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眯着弯弯笑眼,又蹦跳两下,给自己的曲子续了个结尾:“忠叔,好听吗?”

    忠叔憨厚地笑,半讨好半真心地说:“好听着呢。”

    徐平生见他不听话,自觉兄长的威严被大大挑战了,追着他敲脑袋:“你看看你,搞得一腿泥点子!还不是我给你洗?!还有,进了镇子你被人当乞丐了怎么办?!”

    徐行之的眼睛像极了洗干净的葡萄,漂亮又狡黠地眨了眨,做足了一副小狐狸模样:“那我们午饭就有着落了呀。”

    徐平生气得脑袋都大了:“……滚!”

    因为这小东西太过丢人现眼,徐平生生怕被当做小乞丐的同僚,进镇后就刻意和他拉开了距离。徐行之也知道闹得过分了,惹了兄长生气,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倒是乖巧得很。

    这份乖巧叫徐平生放松了警惕。

    集上人极多,一锅锅的像是刚出锅的板栗。在街市上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徐平生瞧见了一双不错的鞋,扭头想叫徐行之来看一看,却不见了那双狡猾的眼睛。

    他愣了片刻,冷汗刷的一下涌了出来,一把抓住忠叔:“行之呢?啊?”

    忠叔被热闹的花花世界绕得昏了眼睛,徐平生扯住他时他才回神,显然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徐平生撒开了他,眼睛茫茫地转了几转,泪水才哗啦啦落了下来。

    忠叔泥瓦似的粗神经过了许久才绷紧,口吃着安慰徐平生:“平生,没事儿,行,行之身上有钱,又机灵,就算遇上拍、拍花子的了,他也不会……”

    徐平生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了。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他在人群中茫然地挤来挤去,会说的话只剩下了“你有没有看见我弟弟”,舌尖发木,舌根发苦,小脸干了又湿,只觉死去活来也不过如此。

    他把一条街从头走到尾,痴迷着一颗心,一会儿满腔柔情,想自己若是找到他,从今以后就再也不打骂他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拳头作痒,恨不得立时打爆他的头。

    徐行之就是在他后种情绪发作时,恰巧撞入他眼里的。

    他蹲在街旁,怀里抱着一样用赭色土布包裹的长条状物。

    徐平生热血瞬间上涌,脑袋嗡嗡地响了好几声。待他再回过神来,徐行之已经被他踹倒了,身上添了好几个大脚印,灰头土脸地抱着肚子缩在墙角,疼得直咧嘴。

    徐平生硬起一副心肠,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你死去哪儿了?啊?!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直接死外面?”

    骂到最后,他干脆没忍住哭了出来。

    徐行之满脸灰尘地爬起身来,揉一揉鼻子,抱住徐平生的腰,把手在衣襟上来回擦过,才谨慎地给他擦眼泪:“找不着你们之后,我就一直等在这里呀,等哥哥来找……是行之错了,行之以后改……”

    “你改,你每次都说改。”徐平生边哭边骂,“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弟弟?”

    徐行之不吭声了。

    徐平生后知后觉地看向他怀里一直紧护着的东西,没好气地责骂道:“就不该把钱放在你身上!买的什么破东西?”

    徐行之被踢得不轻,刚才急着哄兄长道歉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血液开始回流才晓得痛。他动作缓慢地把赭布展开,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徐平生看。

    “这是给娘买的头绳,娘生得白,红色头绳衬着好看。”

    徐平生不理那小玩意儿,抽出了另一样东西,定睛一看,脑袋又一胀一胀地痛开了:“……这是什么?”

    徐行之老老实实道:“村里男孩子都爱玩打仗。我想给哥哥买一把木头剑,打起仗来不会输。”

    徐平生向来不觉得自己和那群臭小子能玩到一块儿去,倒是徐行之总是一副孩子王的模样,便自然而然地认定了他的罪状:“明明是你自己想玩,少推到我头上来。”

    徐行之爬起来,委屈地小声辩解道:“我没有。我自己有剑,是自己削的,可是没有这个剑漂亮气派。……哥哥不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吗。”

    徐平生心口倏地一热,但声音还是暖不热:“这东西我不喜欢。去退掉。”

    徐行之不敢再惹徐平生生气,抱着剑,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跑,徐平生跟在后头,腔子里的一颗心酸酸软软,为狼狈的徐行之,也为狼狈的自己。

    出了这样的乱子,鞋子自然是没能买成。徐行之回去把弄脏的泥鞋刷了又刷,又穿了很久,直到再也穿不下它。

    而在多少年后,徐行之面前又出现了那双曾被徐平生看上的鞋。

    小小的童鞋四四方方,红色的布老虎头用玲珑珠子作眼,活灵活现地望着徐行之。那模样吉祥喜庆,很适合四岁的孩子,却并不适合早就长大成人的徐行之。

    徐平生把纸袋里的小鞋子掏出来,又珍惜地放了回去,抱在怀里,期待地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张脸:“你有见过脚这么大的孩子吗?”

    徐行之顺着台阶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

    孟重光一惊,一手揽抱住徐行之的腰,陪他一起坐下:“……师兄,没事的啊,没事的。”

    徐平生也吓了一跳,紧跟着蹲下身来。

    他说不清为何缘故,看到眼前青年难过,心里也跟着紧抽着难受:“你……”

    徐行之张开双臂,把徐平生纳入了怀里。

    怀中人浑身柔软得很,徐行之已有所感,颤抖着探出手去,拨开了他戴在颈上的方巾,在他颈后看到了一圈野兽齿痕似的缝合痕迹。

    徐行之不肯说话,只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徐平生是很反感与人的身体接触的,卅四寻常摸一摸他的头发他都要气上半日,但他恍惚觉得,这个怀抱与旁的怀抱是不同的,于是,他顺势跪了下去,像个兄长一样搂住了徐行之的脑袋,亲了亲,又揉了揉。

    “不怕。”徐平生呢喃道,“不怕啊。”

    徐平生抱着这个陌生的青年,在错乱的时空认知间,想到了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的弟弟,想,如果有一个人也能像自己这般抱着他,宠着他,那该有多好啊。

    这样想着,他的满腔温情终于有了寄托之所。

    他跪着,拥着青年的脑袋,一下下地抚摸。

    相同的血脉,一静一动地在二人身上留存,将他们彼此吸引,终于拼成一个不大完满的圆。

    这次失败的相认是在卅四意料之外的。好在他心大,带来的又不止一个消息。

    待徐平生终于舍得放开徐行之,卅四已喝尽了半壶茶,抹一抹嘴,道:“行之,跟我走一趟。”

    孟重光无比深刻地记得上次卅四到访之后的种种情状,对他天然便有了几分厌恶,护食地勾住徐行之的手臂,警惕地盯准了他。

    卅四丹凤眼大大咧咧地一闪:“你一起去也行。曲驰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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