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人禀告尹青悬说明日就能抵达上京的时候,雪芽鼓起勇气坐到了尹青悬旁边。

    尹青悬看他一眼,眼中似有些许诧异。

    雪芽这一路从不主动靠近尹青悬,也不会跟尹青悬主动说话。

    “你放了我吧,我回去,陛下肯定会杀了我的。”雪芽很小声地说,怕外面的人听到。

    “我为什么要放了你?”尹青悬淡淡道。

    “因为……因为……”后面的话,雪芽很艰难才说出口,“你喜欢我对吗?”

    这话一出,他看到尹青悬眼里的诧异转为了嘲讽,雪芽还未做出其他反应,他的下巴就被用力捏住。

    “你以为自己有点姿色,这天下的男人都该喜欢你吗?”尹青悬语气极冷。

    第一百零二章

    虽然觉得有些丢人, 但尹青悬对他向来没有什么好话,雪芽已经习惯对方这般冷嘲热讽。对此,他扭开脸, 把下巴从对方手里挣开,坐到之前的位置,离得尹青悬远远的。

    不仅离得远远的, 他还转过身体背对着尹青悬。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雪芽还是知道的,只是尹青悬接下来的一整日奇奇怪怪。他转身去倒茶,尹青悬看着他, 神情不大好看的样子, 他用膳时,偶一抬头,发现尹青悬还是看着他, 依旧是那幅死人脸的样子,看了就让他觉得晦气。

    雪芽又不能直接问尹青悬为什么总看着他,否则尹青悬又要讽刺他一顿, 说他自恋,于是他抬起一只手半遮住自己的脸用膳, 但这一下子, 倒引来尹青悬的出声。

    “你这是做什么?”

    雪芽继续一边遮脸, 一边用膳,“没做什么。”

    “你为何遮着脸?”尹青悬又问。

    “我喜欢。”雪芽用力地咬了一块肉。

    尹青悬的角度能看到雪芽因用膳而不断动的唇,唇色不染而红,唇形亦是小巧。雪芽的脸小, 五官除了眼睛皆是小巧精致,无论是唇, 还是雪白的耳朵。

    尹青悬放下手里的玉箸,端起旁边的茶水引了一大口后,突然道:“后日是小年夜。”

    听到“小年夜”三个字,雪芽愣了一下。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又到了他生辰的日子。过了这个生辰,他虚岁就二十岁了。只是他还能活到小年夜吗?明日就会到上京,崔令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雪芽夹肉的动作更频繁了。

    尹青悬注意到雪芽的动作,似觉得奇怪,“你还有心情吃得下?”

    “吃与不吃,你都不会放走我,都会把我带回上京,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死前自然是吃多一点,黄泉路上才没有那么饿。”雪芽夹了一大把肉塞进自己嘴里,脸鼓成仓鼠颊。

    他虽然想在尹青悬表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吃到后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也吃不下了。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抵达上京。

    三年前,雪芽也是坐在马车上,被人押送着进京。那时候他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今日他光明正大地打开车窗往外瞧,心境有些相似又不一样。

    那时候他对陌生的上京有着恐惧,还有藏在心底的隐隐兴奋。现在的他也有恐惧,但没有兴奋,替代的是留恋。

    雪芽留恋的并非上京,而是他的生命。他想活下去,他还没实现当初在阿娘坟前发的誓言,他也想再见见贺续兰。

    不,不是见见,他想跟贺续兰过一辈子。

    只是真的太难了。

    雪芽突然想起红月楼的那个花魁,花魁在他欢天喜地收拾细软准备跟先帝离开时说了一段话。

    “小雪芽,你最看重什么?”

    当时雪芽连犹豫都没有,“金子,妈妈说金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花魁摇头笑,“不是,最好的东西是心,你出去后可要守好自己的心,这样一来,才不会难受。”他说完却又把笑容收起,“我跟你说这些,现在的你怎么会懂,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雪芽抬头,他那时候不喜欢人说他小,“我已经长大了,你说的我明白,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的,我只爱金子。”

    花魁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笑了笑。

    不过雪芽并不后悔,只是遗憾他跟贺续兰相处的时间太少。

    雪芽瞧着外面的景色,不由把下巴压在窗边沿,今日是个冬晴日,光越过马车车顶垂的流苏,投在雪芽的脸上,把那张白透的脸添加暖色,脸上短短的绒毛都能看清。

    尹青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忽地探身过去,将窗户关上。

    风景骤然消失,只剩外面人声喧嚣,雪芽有些不满,伸手想把窗户再打开,但手却被尹青悬抓住。

    “马上就要进宫了。”尹青悬看着雪芽,“你知道见到陛下该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雪芽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抽不出来,他又不能对尹青悬发脾气,只能生闷气。

    尹青悬对雪芽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他还抓着雪芽的手,侧头看向窗户,“老实交代,些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其中利弊,你自己衡量。”

    雪芽没再接话,他一路光在想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可他的手都红了,都没能成功,直至马车停下来。

    “尹相,到了。”

    尹青悬方才松开雪芽,起身掀开车帘出去。雪芽听到外面声音,脸变白不少,尤其是被人从马车上拽下去的时候。

    几个太监拿绳子将他双手捆上,堵住嘴,再把他塞进轿子里。

    等轿子停下,雪芽被扯出马车,一眼就看到宫殿上方的几个大字——

    “奉瑞宫”。

    他又回到这里了。

    容不得雪芽想太多,那几个太监就将他带进奉瑞宫,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几个太监才停下动作,恭敬地对紧闭的门说:“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半晌,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大太监。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雪芽,将手里的拂尘轻轻一甩,“带进去吧。”

    那几个太监应声,迅速将雪芽拖进去。雪芽一进到房里,就闻到一股药味,越接近里面,药味越浓。

    几个太监将雪芽丢到地上,恭敬行礼后便无声退下去,并将门关上了。

    雪芽跪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至他听到一道声音。

    “爬过来。”那个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有气无力。

    雪芽听出声音是谁的,所以一时太过震惊,抬起头。一抬头,他就看到崔令璟。

    崔令璟窝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毯,那张素来阴柔漂亮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脸是白的,唇也是白的,一张脸就眉眼有点颜色,但那双眼阴恻恻得厉害,尤其是当他发现雪芽眼里的吃惊时。

    “很惊讶吗?你应该很熟悉才对,你当年伺候先帝的时候,他不就是这样子吗?”崔令璟慢慢坐直身体,伸手拿起桌子上玉盘上的药丸,只见那只手的手腕也变得极细,仿佛只剩骨头。

    雪芽回过神,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崔令璟将药丸塞进嘴里,几下咀嚼吞下,青白的脸色总算好转些许,他斜睨着地上的雪芽,阴冷道:“贱人,爬过来。”

    *

    岁暮天寒,把守康武郡的守卫正准备换岗,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他们被声响惊动,发现来人是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见人准备驾马冲进城里,他们立刻拿出□□,“何人敢擅闯康武郡!”

    高大男人扯住缰绳,只见疾冲的马几乎快仰翻过去,才堪堪停下,守卫们都被吓到,可那男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从袖中拿出一木牌,丢给守卫头领。

    守卫头领看清木牌,又抬头仔细辨认对方长相,片刻,立刻叫人将他的马牵过来。

    “我带你进去。”守卫头领上马引路,等他们到一府邸面前,头领下马,想说他们到了,就听到旁边轰然一声。

    他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先前的高大男人从马上摔下来。守卫头领连忙过去,准备把人扶起,但还未碰到,自己的手先被捉住。

    捉住自己的手像铁一般,他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要断了。刚刚还双眼紧闭的高大男人突然睁开眼,眼神防备且凶恶,而等看清被自己抓住的人是守卫头领,手又慢慢松开。

    守卫头领马上把手缩回来,他不敢再去扶男人,先去敲府邸的门。

    不一会,府邸门打开,守卫头领对着门内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有下人出来把门口地上的高大男人抬进府里。守卫头领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去城中医馆看看自己的手,就发现地上的血迹。

    血迹的地方是方才那个高大男人躺过的地方,血迹并非一小片,而是几乎能从血迹看出男人的身形。

    第一百零三章

    下人们合力将男人抬进房内, 刚准备离开,门口先出现一人。只见那人身形颀长,相貌极其俊美, 下人们看见来人,纷纷行礼道:“许公子。”

    被称为许公子的青年微一颔首,大步踏进房内, 他看清房里床上只有一人的时候,神情明显一变,“只有他吗?”

    “是,门外的确只有这位公子。”其中一下人回禀道, 而他刚回完话, 就发现一向稳重的青年身形一晃,众人皆是一惊,连忙上前想扶, 可青年抬起一只手制住他们的动作。

    “去请王大夫过来。”青年轻声道。

    王大夫是康武郡的杏林大手,医术十分了得,而即使是他, 看到床上褪去衣物的高大男人身上的伤势,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身上全是伤, 背上的箭伤都快数不清有多少道, 新伤加旧疤, 触目惊心。

    “王大夫,请务必治好他。”

    王大夫听到话,叹了口气才道:“我且勉力一试,许公子。”他转头说话时, 突然看到身旁青年的脸,骤然一惊, “许公子?”

    化名为许公子的贺续兰从怀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掉唇边的血,“无事,我只是一时心情不佳,王大夫还是尽快为他医治。”

    贺续兰转身离开房间,走到庭院的时候,他脚步停下,像是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庭院里的红梅开得正艳,他瞧着红梅,眼前好似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人藏在红梅树后,对他喊哥哥。

    贺续兰移开眼,往庭院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走到一房门处,他推门而入,迅速走到桌前,提笔在信纸上写下几个字,就卷起,走到窗前,拿起鸟食洒在窗台上。不一会,有鸽子飞过来,贺续兰将信纸塞进信筒后,再将鸽子往半空中一抛。

    鸽子借势展翅飞走。

    此时,有下人过来。

    “许公子,李五家的已经煮好五色长寿面,公子可以过去试味了。”

    贺续兰唇抿住,许久才说一句话,“不用了,结清银钱让人回去。”

    禀报的下人愣住,长寿面几日前就开始筹备了,最后才确定让李五家的煮,许公子本来准备今日最后试一次味,怎么就不用了呢?

    “公子,李五家的明日小年夜还用来吗?”下人问。

    为了让李五家的小年夜过来煮长寿面,银钱花得不少。

    “不用。”

    不知是下人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许公子现在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很难过,可人难过的时候不该哽咽吗?许公子并没有,大概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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