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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秀秀抬头看去,只见小小的屋里,竟堆满了画轴,她一一展开,发现上头全是她在不同时期的画像。

    而这些画,全来自同一人之手,大周朝的陛下——崔道之。

    第101章 . [最新] 完结 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间时节

    画像被整整齐齐卷起收着, 堆满整间屋子,秀秀站在其间,几乎无处下脚。

    当一个人看到这一幕, 明明白白发现自己常年来一直被某个人默默惦记时,内心不受到任何冲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当今天下的主人,手握无上权力的皇帝。

    他若是想要她,不需要下命令,只需稍微透漏下意思, 她便早不能安稳在外度日, 而是被那些想要曲迎上意的人带到他身边。

    可是他没有。

    永安元年……

    到如今已经将近八年了。

    秀秀握着手中的画像, 指尖微微泛白。

    半晌,她将画像重新放好,往里走, 又瞧见了里头楠木桌上的几坛酒, 秀秀轻脚上前,晃了晃酒坛,发现已经全空了。

    而酒坛一旁, 还堆放着一堆奏章, 压在一个大匣子上。

    秀秀拿起一本奏章打开, 上头恰巧是河州府衙县丞的奏报。

    原来自己当初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拿到过所, 是有原因的。

    秀秀放下奏章, 又将大匣子打开, 里头赫然放着崔道之给自己写的信,只是不知为何,一封都没寄出去,全都堆在这里。

    无论是画像、奏章还是信件, 这些东西全都不染一丝尘埃,可以看出,崔道之对它们很是爱护。

    那些书信秀秀没有打开,轻脚从密室里走了出去。

    之后,她在殿内坐了半晌,才终于去往偏殿,守在偏殿门口的大内监似乎没想到她会过去,很是惊讶,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喜极而泣抹眼泪:

    “您可算是来了,陛下他……”

    话未说完,便见阿昭从殿里走出来,“太子殿下……”

    阿昭瞧见秀秀,并不多言,上来就抱住她的腰,哑声道:

    “母后,父皇不肯吃药……”

    秀秀摸着他脑袋的手一顿。

    “那些太医说,要是父皇一直这样下去,定会如三年前一般呕血……我不想父皇受苦……”

    阿昭紧紧抱着秀秀,他心里害怕,可因为身份,不敢在旁人跟前表现出来,因为父亲教育他,身为一国的储君,要顶天立地,成熟稳重,不可啼哭做小儿状。

    他长这么大,一直听从崔道之的话,不敢行差踏错,深怕辜负他的期望,可是不知为何,自从知道秀秀是自己亲生母亲,他在她面前便总是忍不住委屈落泪。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明明想母亲想得紧,连梦里都在叫她的名字,却不叫人把她找回来,而母亲又为何明明活在世上,却能狠心这么久不来瞧他和父亲。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而秀秀听见他方才的那番话,正在发怔。

    三年前……

    秀秀想起她从河州离开时瞧见的那艘大船,紧了紧喉咙。

    “母后。”阿昭拉着秀秀的衣袖,抽噎道:“我不想叫父皇出事,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显然是吓住了,秀秀忍不住想,三年前崔道之巡幸杨朔州的时候,究竟病成什么样,才能叫年仅五岁的他记得这样清楚?

    秀秀慢慢蹲下身来,给阿昭擦眼泪:

    “好。”

    秀秀进去之时,崔道之正伏案批着奏章,听见声响,于是下意识抬头,等瞧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不禁微微愣住。

    因为生病,他头发散着,脸色有些苍白,难得瞧着有几分羸弱之态,初秋天气,他只着一件氅衣,轻轻搭在肩上,那氅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从他肩上往下滑,露出里头的单衣长袍。

    秀秀轻脚走过去,将落在地上的氅衣捡起披在他身上,随即抬手给他系带子。

    从始至终,崔道之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哑声唤她:

    “秀秀?”

    秀秀将大氅的带子打了个活结,“嗯,是我。”

    听见她的声音,崔道之却还是不敢相信似的,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脸,感受到手下真切的触感,他才松了口气,哑声开口:

    “还以为又在做梦。”

    秀秀听见这话,不自觉侧过脸去,沉默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头来,摸上他的手背:“你的手这样烫,怎么不吃药?”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对他说的关心的话语。

    崔道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察觉到她没有抽离,方才将得寸进尺地将脑袋放在她肩窝上:“无碍,朝政要紧。”

    秀秀刚要再张口,便听他忽然唤她:“秀秀。”

    “嗯?”秀秀感受到他因为生病而异常灼热的皮肤,鬼使神差地应了声。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还有……”崔道之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

    秀秀要去扶他肩膀的手顿住。

    崔道之从她身上起来,两手捧着她的脸,去抹她流下的眼泪:“你早想起来了,是不是?”

    秀秀豆大的泪珠落在他手心里,崔道之看着她,整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熬着,喉咙又酸又涩。

    “别哭。”

    秀秀骂他:“......你这个混蛋,我恨死你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是最终,却只吐出这样几个字。

    “嗯。”崔道之点头,“我知道,我这样的人,确实可恨。”

    他忽然微皱了眉头,喉中一阵熟悉的腥意,因怕吓着秀秀,不由转过身去。

    秀秀察觉到他的意图,想起方才阿昭所说的话,不由紧了紧喉咙,装作不知,只拉着他坐到榻上,也不问他,直接朝外头道:“将陛下的药端进来。”

    崔道之此刻早没了面对旁人的执拗,听话极了,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秀秀,像是看不够似的。

    宫人听崔道之愿意吃药,欢天喜地地端进殿里,递给秀秀,秀秀却不接,直接指着崔道之道:“灌他嘴里。”

    宫人惊得瞪大双眼。

    倒是崔道之轻笑不止,像是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生病似的,对宫人道:“给我吧。”

    宫人将药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又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崔道之将药一饮而尽,随即说了声:“苦。”

    秀秀静静看着他。

    崔道之将药碗放在茶几上,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点头:“嗯,我活该。”

    秀秀又将目光收回来。

    只听殿内‘噼啪’一声响,秀秀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一只火盆立在那里,里头的银炭正烧得火旺。

    才初秋的天气,崔道之竟已经开始烧起炭火,他从前可是个数九寒天里穿单衣都嫌热的人……

    “秀秀。”他在叫她,秀秀回过头去,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靠近我一些,有点冷。”

    见秀秀长久没有动弹,崔道之眼中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却见秀秀忽然抬脚,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定。

    崔道之身子一僵,看向秀秀。

    秀秀回望他,问:“还冷么?”

    崔道之眼底微热,慢慢将脑袋枕在她膝上,望着烧红的炭火,哑声道:“……还有一点儿。”

    秀秀慢慢伸手,从身后将他抱住:“这样呢,还冷么?”

    一股剧烈的暖热冲刷着崔道之的五脏六腑,让他想要流泪,他闭上眼睛,攥紧秀秀落在他胸前的手:

    “……不冷了。”

    有她在,他永远都不冷。

    秀秀被他攥着手,心里有些微酸,她动了动,发觉手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崔道之察觉到她的目光,将怀中的硬物拿了出来。

    秀秀微微一愣。

    是那年她送给他的玉佩。

    她以为它早就沉进江底了,不想却在这里见到它,若不是他拿出来,她早已忘了。

    “这些年,你都戴着它?”

    “嗯。”崔道之应声,将玉佩放在她手里,慢慢握紧:“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秀秀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们的心好似永远不曾在时间上对等,小小一枚玉佩,她看重时,他弃若敝履,而他珍之如宝之时,她却早已忘记它的存在。

    秀秀慢慢将玉佩握紧。

    这些年的纠葛,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似乎都在这一刻归于了平静。

    她的痛苦和委屈他了解,而他的后悔和自我折磨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们早已不再年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消磨在过往的尘烟里,人,总要往前看。

    在秀秀的怀抱里,崔道之慢慢地睡着了,他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合眼,所以睡得很沉。

    秀秀垂眼看他,忽然想起初见他时,他满身的血,只半张脸露出来,头侧歪着,被她拉上牛车,两个人被郑伯载着往河州的家里去。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上一层五彩霞光。

    一晃,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秀秀抬手轻摸着崔道之的鬓角,替他理好发丝,哑声唤了声:“……二哥哥。”

    崔道之没有反应。

    然而在她不注意的地方,他眼角的一滴泪却顺着眼尾悄悄流进鬓角,沁入她的裙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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