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得救

    柳道非后退一步,难得认真起来,他敢如此嚣张是因为知道这正玄山除了王升儒,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他对于这江湖太熟了,天下十大,武林正派魔道中人,谁的缺点是什么,谁擅长的功夫是什么,他都如数家珍,就连徐云骞这种小辈他都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文渊阁关着的怪物,殷凤梧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假如她出现了,那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柳道非跟殷凤梧交手,问:你是谁?

    殷凤梧冷笑一声:是你姑奶奶。

    柳道非前两招还保留余地,想试试殷凤梧修的是哪派功夫,可一无所获,殷凤梧的路数不属于任何一派。直到殷凤梧一掌拍到他左肩,柳道非才不得不认真起来,殷凤梧不懂得试探更不懂得留情,若柳道非不认真,殷凤梧能当场要了他的命!

    柳道非唯一的感觉就是邪门儿,殷凤梧是一个被文渊阁养出的怪物,她出生在文渊阁,自小与天底下最精妙的武林秘籍作伴。天底下的功夫没有她不知道的,但天底下的功夫也没有她能瞧得上眼的。她没有玩伴也没有师父,唯一能称得上是她玩伴的是一只猫和一只白鹤,勉强再算的话,能算上一个登文渊阁三楼的徐云骞。

    柳道非后退十步,感觉自己嘴里一股甜腥,道:承让。

    柳道非这时候还拿捏架势,殷凤梧笑了笑,但她实在不擅长笑,因此那笑不伦不类的,听着让人头皮发麻,你比徐云骞那小子好玩多了啊。

    徐云骞只能在殷凤梧手下走九招,但柳道非能跟她打上百招。

    柳道非咬了咬牙,他在殷凤梧心里竟然只是个玩物而已?

    殷凤梧的功夫跟王升儒相比绝对不差,或者两人可能难分胜负,柳道非是个刺客,不是个义士,碰到难啃的骨头绝不上去硬碰硬。

    柳道非想放过殷凤梧,但殷凤梧没想放过柳道非,柳道非右肩被死死扣住,像是有一只鹰爪镶嵌在自己身体里,殷凤梧笑得阴测测的,我还没玩完,你跑什么跑?

    柳道非反扭殷凤梧的胳膊,错身一闪,殷凤梧还想施力,但柳道非的胳膊像是个泥鳅,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软绵绵的,片刻已经脱手。

    殷凤梧追击,掌风带着刀刃一样,一出掌连树叶都在震动,殷凤梧出的是拳脚功夫,柳道非也以拳脚功夫回击,殷凤梧已经看到他出的招式,想去捉才发现是虚晃一招,柳道非全是花招竟然没有一招是真的,殷凤梧不满:你这男人怎么娘们唧唧的!

    她话音刚落,柳道非的手掌跟翻了花一样,直直拍在了殷凤梧腹部,她只感觉一股寒气透顶,再去回击发现柳道非已经退后,人落在远处的枝干上,咱俩扯平了。

    殷凤梧腹部受伤,怒骂:扯你奶奶的平!

    其实真要硬碰硬谁输谁赢没准,殷凤梧武功可能比柳道非高,但心眼一定没有柳道非多,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动静,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往这边赶了,对殷凤梧一欠身,彬彬有礼道:敢问姑娘师承哪门哪派?

    殷凤梧不愧是能跟徐云骞处到一起的,脾气一脉相承的差,道:凭什么告诉你?

    柳道非吃了个闭门羹,依然保持着风度,你坏了我的生意,我会来取姑娘的命。这是他承运书斋的规矩,谁坏了他的生意,谁来偿命。

    殷凤梧冷哼一声,既不知道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柳道非是谁,也不知道所谓承运书斋的规矩,明显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

    柳道非作揖:这位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殷凤梧没再追,她真的没下过正玄山,小时候还有兴趣出来玩玩,在山上逛一逛,过了十五六岁就觉得这山上的道士无聊透顶极了,躲在文渊阁不肯出门,算起来也有十年没出来过了,要不是被徐云骞骂了,她这辈子都想在文渊阁坐着逗猫。

    徐云骞和顾羿背靠着喘气,伤势一个比一个重,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儿去,看到殷凤梧的目光亮了亮,一点都不怕,真要说,那目光里含着的是喜欢和欣赏,殷凤梧笑了下,很少有人这么看她。

    殷凤梧打量着这对难兄难弟,殷凤梧和徐云骞五六年的交情了,总会卖点面子,至于旁边这位,殷凤梧定睛瞧了瞧,发现她还真的认识,这不是那天来闯文渊阁的小贼吗?殷凤梧阴阳怪气的,道:呦,你俩小崽子认识啊?

    殷凤梧耳根子一动,好像听到了谁来了,面露不快,我走了,可不想碰到那王八蛋。

    顾羿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她说的王八蛋是谁,再一转身,只看到长老、道童、守阁奴全来了,正围着他们看。

    柳道非上正玄山的消息没有声张,其他九大峰的长老合力把这件事压下来,道童尸体送到了刑司堂,百里玉峰还来看了一眼顾羿和徐云骞,因为殷凤梧没有指认顾羿,这下子彻底洗清了顾羿的嫌疑。

    因为这次刺杀,长老们对顾羿的态度变了,有两个长老想放顾羿下山,说是迟早要给正玄山带来祸事。剩下的长老没有说话,只等王升儒出关,他没出关,谁也不敢把他的徒弟给流放了,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徐云骞和顾羿被送进了医庐,那儿有个很不着调的大夫沈书书,医术高明但是个话唠,缝人就念念叨叨的。

    徐云骞被他烦得差点下山,死也不想在他这破医庐里待着。师兄弟的床铺就在隔壁,一天灌三碗药,顾羿还算配合,徐云骞一想到沈书书那么邋遢,掉地上的草药洗也不洗就直接煎了就难受,差点把屋顶给掀了,可惜他躺在床上跟半瘫没什么区别,不然这医庐一天要被掀八回。

    吃药吃药。沈书书端着两碗药来,徐云骞半死不活的,一点都不想看他。

    我说小徐,你这就不对了,你不吃药好不了,你好不了,我又不能放你出去,你这不耽误事儿吗?还是你想在我这儿住到过年啊?沈书书念念叨叨的,跟个老妈子似得,徐云骞不搭话他都能继续说下去:真要过年也行,不是我吹,我做饭还挺好吃的,就是得交钱。

    徐云骞耐着性子,压抑着脾气,用这辈子最好的修养给他一个字:滚。

    沈书书一缩脖子,总觉得徐云骞想揍他,顾羿轻咳一声,道:你放那儿吧,等会儿我劝他喝。

    沈书书感觉顾羿挺春风和煦的,这孩子讨人喜欢,他语气都软了很多,你先把自己的喝了。

    顾羿对于喝药没什么抵触,挺听话,一仰头就给干了,还给沈书书亮了下碗底,沈书书道:真乖。

    沈书书收碗,一边道:我这回往里加了牛尿,你尝出来没?

    顾羿脸色一变,道:什么玩意儿?

    沈书书跟邀功一样,试试新方子,正玄山就一头老青牛,我追着牛跑了半座山才给你取来。

    顾羿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取来牛尿的,额头跳了跳,道:我有时候也挺想打你。

    沈书书面露不屑:你内力一点都没有,还想杀我呢。

    他话说完,顾羿神色已经冷了,他道行不够,强行使出一招撼海潮,后果就是他本来已经千疮百孔的根基如今全塌了,内力被化解,毛都没留下来,不论他如何努力,丹田里都无法流转出一丝真气,他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自废根基,如今已经废了,省得他纠结。

    沈书书自知自己说错了话,道:以后会有的,你年轻着呢。顾羿年纪不大,才十五岁,重新修炼也不算太迟。

    顾羿懒得跟他说话,沈书书讨了个没趣,端着碗去给他俩研究新药了。好像顾羿和徐云骞不是来养病的,是给当药人的。

    沈书书走后,顾羿坐在床沿上想了很久,直到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才去找徐云骞,徐云骞背对着他,因为要绑绷带,上衣没穿,只披了件外袍,腰间缠着一圈,右臂缠着一圈,右腿裤子挽起,膝盖上也缠着一圈,跟受损了的神像一样。顾羿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徐云骞受伤,还这么严重,伤还是自己弄的。哪怕顾羿是个石头心也得有点愧疚感了,软声道:师兄,把药喝了吧。

    徐云骞面无表情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喝那东西。

    顾羿才想起来那药里有牛尿,心想别说这么爱洁的师兄,他要是知道了也不喝。顾羿道:咱俩药不一样吧?顾羿受的内伤,徐云骞外伤居多。

    徐云骞冷哼一声,顾羿只好扯开嗓子大喊:沈书书!我师兄的药什么熬的?

    沈书书道:当归、丹参、赤芍、山楂、陈皮

    顾羿听他念天书,打断道:有牛尿吗?

    沈书书在门外烧火,也扯开嗓子喊:他不配,我才不给他喝这么金贵的好东西,只给你一个人喝。

    徐云骞:

    顾羿轻咳一声:你听,真没有。

    徐云骞明显不信,顾羿又说:喝了我等会儿让詹师兄给你带包松子糖。顾羿又道:再给你加一叠绿豆糕。劝徐云骞喝药就跟劝小孩儿一样,幸好顾羿察觉出来徐云骞爱吃甜,不然连个劝的借口都没有。

    徐云骞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顾羿瞳孔比旁人大一些,眼白很清澈,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眼睛,容易让人想到小狗或者婴孩。他本来正要发火,看到他眼巴巴瞧着自己,一口气愣是没发出来,抬手把那碗莫名其妙的药汁给喝了。

    顾羿看徐云骞喝完药才松了口气。

    正玄山最近没完没了的下雨,师兄弟都没说话,看着雨帘顺着茅草屋檐淅淅沥沥落下来,远处的风声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了很安心。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柳道非刺杀的事,顾羿知道他必须比以前更用功,杀他的人愿意出九十万两,以后的杀机只会越来越多,可怕的是他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下杀手的到底是谁,真是管家顾天青吗?那个叛徒能有这么多钱?真是他的话,那顾羿又该去哪儿找他?

    而徐云骞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大败,他之前被殷凤梧伤得再重也不会害怕,他知道自己在正玄山,怎么也不会死了。但这次不一样,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输了会死,而且自己死了会搭着顾羿一条命进去。

    正玄山近来在内斗,对于顾羿的处置闹得很凶,五长老和百里玉峰当场就吵起来了。最后结果如何呢?真要驱逐顾羿下山吗?顾羿下山的那一刻,他就必死无疑了。

    师兄弟怅然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掌教王升儒出关了。

    第16章 师父

    王升儒的出关犹如一根定海神针,正玄山的主心骨终于出现,关于顾羿的去向,几个长老吵了好几天了,就等着王掌教说句话。王升儒坐在长老中间,看他们吹胡子瞪眼也不说话,等都吵完了才说了句:顾骁一生仁义,突遭横祸满门被屠,等他死了就逼走他儿子,还算什么东西?我们正玄山天下第一道山,还护不住一个奶娃子吗?

    王升儒说话轻轻柔柔的,声音不大,但也没人再敢多说一句。

    此事一锤定音,正玄山护顾羿周全,除非是他自己叛逃或者自愿下山,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动王升儒的徒弟。

    已经入夜,在沈书书的医庐内,顾羿正在等待消息,他听说了今日会出个结论,他看着窗外,表情谈不上落寞,反而十分平静。他捅过王升儒一刀,王升儒用不着再给自己遮掩,顾羿已经做好了离开了正玄山的准备,就是有点舍不得,好不容易跟徐云骞混熟了,如今前功尽弃。

    真被赶下山,他该去哪儿呢?顾家满门被屠,母族那边没有人想收留他,如果连正玄山都惹不起的麻烦,江湖上没有任何人敢伸以援手,到时候怎么办?去魔教吗?

    你有病吗?此时徐云骞突然开口。

    嗯?顾羿正在想事情,陡然被徐云骞打断,他习惯徐云骞发火,一时间没弄明白师兄又怎么了。

    徐云骞在另一张床榻上打坐,此时一睁眼,眉峰一挑,十分不悦,我拼死救你出来,不是让你自残的。

    顾羿才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去摆弄左手的伤口,此时手掌血淋淋的一片,指甲深陷进去,都快到达深可见骨的地步。

    徐云骞不知道顾羿是哪门子毛病,这人跟感觉不到疼一样,看得他心头一阵烦躁。

    眼看着徐云骞已经下床了,顾羿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道:不碍事,小伤。

    一个小伤两个月养不好,你可真行。徐云骞说话间已经走到他这侧,本来就两步路的距离,顾羿想躲都没地儿躲。

    徐云骞站在他面前,遮挡住一片光影,浓黑的影子罩在顾羿身上,没有压迫感,但感觉很安全,真跟个小神仙一样,徐云骞只说了一个字,手。

    顾羿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儿一样,乖乖把手伸出去。

    沈书书人邋里邋遢的,这医庐更是乱得没了人样,药罐子随便放,随手就能拿到一瓶金疮药。徐云骞不由分说地捏住他受伤的手,有点冰凉的触感传来。顾羿感觉有点新鲜,他们家以受伤为荣,父亲说习武之人哪能不受伤的,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没人给他包过伤口。

    徐云骞冷着一张脸给顾羿上药,药粉撒上去应当是疼的,但顾羿感觉不到疼,手抖都没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师兄。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睫毛垂下时留下一片阴影,眼角下那颗痣像是仙人点下的一滴墨。徐云骞嘴唇紧抿着,似乎顾羿这麻烦真的惹恼了他。顾羿看着看着心就跑偏了,徐云骞每日都要上药,衣服不太好穿,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露出一片锁骨,在暖黄色的烛火下,白得像玉一样。

    衣领开得大,下面是起伏的胸膛,可只露出一点,再往下就什么都没了。

    可还想再看看。

    包好了手,徐云骞也没走,居高临下望着他,问:十天养伤够吗?

    嗯?顾羿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徐云骞的手走了,有点空荡荡的。

    徐云骞没什么表情,你要是不想要这只手,我可以帮你废了。

    顾羿:

    意思是十天养不好,徐云骞帮他废了吗?顾羿有时候根本弄不懂徐云骞的想法,懵懵懂懂点头:够了。

    徐云骞好像对顾羿的兴趣就仅限于此了,包扎好就回到自己的床榻上打坐。顾羿这两天跟徐云骞同吃同住,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了过命的交情,可是顾羿还是摸不准徐云骞的脾气,这人对自己到底是如何呢?他对顾羿的好是因为王升儒的嘱咐,假如没有师父的一席话,徐云骞估计理都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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