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僵持片刻,伏传把膝上覆盖的薄被掀开,怒道:大师兄如此坚持,不如试一试!

    谢青鹤眼底的神色,伏传不大看得懂。他只看见谢青鹤背身考虑了片刻,就在他看不见的方向,缓缓解开了腰带,敞开衣襟。

    这让伏传莫名其妙觉得十分委屈。

    如果谢青鹤是真的喜欢,他可以与谢青鹤试一试。

    可是,谢青鹤的种种反应都很明确,他不喜欢在下面。他也明确说过,哪怕是对伏传十分心爱,他也不是很愿意做这件事既然不喜欢,为什么非要为难彼此。

    从前就已经为此闹过一次了,也已经达成了共识。

    以谢青鹤的成熟理智,他俩绝不应该为同一个问题再闹第二次才对。

    为什么?

    伏传想不通。

    眼见谢青鹤衣衫渐退,伏传撑不住上前掖好他的衣角,从背后搂住他:大师兄。

    嗯?谢青鹤没想到他会这么凑上来。

    我不知道大师兄怎么看待我们的事。或许是觉得我雌伏榻上就占了我的便宜,叫我吃了亏,大师兄要怎么想,我说服不了也管不着。反正对我来说,那日在观星台得了大师兄青眼垂爱,许我数载恩爱、两世相伴,都是大师兄给我的恩宠。伏传紧紧搂着他的腰,声音隐带啜泣。

    所以,大师兄不必想着,要怎么还给我,才算对得起我,才算公道。

    大师兄。

    伏传搂着他的胳膊越收越紧,泪水直接落在了谢青鹤的手背上。

    若是我前世做了恶事,大师兄要制裁我,我都认罪。大师兄也不必顾及今生这点些微情分,就觉得为难。若我早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他低声哭道,我绝不敢

    到了此时此刻,伏传最害怕的事,不是前世作恶,不是今生可能会被制裁,甚至都不是他会因此失去谢青鹤的爱。他害怕的是,谢青鹤一连爱了两个人,一个是生性不善的束寒云,一个是前世作恶的自己,大师兄还有继续爱人的能力吗?

    感觉到伏传隐忍的痛苦,品出伏传这几句话里隐含的猜测,谢青鹤心中巨震。

    小师弟误会了。

    他霍地转过身来,一手搂住伏传,一手擦去他的眼泪:没有。没有的事。

    伏传眼睫湿润,定定地看着他。

    这双眼中隐含的感情纯洁炽烈到让谢青鹤心生惭愧,当他看着小师弟这双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前世旧恩?什么前世旧恩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到这样的地步?什么前世旧恩能让一个人在自觉必死的时候还在为杀死他的人考虑?明明一直都在与小师弟相爱,为什么会怀疑?

    你前世没有做任何坏事。谢青鹤看着他的双眼,小师弟,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伏传依然信任他。

    他既然说了不是,伏传就相信了,略松了一口气:那那我大师兄,我不明白。既然不是要制裁我,为何突然与我算旧账?我们俩大师兄不是要带我飞升么?不会是天上有牛郎织女的规矩,不许结侣恩爱,大师兄要与我伏传不想提讨厌的字眼。

    谢青鹤有私心。

    他第一时间抢夺仙棺,不许伏传接近,就是不想让伏传知道前世身份。

    对,他自己心生纠结,总要试探一番,要知道伏传是不是为了报恩接近自己、与自己结侣。但是,试探归试探,他压根儿就不打算告诉伏传真相。

    就算伏传是为了报恩跟他在一起,这事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他不会让伏传也知晓。

    他舍不得放手。就算伏传是为了报恩才接近他,他也要死死绑住伏传。他会利用伏传飞升、恢复记忆之前的这段时间,拼命讨好笼络伏传,让伏传再也离不开他。

    这才是谢青鹤严令不许伏传靠近仙棺的真相。

    他私心情急之下的命令不合常理,才会使伏传生出误会,误以为自己是杀死桑山仙人的仇家。

    这么一场闹剧下来,伏传始终真诚恳切,对谢青鹤没有半分猜忌怀疑,倒显得怀了私心的谢青鹤蝇营狗苟,十二分的卑鄙无耻。看着小师弟毫无阴霾的那张脸,谢青鹤很难再坚持自己的私心盘算:我谢青鹤一生光明磊落,唯独在你身上动了一丝无耻私念,也即刻被你打得无所遁形

    小师弟,此事不再瞒你。我不准你接近仙棺,是因为

    你就是桑山仙人。

    我是桑山仙人?伏传有些吃惊。

    联想到他寻找仙棺时的种种痛苦感触,谢青鹤给的解释远比他与桑山仙人有仇更符合逻辑。若他是杀死桑山仙人的恶徒,看见仙棺应该是得逞的骄纵与满足,一味的窒息痛苦更符合受害者的感觉。

    初时的震惊过去了,伏传更多的是迷茫:我是桑山仙人就不能接触仙棺?

    这是什么道理?

    你若是见了仙棺里的尸体,就会想起前事。谢青鹤说。

    前世的事有什么是我不能知晓的么?伏传不解。

    他见谢青鹤神色略有些尴尬,心念一动,往前拉住谢青鹤肩下的袖子,撒娇地挂在谢青鹤身上,好笑地问道:大师兄是担心我想起前事,就不肯再做寒江剑派的弟子,不肯再留在大师兄身边,不像现在这么乖乖的了么?

    谢青鹤犹豫片刻,看着他的双眼:桑山仙人是为妖族力战而死。在他死后,我在阴阳两界之间,开辟了一方小世界安置妖族。

    这事谢青鹤在上官时宜跟前就讲过,伏传也听了个大概,但,他听的只是久远的故事。

    如今确认了自己就是桑山仙人的身份,重新听这个故事,感觉就彻底不一样了。无奈战死之后,无法庇护自己想要保护的妖族,是一位此前素不相识的仙人出手帮忙恩深似海。

    而且,联系谢青鹤讲述上界的情况,伏传认为,灭掉天庭之人很可能也是大师兄。

    所以,大师兄这么反常。

    他总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甘心贱役服侍,为什么甘心雌伏榻上,为什么见不得他受委屈大师兄怀疑我不是真的心爱他,他觉得我是在报恩。

    伏传低头靠在他肩上,问道:大师兄读过山下的传奇笔记本子么?

    谢青鹤惭愧得很,在小师弟跟前乖得要命,唯唯诺诺:读过一些。小师弟是说哪一种?

    穷酸书生写来过瘾,就是女鬼女妖报恩的那一种。大凡是某书生无意间救了只狐狸兔儿此类绵软可爱的小东西,或是不幸停在义庄无钱下葬的倒霉妇人,就有灵物上门报恩。与那书生颠鸾倒凤一番不在话下,重点是什么?是给书生娶一房贤良富豪的妻室,再生一个能考状元的儿子!

    伏传气鼓鼓地揪住谢青鹤的袖子,盯着他的双眼:我若是为了报恩,就给大师兄找个公主娘娘来当老婆,再保公主嫂嫂给大师兄生个大胖儿子,状元是不稀罕了,弄个皇帝当一当。这才对得起大师兄对我的前世恩情!

    谢青鹤被他这番说辞逗乐了,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又不敢笑,讨好地抚摩他的背心:好师弟,是师哥想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你只消说如何才能消气,师哥都认。

    伏传那舍不得见他低头的毛病又犯了,忍不住低头抵住谢青鹤的脸颊,小声说:我没生气。只要大师兄不与我生气,一切都好商量。

    闹了这么大一场,伏传居然也不生气。谢青鹤被他的好脾气戳得不知道该怎么疼他才好。

    正在想怎么哄一哄小师弟,伏传侧头看他,满眼都是感念:大师兄,原来上辈子你就对我这么好。若是那时候我没有死,很多年前我就该认识你了。

    谢青鹤心头隐痛:若是早些认识你

    我那时候已经死了。想来大师兄也算不到我会重生到今日,更算不到我们今日是这样的情分关系。我不过是个已经死去的废人,施恩予我,与大师兄又有何益?大师兄仍旧出手相助。

    伏传抱住谢青鹤啵啵啵亲了好几口,开心地说:大师兄,谢谢你!

    第384章

    自谢青鹤取回前世记忆之后,唯一担心的事情,只有他与小师弟的这段感情。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在回来第二天就被伏传解决掉了。没见着伏传的时候,盘算都很好,情绪也很稳定,一旦小师弟就在他跟前软绵绵地说两句话,谢青鹤所有的计划都喂了狗。

    你想见见仙棺么?谢青鹤问道。

    伏传有些好奇,犹豫片刻之后,摇头拒绝:大师兄知道我心修不好。那日在地底下搜寻仙棺下落,我便觉得不大痛快。若是见到仙棺想起前世之事,又没有前世的仙人心胸反倒坏了修行。

    不等谢青鹤说话,他不怀好意地问道:大师兄还不相信我?非要我记起前世的事了,验一验我与大师兄结侣到底是爱慕还是报恩,才肯罢休?

    若他真的在意这件事,反而不会这么开玩笑。

    明知道小师弟促狭拿捏,谢青鹤也无可奈何,低头认输:总是我理亏。你要如何便直接些划下道来,叫你如愿罢了。

    伏传想了想,看着谢青鹤只管笑。

    谢青鹤被他笑得莫名所以:什么事就这么好笑?

    伏传拿手揉搓他的脸颊,见谢青鹤脸皮扯开不大庄重,又连忙松手做了个小心翼翼地安抚动作。谢青鹤正是满心温柔的时候,不管他怎么折腾也不生气,反而含笑看着他。

    平时我想什么要什么,大师兄也没有不答应的时候。这时候许我一个宽纵补偿的愿望,我也实在想不起来。伏传扯着谢青鹤的袖子,若有若无地撒娇,要么,大师兄亲我一下。

    谢青鹤看着他欢欣洋溢的脸庞,万古不动的道心泛起涟漪,着迷似的低下头,吻住他的嘴。

    轻吻渐成深吻,许久方才停歇。

    夜了。谢青鹤提出请求,休息么?

    伏传睡了一天吃饱喝足正是精神百倍的时候,全不如谢青鹤所想那样羞羞答答点头。

    他一骨碌抬手万分激动地把谢青鹤打横抱起:休息!睡觉!大师兄,咱们今天回里边睡!也不管谢青鹤乐不乐意,这样抱着掌门真人体不体面,他就抱着谢青鹤墩墩墩钻进卧室。

    谢青鹤衣裳本就解了一半,刚被抱上床,马上就被伏传服侍宽衣,扯得干干净净。

    可见平时也不能把小师弟欺负得太狠,把小东西惹急了会反扑。

    自知理亏的谢青鹤很老实,乖乖地等着小师弟来把握局面。

    偶尔么,也得让一让。

    ※

    到第二天午时,伏传补觉醒来,与谢青鹤温存了片刻,二人便一起去上官时宜处探望。

    上官时宜尚在养伤,皇帝更是伤得奄奄一息。再是说小别胜新婚,他俩也不可能真如初定情时那样,不管不顾地窝在屋内玩耍近月余。已经厮混了两天,再不出关就要闹笑话了。

    姚岁与鲜于鱼都在门前服侍,谢青鹤见了他二人,微微一笑。

    师父。姚岁马上认出他与从前不同,上前屈膝施礼,弟子拜见师父。

    鲜于鱼也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药材,过来作揖:拜见真人。

    这些日子辛苦你等。谢青鹤也不着急进门,就在廊下与二人寒暄,来此还习惯么?家中如何?想不想回去?

    姚岁与鲜于鱼对视一眼,两人心情都比较复杂。

    鲜于鱼答道:弟子本就是门内修行,虽世易时移,倒也没有多少不习惯。不瞒真人,弟子记得,来此之前大限将至,已近弥留。若不来此,也该三魂各去,尸身入土,骨血成泥。不知道该回哪里去

    姚岁也点点头。他与鲜于鱼一样,也是在将死之时,突然被召来了这方世界。

    见谢青鹤若有所思,鲜于鱼又道:真人,弟子知道,突然被召来这方世界,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生老病死是天道秩序,弟子既然大限将至,再入轮回也是常理。若此地用不上弟子了,还请真人不必为难,将弟子送回原来的世界就好。

    姚岁跟着笑了笑,说:是。师父,弟子能来到九百年后,与师父再见一面,已无遗憾。

    谢青鹤却转头对伏传说:小鱼你知道吧?从前与你说过。这是阿岁。我那一世捡到他的时候,他只有这么高,说着比了个膝盖的位置,头上都是癞子,又脏又丑,饿得皮包骨头。

    那一世就跟了我整整五十二年,给我养老送终的也是他。

    原本只想教他医术混口饭吃,到二十岁时路见不平非要强出头,被纨绔带着家奴围殴,生生打坏了一个腰子。我想他总要娶妻生子,只好传他内练之法养息身体。哪晓得他小子从此沉迷修行,无心娶妻谢青鹤说话时带着笑意,一口一个小子,显然是很喜欢姚岁。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给伏传介绍姚岁的生平,伏传含笑听着,姚岁也有点懵。

    谢青鹤给伏传说了个大概,又转身向姚岁解释:你是我在小世界的弟子,师承道统在此,我没有不认你的道理。不过,你来此日久,想必也知道门内关系。早些年我便宣布不再收徒,下一代内门弟子皆归在你小师叔门下。他毫不避讳地握住了伏传的手,我与你小师叔结侣多年,你便是尊他为父,也不违礼。

    这句话说得峰回路转,把伏传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谢青鹤都坚持不肯对外透露结侣之事,伏传也习惯了在人前老老实实做小师弟。

    尤其让伏传震惊的是,大师兄还提到了道统承袭之事。在从前来看,寒江剑派上下都触及不到登真飞升之事,总有前人逝去,后人继承。道统承袭就是非常严谨切要的根本。

    现在的情况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谢青鹤功可封圣,上官时宜与伏传都要随他飞升,凡间的道统哪还有从前那么紧要?

    大师兄,此一时彼一时。我总是要跟您一起离开,门下弟子在你我何人伏传一句话没说完,谢青鹤侧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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