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下山要去给上官时宜打招呼,上官时宜下山却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

    若是爽灵还在,上官时宜刚刚离开飞仙草庐,谢青鹤就能知晓了。因此,守山弟子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观星台向谢青鹤禀报,说老真人下山去拉,掌门真人知道了吗?

    以至于谢青鹤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全都茫然无知。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复习功课。

    直到这一日,上官时宜来访。

    谢青鹤几乎是在瞬间就发现了师父的不对劲。

    上官时宜穿上了锦衣华服,道髻上居然是金镶白玉簪子,髻尾还挂着一串玉珠。最奇葩的是,上官时宜不带枪也罢了,他居然佩剑。

    最明确的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亲切和蔼,反而带着疏远与恶意。

    谢青鹤直接打发了正在苦哈哈默书的吕旦:退下吧。今日不必再来。

    吕旦也没有多想,老掌门到访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掌门真人商量,他的身份也确实不适合留下来添乱。收好书桌之后,吕旦先后向谢青鹤与上官时宜施礼,很快就退了出去。

    写封信把你小师弟叫回来吧。上官时宜霸道上座,不待寒暄,直接命令谢青鹤。

    谢青鹤正在斟酌局势和对策,爽灵不在,他就算重新开始学习各种知识,依然很难决断。他本质上没有决断的能力。哪晓得还没有进行到决断那一步,谢青鹤连局面都没分析结束,大喇喇坐在他位置上的上官时宜已经扔出了一封写好的书信:我已经替你写好了。

    谢青鹤上前一步,在上官时宜身边坐下,顺手拆了这封没封口的书信,摊开看其中内容。

    信中用的是谢青鹤的口吻,责怪伏传在外久游不归,又说宗门事务繁忙,要求小师弟见信即归。另外提到世俗世外两不相干,要小师弟分清远近亲疏,自作思量。

    这隐约有点问罪的意思?

    我知道你几个月都在学认字。上官时宜直接就摊了牌,学会了吗?读得懂吗?

    谢青鹤瞬间就气炸了。

    他妈的,你在嘲讽我?你在羞辱我?

    正常有理智的人在发脾气之前都会分析局势,确认发脾气的后果是什么,自己能否承受。

    谢青鹤他其实也分析了局势。上官时宜这么问他,就代表这个奇怪的师父知道他分魂了,知道他基本等于没有修为,知道他现在是个毫无智识的傻子,才敢这么悍然讽刺羞辱他。

    然而,分析归分析,那也没什么用。因为,他现在是个没有理智的傻子。

    就在上官时宜讽刺他的瞬间,谢青鹤就拍案而起,脚则踹上了坐榻支脚。上官时宜略微吃惊,没想到他会悍然出脚,好在上官时宜修为绝佳,反应极快,指尖弹出一缕罡风,直取谢青鹤脚踝。

    眼看着谢青鹤的脚踝就要粉碎

    谢青鹤情急之下,脚上居然自动绽开一道真元屏障,将指风封还。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谢青鹤差一点就断了腿,脾气顿时更大了。他也知道厉害,不敢再伸手伸脚,抓起桌上的茶壶杯子就往上官时宜脸上砸,想着就算砸不着你,茶水也要糊你一脸。

    上官时宜面前罡风顿起,呼呼呼把茶壶茶杯全都拦在了半空中。

    谢青鹤居然抓住了榻边一个搁脚的板凳,墩地朝着上官时宜脑袋上砸,边砸边骂: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装成我师父的样子?你不得了啊,你还会仿我的字样,我都写不出来!

    说到这里,谢青鹤更有几分生气了。

    认字简单,写字也简单,可是,想要写成爽灵在时那样炉火纯青的漂亮字迹,根本做不到!以至于谢青鹤至今不敢在门下弟子面前动笔,只怕被人拆穿了分魂的秘密。

    上官时宜原本心修绝佳不会轻易动怒,架不住谢青鹤扑啦啦砸东西,嘴里还喋喋不休地骂。

    呱噪!

    上官时宜身周罡风顿起,挡住了谢青鹤砸来的所有家具,反手一掌摔向谢青鹤的脸颊。

    他不想杀了谢青鹤,只想羞辱。

    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谢青鹤,被自己一巴掌打得失了声,何其痛快!

    那一个凶戾羞辱的巴掌,确实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谢青鹤脸上。

    谢青鹤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脑袋都被巨力拍得扭了过去,脖子上咔嚓一声,脸上其实也没觉得怎么痛就是晕。茫然。震动。

    等他清醒过来时,嘴角破了,鼻血也飞了出来,地上滴滴答答洒了不少。

    你打我。

    你又不是我的师父,你居然敢穿着我师父的皮囊,伸手打我。

    怒火瞬间就从谢青鹤胸臆间迸射而出,而他所谓的怒火,并不是虚伪的一种情绪,而是

    一把剑。

    一把藏在眸中的杀手锏。若是魂魄齐全的谢青鹤绝不会轻易释放出来的

    剑。

    上官时宜眼底显出十二分的错愕,用来阻挡各种飞来的家具茶碗的护身罡气瞬间破碎,上官时宜一直高傲地携在身边的古剑瞬间飞起,横在护在了他的咽喉之前,然而!

    叮!

    当、当!

    古剑瞬间两段,落在地上就是两声脆响。

    上官时宜仓促后退,直接撞破了窗户,退到了观星台后方绝壁之下。

    那一把从谢青鹤双眸中飞出无坚不摧的剑气,却在刺进上官时宜咽喉的瞬间,堪堪停住。

    那是师父的皮囊,谢青鹤又怎么可能真的痛下杀手。

    谢青鹤缓缓走到窗前,一只手扶着窗台,看着被剑气逼在绝壁之下不敢动弹的师父,心里很憋屈。他其实不大能控制这把剑,愤怒之下搞出来了,也就是勉强能控制住不让它杀了师父的皮囊。

    想要把师父皮囊里的东西逼出来,谢青鹤肯定有办法,但,他现在不是完整的谢青鹤。

    吕旦每天背的那些东西,也还没有涉及到怎么处置目前的局面。

    可是,不把那东西逼出来,他就没办法报仇出气!这个东西打了他,他却碍于师父的皮囊根本无法复仇,如何不恼!快要气死了。

    二人对峙片刻,上官时宜也看出来了他的尴尬之处:怎么?不知道怎么把我弄出来?

    谢青鹤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上官时宜不再忌惮逼近他的剑气,含笑靠近窗户,伸手要摸谢青鹤肿起的脸颊

    没等他装完这个逼,剑气呼啸而起逼近他的咽喉,谢青鹤则握拳啪地砸向他的鼻子。

    原本属于上官时宜的鼻子嘴巴哗哗流血,上官时宜也彻底懵逼了。正常人哪想到谢青鹤会来这么一拳?说好的尊敬爱护恩师呢?

    谢青鹤终于舒坦了,说话理直气壮:若恩师知道你这么羞辱我,肯定也会帮我揍你!

    本质来说,幽精就是自私。他做所有的事都以情绪为先,爱我所爱,恨我所恨,七情六欲的根本就是我,若没有我的存在,一切都是空谈。所以,在这件事上,为了报复使自己心情舒畅,委屈师父的皮囊挨上一拳,失去理智的谢青鹤完全做得出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想做什么?谢青鹤问道。

    上官时宜已经运动真气止住了鼻血,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擦干净口鼻,重新恢复了风华高岸的端庄气度,原本想携剑做个潇洒的姿态,伸手才发现古剑已经被谢青鹤砍成两段落在了地上。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自暴自弃放弃装逼,拂袖做了个洒脱的姿态,说:你斩了本座的佩剑,却不知道本座是何人?无礼小子!

    谢青鹤脸上肿痛难消,看见上官时宜用真元止血消痛就满肚子怒气。

    你不流血了,我脸还痛呢!

    你还敢跟我装逼!

    谢青鹤隔窗一把揪住了上官时宜的领口,有剑气挟持在咽喉处,上官时宜也不敢反抗,就听见谢青鹤骂道:你再给本座装一个试试?都是本座,都是掌教,谁比谁高贵呐?你要是创派祖师也罢了,就不是,你跟我装个犊子呢!

    上官时宜被他气得额角跳了跳,咬牙道:本座姓叶,道号庆绪。

    叶庆绪。

    谢青鹤倒是真有些意外了。

    这位祖师爷是熟人。当初谢青鹤的第一个随身空间就是叶庆绪间,他也是在叶庆绪间问先人才得到了入魔修行之法。此后下凡的九转文澜印,也是史上记载属于叶庆绪的法宝之一。

    当然,叶庆绪嘛,也是完整版谢青鹤分析过的幕后黑手之一。

    这让谢青鹤心生警惕。

    爽灵刚刚离家出走没多久,叶庆绪就突然出现了,二者之间不可能没有关联。

    有件事,我没想明白。谢青鹤依然就没什么礼貌地直接问。

    他对祖师爷没什么敬畏之心,若是爽灵在家,可能还会学点礼数,伪装些恭敬礼貌,现在爽灵不在家,幽精还在为肿脸生气对幽精来说,别的都不重要,生气最重要。

    宗门典籍上说,除却创派祖师之外,世上再无人飞升上界。叶祖师你离着创派几千上万年呢,飞升和你没什么关系吧?你又不曾飞升上界,也没有转世投胎,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

    第356章

    我原以为你一魂出走、智识尽去,不可与谋。叶庆绪指了指窗台,进去说?

    谢青鹤脑子里马上显出五个硕大的字体

    【他、要、忽、悠、我!】

    但是,已经学会了认字写字读经的谢青鹤,对自己的智力非常有信心。

    他觉得自己不仅不会被叶庆绪忽悠,还可以从叶庆绪的说辞中分析出一些新的情报。于是,谢青鹤撤身给叶庆绪让出从窗户爬进来的通路,回头才发现屋子里的家具已经被自己砸得乱七八糟。

    这边坐。谢青鹤往书房里待客。

    两人在书房榻上坐定,茶几上还放着伏传最心爱的一副黑白棋。

    距离二人在武兴城外分别已有近三个月,谢青鹤想念伏传的时候,就会独自来这里坐一坐,摸一摸小师弟用过的棋子,想起小师弟盘膝坐在榻上对着棋盘冥思苦想的可爱模样。

    叶庆绪坐下还没说话,谢青鹤呼地伸手,把叶庆绪座位边上搁着的棋篓收回身边。

    小师弟的棋篓,你摸都别想摸一下!给我小师弟弄脏了!

    看着谢青鹤身边两个垒在一起的棋篓,叶庆绪莫名无语。

    你那是个宝贝防着我顺走也罢了,一个破棋篓子犯得着这么紧张地保护着么?想起这个谢青鹤没了爽灵,基本等同于笨蛋,叶庆绪又放平心态。呵,谁要跟笨蛋一般见识?

    说吧。谢青鹤指尖扣着棋篓的圆旋,对叶庆绪依然没几分好气,你要与我怎么谋?

    你可记得自己的身份?叶庆绪一句话石破天惊。

    谢青鹤还记得自己从前的推论,却不肯对叶庆绪透露自己的任何底牌,反问道: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寒江剑派的掌教真人?莫不是你以为你是前人,我是后人,我就该对你顶礼膜拜、言听计从?俗教也说五服之外不计人伦,你掰起指头算一算,我和你差着多少辈儿了?

    叶庆绪明知道他是在胡搅蛮缠,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两人现在能保持着相安无事的状态,是因为彼此都拿着对方的弱点。

    叶庆绪不能让谢青鹤身死,是要以谢青鹤的皮囊辖治群魔。谢青鹤也不能杀死叶庆绪,因为叶庆绪如今穿着的是上官时宜的皮囊。

    原本叶庆绪以为谢青鹤失了爽灵就是个笨蛋可以随意差遣支配,哪晓得幽精也不好对付。

    这句话说错了。叶庆绪缓缓吐字,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慎重,你我本是兄弟,并不差辈。

    哦?谢青鹤把记忆里的宗门谱系都顺了一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那我是作、金、度、世四位君子中的哪一位?

    叶庆绪当时在寒江剑派的地位,与上官时宜、谢青鹤一样,在拜入山门之始就被确立了掌门弟子的身份。所谓作金度世四位君子,正是前代掌教为叶庆绪选定培养的四位师弟。

    俗曰,金不可作,世不可度。抱朴子曰,金可作,世可度。

    这就是凡人与修家截然不同的两种处世心态。凡人认为黄金是天生的,人也不可能度化成仙。修家认为,通过修行,人不但可以点石成金,也可以飞升登真。

    叶庆绪所在的年代,正是修众志兴满满、向往飞升登真的时候。前任掌教替叶庆绪栽培的四位师弟,分别以作、金、度、世为号,是赫赫有名的仙门四君子,这四位君子至今留有偶像立在寒江剑派东南西北四方门户,其名气甚至比叶庆绪祖师还大几分。

    叶庆绪摇头:都不是。你若是他四人中之一,当年我们就剪除了魔患,哪里会遗恨千年?

    那我究竟是谁?谢青鹤问。

    你为何要把我遗留的那方小世界留在祖师像手心?叶庆绪反问,不等谢青鹤考虑,他已给了自己的答案,你怀疑我,不信我,却对创派祖师深信不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谢青鹤总觉得他在挑衅自己。说事就说事,搞这么多反问句是干啥!欺负老子没爽灵吗?!

    叶庆绪话音刚落,谢青鹤的巴掌就啪地拍在棋盘上,震得桌上的香炉、棋篓纷纷起跳。

    叶庆绪被他拍得不可思议,好好说话你发什么脾气啊?

    就听见谢青鹤理直气壮地骂道:你还想不想谈了?想谈就直说!一个劲儿地问我,问我干什么?我若是都知道了还要你来说?对,我就是没了爽灵,就是笨。笨怎么了?笨又不可耻!

    叶庆绪目瞪口呆,差一点就要被谢青鹤搞疯了。

    分魂之事,谢青鹤是开天辟地第一个。此前叶庆绪绝没有见过任何分魂之人。换句话说,像谢青鹤这样走丢了爽灵,只剩下幽精和胎光变得又蠢又刁还凶蛮得理直气壮的人,前所未有!

    真正的蠢人不会有谢青鹤此刻的修为能量,谢青鹤现在就是智不配位、力量拉满的典型。

    他现在虽然不聪明,但是,他聪明时留下的那缕剑气是真的很能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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