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她与灯

正文 东厂观察笔记 第1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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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可以再蹲一点。”

    “好。”

    杨婉抬起手,轻轻地拢住邓瑛的头发。

    “婉婉,你做什么。”

    “帮你扎个头。”

    “不用,我……”

    “你去了以后,好久都不能洗头,散着你不嫌脏啊。”

    “是。”

    他下意识地答应杨婉,“那婉婉你扎紧一点。”

    杨婉笑了笑,“你蹲好,别管我怎么扎。”

    “好。”

    邓瑛没有再出声。

    城门口的风吹起杨婉的衣袖,杨婉抽出一只手,挽了挽自己的耳发,低头对邓瑛道:“邓瑛,我们虽不曾做夫妻,但能不能彼此承诺一句。”

    “承诺什么?”

    杨婉挽住邓瑛的头发,反手摘下自己的发带,轻道:“不管我杨婉以后有没有钱,不管邓瑛以后有什么样的病痛,我都会管着邓瑛,一辈子。”

    “我……我说什么呢。”

    杨婉笑道:“我教你说吧。”

    “嗯。”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哦。”

    “好。”

    “不管我邓瑛。”

    “不管我邓瑛。”

    “有多不喜欢自己。”

    “有……多不喜欢自己。”

    “只要杨婉喜欢我。”

    “只要婉婉……喜欢我。”

    “我就会好好活下去。”

    “我就会好好活下去。”

    第136章 夕照茱萸(六) 为有冤之人,喊一声不……

    他真的很听杨婉的话。

    最初是一个有罪之人对受害人的惭愧,希求杨婉的规训,以消解他自己内心的负罪感。

    但杨婉从来没有规训过邓瑛,她不曾拒绝邓瑛交付给她的‘惭愧’,继而温和地‘绑’住他自己伸出来的手,让他得以平静地坐下来和她说话。

    她足够了解邓瑛,所以才不曾用人文主义的耀光去捅穿他那一身陈旧的修养,在杨婉身边的邓瑛,仍然拥有一个润如良玉,完璧无瑕的时代灵魂,和杨婉在六百年之后翻拨尘灰,看到的一模一样。

    “说过的话,不能违背。”

    “是。”

    杨婉低头看向邓瑛放在膝上的手。

    “手伸出来。”

    “嗯?”

    “手伸出来,我们拉钩。”

    邓瑛起身,向杨婉抬起手,衣袖垂下,露出被镣铐束缚的手腕,杨婉用一只手托住他的手背,另一只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你还记不记得,在南海子里我跟你说的话。”

    邓瑛点了点头,“记得,你说你会来找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要好好跟你说话。”

    杨婉笑着拽了拽邓瑛的手指,“邓瑛,这一次,我仍然会去找你。只不过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换我好好跟你说话。”

    她说完,牵起邓瑛。“走吧,带你过去。”

    齐淮阳示意差役上前,将邓瑛押下,杨婉也顺从地松开了手。

    杨伦看了一眼邓瑛,转身对杨婉道 :“还有话讲吗?时辰还有一些。”

    杨婉摇了摇头,“没有了,你们带他走吧,我跟在后面,送你们去出东华门。”

    齐淮阳听她这么说,也不再拖延,抬手令行。

    杨婉与杨伦并行在邓瑛的身后,地上的干硬的雪粉被前行的人逐渐踏实,踩上去便发出沙砾摩擦的声音。邓瑛没有再回头看杨婉,风吹起城门口的雪粉,掠过他的身子,扑向杨婉的面庞,杨婉侧过身,把喉咙里的咳意忍了回去。

    杨伦侧身看向她,轻声道:“你最近是不是病了。”

    杨婉点了点头,“有一点。”

    杨伦回过头,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你别管他了,把你自己和殿下照顾好。”

    “我知道。”

    说着,已经走至于东华门前,邓瑛被带上了囚车,杨伦示意杨婉在门后等一等,上前与齐淮阳交谈了几句。刑部一行人起行离去,杨伦返身走到杨婉面前道:“从今日起,至三司会审结束,你都不能再见他。”

    杨婉点了点头。

    “不过,”

    杨伦顿了顿道:“刑部和诏狱不一样,准许外面的家属给囚犯送一些衣食,我给他的东西,他不一定会要。但你给他的他不敢不收,你要有什么想给他的,就指个人,到内阁值房来跟我说,我在外面买了拿给他。”

    杨婉笑笑,“哥。”

    “啊?”

    杨婉抬起头,“你现在好像不怪我了”

    杨伦一怔,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随即轻斥道:“我管得了你吗?”

    他说完背过身去,半晌后方道:“你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吧,如果邓瑛这次能出来,我就给你们钱,你们在外头置办一间房子,住得离我远一点。别叫你嫂子她们看着你心烦。”

    “我们有房子。”

    “有房子?”

    杨伦回过身,“那能叫房子?你也不看看被滁山、湖澹两个书院的学生砸成什么样了。”

    “被砸了也没什么,邓瑛本来就是修房子的。”

    “什么修房子?”

    杨伦“噌”地提高了声音,“你懂什么?他是营建皇城的人,我大明百年,就出了他和张展春这么两个人,你让他跟着你修屋顶啊!”

    杨婉看着杨伦发红的脖子,不禁笑出了声,垂眸道:“对不起哥,是我不好,我不让他修,我去修。”

    杨伦听她道歉,一时有些尴尬,他拍了拍后脑勺,负手朝前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道:“我至今不明白,怎么做才算是为你们二人好。”

    杨婉走近杨伦,抬头唤他,“哥哥。”

    杨伦捏了捏手指,没吭声也没回头。

    杨婉转话道:“内阁什么时候拟新诏。”

    杨伦咳了一声,“我与白尚书已经拟好,交内阁议审后就会颁行。”

    他说完回过身,低头对杨婉约道:“有一件事你可以预备着了。”

    杨婉点了点头,不待杨伦说明,径直应道:“我已经在预备了。”

    说至此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寒风从城门口灌来,吹得日头下的枯木影张牙舞爪。杨婉拢紧身上的衣衫,“哥,其实我有一点担心。”

    杨伦问道:“你担心什么。”

    “担心娘娘不愿意回承乾宫。”

    “为什么不愿意?”杨伦反问。

    “皇长子即位,娘娘理因奉养宫中,她难道情愿在蕉园里住一辈子吗?”

    杨婉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郑月嘉因鹤居案惨死的那一年,杨伦在南方主持清田也是九死一生。

    长病江上,他并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内廷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来的时候,郑月嘉已死,宁妃被囚蕉园,杨婉在诏狱中落下了刑印,邓瑛将侵占学田的罪名担了一身。

    杨伦只知道,这些人是为了护住他,护住朝廷南方好不容易开启的清田的事业,但这其中的还有一些过于隐晦纤细的人情,当事之人不肯说,他也就无从知晓。

    “到底怎么了。”

    杨婉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把当年隐情告诉杨伦,只道:“我也猜的,怕娘娘伤怨过深。”

    说完便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迎娘娘回宫之事,会由嗣君下明旨吗?”

    杨伦道:“此事尚且不定,毕竟先帝是以疯病为由囚禁娘娘,娘娘以后的尊位,要和中宫的大礼一起并议。”

    “好。”

    杨婉抿了抿唇,“新诏颁行以后,我会先去蕉园看看娘娘。”

    她说完捏着袖子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较将才沉了不少。

    “哥,等内廷一切平稳,我想离宫。”

    “离宫?”

    杨伦压低声音道:“为何突然要在此时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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