, 曾多次欲言又止似想向东青鹤问询方才自己走后妘姒到底和他说了点什么。但又顾忌着打听了怕姐姐不高兴,于是只憋着一张脸, 一路都气鼓鼓的, 东青鹤问了两句也没回应, 而一到青鹤门后更是直接就钻去了日部捣鼓他那些给妘姒的补药。

    要换作以往东青鹤许是还能想法子追上去哄一哄,不过眼下他心里也装着事儿, 难得没有多言, 只转身回了片石居。

    别看东门主功盖天下威震八方,这里头有其过人的天资, 自然也有他勤勉钻研的刻苦在, 在常嘉赐未到青鹤门前, 东青鹤除了管理青鹤门外,余下的时间不是打坐就是练剑,倒是与那人重遇后,他多半心思都在对方身上, 花在这上头的功夫少了许多, 虽然修为未减反增, 可东青鹤仍是觉得自己对此有所懈怠了。

    近日他总感丹田会有一闪而过的灼炙,周身气脉也时常飘忽游走,待东青鹤细查时那浮动又消失不见了,东青鹤思量过后将其归咎于自己这段时间又是闯了幻境,又是破墨鸦阵,还给不少长老弟子治了伤, 气息收纳过度混乱的缘故,因此不得不每日都抽出一个时辰来调息运气。

    果然,坚持了几天已有所好转,只不过不知为何今天再度运气时丹田处的烧热比之前却更甚了,一股涌动的火从他的小腹处一路蹿升到胸口,再到喉咙,最后猛然钻入眉心,烫得东青鹤一下睁开看眼,胸口急促起伏须臾才慢慢低缓了下去。

    他望向自己抬起的手,闪耀的金光丝丝缕缕的透出他的皮肤,东青鹤将手伸向床边垂坠的纱帘,那东西就好像遇到了极热的炙火一般一点一点焦黑消融了起来,这让东青鹤看得皱起了眉。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他从八荒阵出来后的情形,其他门派的长老见东青鹤脱身自然高兴,一伙人便立时向行客山进发要一鼓作气将无泱真人救出,结果也的确如他们所料,甚至远高于他们的希冀。

    东青鹤凭借一人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么多凶兽杀得难以招架,成群结队的梼杌和九婴在冲到东青鹤面前时,一部分被护体金光所挡,一部分被其利剑所斩,而还有一部分就跟自焚的飞蛾一样,一靠过来就大片大片的消成了一撮黑灰或一蓬青烟,场面可谓触目惊心。

    而见识过东青鹤对付混沌巨兽的众人早已对东门主无垠的道行甘拜下风,虽然惊骇难言,但更多人在震撼之后还是选择顺畅的接受了,毕竟是东青鹤嘛,他不厉害谁厉害呢,一日比一日厉害,一日有一日的境界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别大惊小怪。

    可是这里头只有东青鹤自己明白,他的确有实力可拿下那么多凶兽,但是真正施行时的速度却比他所料的更快,不,是快太多了,快得有些……不寻常。

    他那时只当是自己吸纳了那幻境中魔修的力量故而对付其同为魔道的凶兽更多了一分游刃有余,可之后自己确认已将那些魔气都回灌在了墨鸦阵中,还破了人家的阵法,为何自己的修为还在飞涨,甚至长得已开始不稳了呢?难道那幻境中的魔气对自己仍有影响?

    正思忖着,忽然远远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东青鹤连忙将那床帘扯到一边盖住了焦黑的印记,又开始催动全身法力要将自己的护体金光给尽力压下,因护体金光总是瞬时爆出,他之前还从未这样试过,故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点头绪,谁知却还是慢了一步。

    常嘉赐进屋的时候一眼就发现到了床上那个端坐在那儿身姿笔挺的人,长发披拂在背无风自动,眉眼如星,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幽淡的金光中,更衬得如幻如仙,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飞去。

    常嘉赐原本已有些平和的脸忽然之间又沉了下来,他盯着东青鹤看了一会儿,冷笑了起来。

    “看来东门主的飞升之日就在眼前了,小的在此还真要给您恭喜恭喜。”

    说着还真像模像样的给东青鹤鼓起掌来。

    东青鹤却听得颇为无奈,他想给常嘉赐解释,却又不晓得怎么说才好,他的渡劫之日的确快到了,但是以他们现下的状态东青鹤如何能放心离开呢,不知何时他曾一心一意追逐的修行在某些不可抗力面前早已不复往昔般纯质。

    他对常嘉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常嘉赐因击掌而摇摆的袖间掉下了一只小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

    两人同时发现,常嘉赐要去拾,东青鹤却更快他一步,一起身就掠到了那人面前,弯腰将瓶子捏在了掌心。

    “这……”

    东青鹤一看不由惊讶,这不就是前几日花见冬交给常嘉赐的那瓶药吗?他还留着?

    东青鹤眼眸一转,笑道:“你想拿来给我用吗?”

    常嘉赐伸手要夺,却被东青鹤闪过了,他瞪大眼气怒:“对啊,花见冬在里头下了毒,我想给你用然后毒死你啊!”

    东青鹤却不为他的恶言所动,只将瓶口拨开一点放至鼻尖轻嗅了下,继而笑得更深了。

    “这里头……加了宸花叶,九凝宫可没有这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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