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结账走人,孙远舟还是一脸的死人样子,女孩急哭了,她干着好几个兼职,网模、服务员、酒店接待,她躲在屏风后面擦眼泪,经理出来跟他鞠躬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犯低级错误,要把菜单上详细写明用料。

    一场乌龙原本也不是全兴盛居的错,她以为孙远舟会平常心地帮人说句好话,但他看起来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而这种时候,他是相当震慑人的。

    经理双手拿出一张名片,请求下回联系他,免单下午茶。

    “你还要光顾吗?”

    他出来的时候差点被台阶绊摔,明明来的时候他是注意到了的。

    “不、不,再也不来了。”她连忙说,“这里做的菜真不怎么样,好评肯定都是买的。”

    “齐佳。”

    他叫住她,站在巷口,这地方很阴森,却又打幽脉的暗红光,有种不详的暧昧。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晃过一丝惊惶,接着是失望,他平时冷淡得像个僵尸,突然生动起来,哪怕他还在气头上,也让她感到欣喜。

    “她…”

    他的话止住了,好像在等待她补全,遗憾的是,并不心有灵犀。

    “什么?怎么了?”她问,非常急迫地想要附和他。

    放在平时他是决计不会理她的。

    他用最冷酷的语调说出申冤的话:“她对我动手。”

    “谁?”

    更详细的描绘会拉低他的威严,他顿觉惆怅,将她扔在后面,她一边跟一边想,谁动手了,动的什么手?

    她明白了。

    “不是的,她只是太着急了,她没有碰到你,你放心。”

    他不可思议地瞟她一眼。

    “…真的。”

    他的脸上越发不愉快。他的气氛本就郁郁乏味,这样木着脸,那种异样就更浓稠了。

    她感受到了,他这是有火往她身上撒。这簇无名火她不能白白地烧自己,毕竟,她总不能像个女保镖一样捍卫他:“你对我主子凑上来干什么,起开起开!”

    她弱弱地好言相劝:“就算她没注意,碰了你,也是无心之失,好嘛。”

    孙远舟摆手,示意他再不想听了,于是她牢牢闭上嘴,握他的手也被轻而易举地扭开。

    他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劲,正经的餐厅,怎么会有如此丰富齐全的性暗示,尽管每一处都微妙隐晦,哪哪遍地都是,迭加起来就让人太不舒服了。

    门头登小楼,定睛销魂窟,来阴的是吧?

    其他的情侣,他不管,就当他们是默许了来享受的,思想超前,性解放了,齐佳是知道他不喜欢这些的,她却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是她不够敏感,还是她视而不见,他不想深究,但已经要扑到他身上了,她最起码应该跳出来指正,这样私密的接触,不能由一个陌生女的来做。

    她既没有保护他,也没有尊重他。她还敢大言不惭“无心之失”。

    …算了。

    “孙远舟…”

    又开始了,每一个字拖长,腻了吧唧黏糊在一起,这是她惯用的,也是她一堆花花肠子里为数不多管用的。

    她再次搂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像学生时代一样挂着。“你起来。”当他做出回应,他就已经输了。

    “孙远舟我知道错了…”她掰着他的脸要亲他,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锢着她的手臂,低声明令:“你不要乱来!”

    她又想起来,小董说他…气大伤身。

    “好了好了,你怎么总觉得别人在看你…”除非在街上裸奔,各人有各人的私事,谁管你搂搂抱抱的。

    还是太好面子。

    她捏了捏他的指节,他抿着嘴,目不斜视,一股子古早的倔强感,不适合他。他就应该沉闷怏怏的,不管她说什么,都“嗯啊哦”就可以了,不需要个人的情绪和意见。

    他一般也不会如此应激,今天中了邪了。

    她轻轻亲他的下颌线,几乎是虔诚地把他的手捧在手心里,亲完后她拉开,看他的表情,他一棒子打回原形,闷葫芦不吭声。

    “嗯?”像是诱哄小朋友,她慢慢抚平他外衣的领口前襟,拍抖他身上的郁气,最后把拉链给他拉到上头。

    穿好了,没人要侵害你。

    孙远舟短吁:“你一点都不觉得,是不是。”

    “觉得什么?”

    他没再解释,他已经不想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嘴唇软软的,他吻上去。

    说穿了她想要的就是这个,别人要顺着她,什么事都要从善如流地原谅她。而她也在这中间找到荒唐的成就感:我动动手指,你就被哄好了,果真这样容易。

    唇分开,他冷静多了,他甚至不再愠怒,他的情感没有出口,呆在一个地方来来回奔涌,最后水面平静,冻上一层冰。

    她还是不明白:“你好主动呀…”

    暗暗去蹭他的身体,把手插进外套里抱他,她摸到内袋里的车票,十多个小时的慢车,下午才到。他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多晚回来,一路风尘,都要立刻来找她。

    “连高铁都不让坐。”她抱怨,“太抠了吧,小成他娇贵的身子受的了卧铺吗。”

    小成是付国明叫的,他尚且不敢,都称成峻大名,她居然在背后戏谑。

    她明明比成峻还小半年。

    她成长得很慢,过好几岁都不见得长大一岁,而他的每一年,几乎是花十年的心力在过。成峻说过,他会老得很快,最后跟她变成父女。

    他最恶心这个,听到就受不了。

    “不要总是拧着了。”眉心要成一坨了。她挠他的腰。他其实很怕痒,于是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还没张口,她就恶人先告状:“好冷啊。”

    “冷了就走。”

    她于是再次羞涩地拖长声音:“好…冷…”

    孙远舟是很耐操的,一点不畏寒,一件薄羽绒服穿一整个冬天,穿到鸭绒快掉光了才换。他的打扮,很朴实,很…正常,出去不会有人多看第二眼,全靠身材硬撑。

    她一开始觉得,孙远舟岂非偏要美丽冻人,和她嫌腿粗不穿秋裤一样,靠单薄感拉风。

    结果他是真的不怕冷。

    无论她给他堆多少衣服,还是劲瘦的风骨。

    因此,每到冬天他就会更显气质,好帅的,两个人出去,她在一边买吃的,不消一会功夫,就有精致女白领上来要微信,仿佛看不到他有多寒酸。

    她得意得很,希望孙远舟抬眼望向她,以宣誓她的所有权。她都想好了,只要他看过来,她就要移开眼,潇洒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我不在乎。

    一次也没有过。

    他每次都是沉闷地摇头拒绝,接着低头,回到自己那个无聊到死的世界。

    不管是谁,是男是女,都一样,不要打扰他。他想静静。

    她喜欢冬天发情,外面冰天雪地,在屋里暖和和的,饱暖思淫欲,但孙远舟是冬眠动物,加之华润府装修前后横跨太久,一直没有那个气氛。

    今年冬天说不定能行呢。

    她的呼吸渐渐热起来,手压在他脊梁处,感受背阔肌起伏的弧度。能扛起一切的、有力量的背,让她想依靠,但更想驯化。

    成年人的性欲来得不讲道理。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她轻声勾他,“旗袍,对吧?”

    “我可以穿啊,你消消火。”孙远舟定住了,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听见这样的话,总有种她会被别人看光的错觉。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联想,像是给玩偶穿娃衣,断片地,他有了一点反应。

    拍婚纱照的时候本来有一套旗袍,忘了是为什么,反正最后没照。正经衣服,不是那种高衩露膀子的,一走路感觉腿都要伸到他脸上了。

    “哈哈。”她玩味的笑声让他清醒,落叶落在他脚下。

    环卫工人扫到他脚下,让他赶紧让路。

    “那就说了好啊。”

    “…神经。”他懊恼。齐佳一听,滋哇叫道:“你骂我?”

    孙远舟把她光速甩开,好像是要划清界限。

    “多想想你工作的事吧。”他好不正义地说。

    …

    从这天开始,她总忍不住观察主任办的池月。

    人家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她从王总办公室回来那会,她正好过来给大家发零食,一边发一边说:“王总最近私下逮人去审,你们可要小心了。”

    众人哄堂大笑,有的骂王总跟她老公不和,转而在职场报复社会,有的说自己刚被罚过,被母老虎克扣一半结项奖金,云云。

    “不许乱说!”池月级别高半头,明艳大方,命令起人来,娇俏又威风。

    “齐佳,你也吃,韩国进口的。”

    她双手接过来,池月靠在她工位一角,不走了。她继续唠:

    “你觉得呢?王总是不是最近有点怪呀。”

    “哦…哦。”

    怪吗?王老虎不一直都是那个德行。但她不敢吭声,牢记父母的教诲,在单位里当聋哑盲人。

    而且,池月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呀…主任办好远的,在太阳下走十分钟,她平时为了防晒,把自己都包成养蜂人。

    “我…我家里还有点事,谢谢、谢谢,我走了。”

    那天,她急着回去智斗小区里的骗子,嗯,季老师,救母心切,也没有想太多。

    路上,她还是心有余悸。她对池月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因为两年前的春天,她撞见过自己和谢坤的奸情。

    不、不对,怎么能说是奸情呢,他们是正经男女,孙远舟都是消失的过去式了,她给自己鼓气:没出息,怕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尽管如此,那时候,她还是抵死不让谢坤接送,她称,帕拉梅拉影响不好,而且,她们办公周围乱糟糟的,也没个合适停车位,还是不麻烦了。

    谢坤笑了笑:“有多乱呀?个小车都塞不下了。”

    “…我没有要瞒着身边的人。”她紧张兮兮地辩白。

    “我知道。”他不以为意,“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没成吗,你不让别人知道,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论她千防万防,还是被同事抓到了。

    谢坤带着她去郊区爬山,大野山啊,居然都能遇到池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两对男女,女的还是同事,自然要同行。池月的男友是高中老师,问谢坤做什么工作,他说做生意的,小本买卖而已。

    于是池月暗中推了她一肘,意味深长。

    她们稳坐国企板凳的,怎么能去找小个体户呢!

    齐佳慌啊。就如老齐骂的一样,心理素质奇差,她一路上攥紧心肝,耳朵灵敏,生怕他们讲出什么倒血霉的。主要也是做贼心虚。

    到半山腰,她终于受不了了。

    她央求谢坤,能不能分开,不和他们一起了,她一向最会求啊舔的,谢坤没说什么,也不问为什么,平平无虞地答应了。

    剩下的半程,她使了浑身解数,开始表演。号称自己家教严格,比较慢热,又说老齐知道她早恋,如何围着广场打她,把这种儒文化的迂腐夸大其词。

    总之,她这样被棍棒教育长大的女孩,怎么会脚踏两条船呢?不会的、不会的,孙远舟之流的,意外,洒洒水啦。

    谢坤爱玩,尤其爱亲近大自然,他一路攀登一路赏景,偶尔停下来给她拍张照,她嘚吧嘚的嘴也不得不跟着停。

    拍完了,继续表忠心。

    可不管她怎么说,谢坤都是那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笑吟吟的,这摆明了是不认账。她爬山爬得要累死,脑子也转得冒烟,实在是受不了了,像耗尽体力的牛马,喘个不停。

    “你不用说那些虚的,我不买帐,你别费尽心思干了一堆,最后都白忙活。”谢坤微笑着给她把背包带子调正,又把她的帽檐往上抬了抬。

    他笑起来很和煦,如沐春风。她知道这是假的,他是家里管帐本的大哥,行事作风无比圆滑,外热内冷。

    “佳佳,我喜欢你,你要想跟我做男女朋友,你就回个明白话。至于你喜欢我什么,我不在乎,当然,最好是喜欢我的钱,因为我恰好有很多钱。”他不疾不徐地说。

    当时就在山顶的小破庙里,四周有人累了,席地吃卤蛋,操着乡音侃大山。谢坤淡淡地给她擦汗,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多么不得了的话。

    更要命的是,在景区停车场,离开时,池月看到了他的迈巴赫越野,她的眼神齐佳至今都记得,她那时悲怆地觉得,自己铁定要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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