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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样认真地看着宁灼,似乎要看到宁灼的心肺里去,嘴角微微抬着,似乎是想要笑,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的眼睛里,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复杂和审视,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宁灼。

    他轻声叫他:“……宁哥?”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正正经经地谈一次心。

    宁灼不管小白想不想上学,挥了挥手,说:“干雇佣兵很少能活过四十岁的。傅老大就说我活不过十八。你活得这么高兴,多活一点时间也好。”

    听他这样说,向来都很高兴的小白却不高兴了:“……宁哥。”

    宁灼不忌讳这些,因此不大理解小白的不满:“叫我做什么?”

    小白问:“知道是死路,为什么不换条路走呢?”

    宁灼清楚小白的早熟,对他的这番建议也不意外:“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不走下去,会因为愧疚、空虚和愤怒发疯至死。

    “你的路很多,别做这个。”宁灼平声道,“……像我,将来死在谁手里也不知道。”

    四周静了一会儿,静得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宁灼合上眼,再度深呼吸。

    一个呼吸起落未尽,小白开口了。

    “死在我手里吧。”

    小白看着他,话音很平淡,好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宁哥,要死的话,死在我手里,别死在别人手里。”

    第25章 (一)离散

    宁灼嘿了一声。

    他并没把这孩子话当真, 用鞭子梢轻轻敲歪了他的帽檐:“你?你才多大一点?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小白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

    宁灼回看向他,从他眼里读出了一点燃烧着的星火。

    比天上稀薄的星子更辉煌。

    宁灼摘下了他的帽子, 更看清了他的眼神。

    明亮、冷静, 炽热。

    宁灼扭过头去, 确定自己应该是下错判断了。

    ……小白或许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干雇佣兵这行的人。

    小白那边犹自不服气,嘟嘟囔囔:“我长大啦。”

    宁灼嗯了一声:“算周岁13, 算虚岁14,四舍五入15,生病了还得挂儿科。”

    小白难得露出点怒气勃发的样子:“你——”

    以前, 他在宁灼面前极尽乖巧之能事, 几乎带着讨好的意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宁灼露出这样的神态。

    宁灼猜到, 身高或许是他的痛处。

    宁灼饶有兴趣地逗他:“小东西, 站我面前我能瞧见你后脑勺,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让我死你手里?”

    小白气鼓鼓地别过头去, 不理他了。

    宁灼看他这样,觉得有趣得很。

    他的弟弟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里出生的。

    后来,他又和妈妈一起死在火里。

    在社会新闻的版块中, 他只占据了一句短短的描述,“婴儿车里的小小焦炭”。

    这句话, 宁灼曾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几乎魔怔。

    他还没来得及听弟弟叫他一声哥哥,更不知道弟弟长大后会是什么性格, 什么样子。

    如果他能是小白这样, 也不错。

    想到这里,宁灼将一只手压在小白蓬松微鬈的头发上, 轻蹭了蹭。

    摸完后,小白还没说什么,宁灼就被自己活活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要撤回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反按住了。

    ……小白用脑袋顶着他的手心,乖巧地蹭了又蹭。

    宁灼愣住了。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这回却是难得不反感的一次。

    他的手心有点烫,像是大冷天喝了一杯温度正好能入口的热水,一路烫到了心里去。

    宁灼把那热度在手里攥了半天,伸手去抓了一把松散的雪霰,才稍稍缓解了过来。

    他望向天空,心里却轻松得前所未有。

    宁灼一直觉得小白真实的性格并没那么乖巧,他的身体里藏着一半不肯叫自己看见的魂灵。

    因此宁灼对他始终不肯放下警惕。

    今天,他看见了那个被小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魂灵。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不是那么讨厌。

    宁灼想,他应该可以对小白好一点。

    结果,因为在雪地里逗留太久,该看儿科的小白没事,宁灼倒是因为室内外温差过大发烧了。

    烧是半夜发起来的。

    宁灼对此很有经验,只是闭目不言,等着热度发出来,熬过去就行了。

    可偏偏有人衣不解带地守着他,测完体温后,一面烧热水,一面去找闵旻讨药,一面用冷毛巾降温,忙了个密不透风。

    宁灼闭着眼睛,知道那是谁。

    小白拿着药站在床前,伸手挥亮了床头的感应灯,要拉宁灼起来吃药。

    宁灼哑着嗓子拒绝:“别忙了。我天亮就好。”

    小白坚持:“看你这样,我好不了。”

    宁灼还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口,呼吸却骤然变重。

    他胡乱将手抵在墙面上,熄灭了床头灯,在一片黑暗中重重摔跌在床上,

    剧烈的耳鸣中,小白慌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音色有些失真。

    “宁哥!宁……”

    宁灼的指尖陷入右肩肩窝,用脑袋死命顶着枕头,身体每一寸骨骼都绷得咯咯作响。

    当初他砍掉自己的胳膊时,没想到这条胳膊会带给他这样长久的痛苦。

    不定期发作的幻痛症,经常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入当年那间鱼腥浓郁的仓库。

    有无数的天火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躯的各个角落,烧得他皮焦骨烂。

    宁灼大口大口地喘息,指尖深深扣入关节与机械相连的残缺处,辗转反侧,垂死一样,竭力获取着在幻觉中越来越稀薄的氧气。

    突然,他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小白的呼叫:“——宁灼!”

    他妈的,没礼貌!

    宁灼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你怎么了?”小白不仅不滚,还合身扑在他身上,“你别这样,你不要死!”

    宁灼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谁想,他几近分裂的精神一经刺激,那幻痛居然渐渐离他而去,不药而愈,走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宁灼的肺部不再因为过度扩张而疼痛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拍了一把傻小子的后脑勺,又捋了一把:“再咒我一个试试?!”

    小白还是不肯离开他,捉着他的被角不松手:“你,你没事啦?”

    宁灼翻身坐起,连带着把小白也一手抄了起来,担着腰,把他稳稳妥妥地送下了床:“老毛病。”

    小白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宁灼:“这不是答应了要死你手里头呢。”

    说完这话,宁灼有些诧异。

    已经有多少年,他没有和人这样不带攻击性地说点玩笑话了?

    他不说话,小白也不吭声,但宁灼并没觉出尴尬。

    和小白在一起,他似乎总有无尽的话想说。

    宁灼瞥向了床头那一捧花,反刍这一丝从心底里漫出的温馨,身体正要往后仰去,就感觉床侧的小白身形微微发颤。

    他问:“害怕?”

    小白不说话。

    宁灼对床头灯下口令:“开……”

    “别。”小白拧着手,打断了宁灼,“别开。”

    宁灼:“不是怕吗?”

    小白低声说:“你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样子。再等一会儿,等你好了再说。”

    宁灼不和他废话了:“开灯。”

    在亮起的柔和灯光间,宁灼起身下地:“出去走走。”

    小白:“你还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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