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的一路,卅四已经轻而易举地把曲驰混成了自己的熟人。

    徐行之从伤感中走脱开来,抬起头勉强道:“这里需得有人留守。”

    “留守什么?”卅四爽快道,“就你们几个……”

    孟重光打断了他:“……是十几个。”

    卅四哟了一声,仰头看去,显然也是没想到小小的茶楼里能藏龙卧虎到这等地步。

    他要是带上十几人行路,哪怕是夜行,也难免扎眼。

    而他要带徐行之他们去的地方,需要绝对的保密和安全。

    卅四不肯说要带他们去哪里见什么人,只口称说是极重要之事,在哪里说都不方便,不如带他们来个眼见为实。

    孟重光心中难免存疑,对徐行之耳语道:“师兄,此人古怪得很,莫不是想赚我们去见九枝灯?”

    徐行之倒是答得利索:“他不会。”

    恰在此时,一把温和的声音自楼梯上方传来:“我留下吧。”

    徐平生霍然抬头。

    身着漆黑斗篷的元如昼静静立在二楼,宽大的兜帽与面纱将她一身白骨尽数掩去:“我想魔道不至于这么快便能知晓我们的行踪。”

    孟重光不咸不淡地讽道:“……这里不就已经有一个知道了吗。”

    卅四搔搔后脑勺,回给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元如昼性情还算稳妥,把众人暂时交与她看管,徐行之也能放心些。

    既是商定要出发,徐行之与孟重光便上了楼去,将情况简单交付给诸位弟子,叫他们安心在此地等候。

    徐行之特意提了一句:“你们周师兄见不得太阳,若是今夜回不来,那便是明夜回来。别担心。”

    在徐行之安抚众弟子时,徐平生魂魄似的怔怔忡忡地游到了屋外,不知做什么去了。

    卅四则与曲驰对坐,慢条斯理地饮罢了剩下半壶茶。

    另一边,元如昼回到她栖身的包房,替在长椅上睡着的周望把滑落在地的外衣重新披好时,突地听到窗外有细碎响动。

    凭借在蛮荒多年养成的直觉,元如昼快步走至窗侧,一把拉开染露的窗户。

    让她略有意外的是,窗外的人是徐平生。

    而她来不及遮掩,已经叫他看清了自己兜帽下洁白晶莹的头骨和空洞无物的双目。

    他的足尖点在飞檐角边,双手背在身后,直盯着元如昼,双眼一只漆黑,一只鸦青,但都是一样的柔情似水。

    作为一具尸首,徐平生和自己较劲了整整十三年,今日一整天露出的温情,远胜于过去十三年的总和。

    元如昼偏开脸,倒退两步,试图躲开她的这名故人,然而徐平生也并未靠近,只在飞檐上小步踩着瓦片,就像初恋的少年,把脊背挺得笔直,将颈上有些乱的方巾理上几理,才轻声道:“……元师姐。”

    元如昼猛然一震。

    自化外之地带回的那些风陵弟子与她也是多年相交,然而十三年光阴过去,也已淡忘了她的声音,更不敢把这一堆白骨认作是元如昼。

    在元如昼惊异间,眼前的尸体羞涩一笑,把背在背后的双手放到身前,动作间露水摇曳,一抹清雅秀丽的粉白色突兀地出现在了元如昼眼前:“元师姐,你看,我给你摘了一朵花。”

    作者有话要说: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107章 唯心不易(补5000字)

    卅四引领众人启程, 一路向南。

    此时天色隐有破晓之态,似有一个醉仙人信手搅乱了一天碎云,云隙间漏出些许金红色光来,色如朱颜剥落的漆柱。

    卅四在前引路,徐平生跟随在他身后,频频回望, 很是在意那持扇的泪痣青年。

    青年注意到他的目光,在熹微晨光之下投以浅浅的一笑。

    徐平生想了想, 也回给他一个笑。笑得颇不熟练,但足够发自内心。

    他开心地转过身来。

    不知为何,青年的笑让他心里快活得很, 好像他等了这么些年, 希求的就是这个安然无恙的笑脸而已。

    卅四挑眉看他:“高兴了吧。”

    徐平生心情愉快地将护在颈上遮掩伤疤的方巾往上扯了扯, 挡住嘴, 闷声闷气地同他抬杠:“……没有。”

    醒尸各不相同, 但都是统一的固执,尤其是徐平生这样粗制滥造的醒尸,记忆早就被打成了一团浆糊,卅四这么些年细心调理着他,也终于是在两年前放弃了叫他恢复记忆的打算。

    不过,他听人提起过之前的徐平生,相较之下,现在的徐平生好像的确是更顺眼讨喜些。

    卅四转绕到他身前,将他的方巾拉下一点, 便瞧到一弯上翘的唇:“……哟,笑啦。”

    徐平生马上把笑意抿去,瞪圆眼睛,做出十足的生气相。

    卅四哈哈大笑,动手去掐他的鼻尖,掐得徐平生缩了一下,又舒展开手臂,轻车熟路地搭上了徐平生的肩膀。

    徐平生想了一想,又忍了一忍,竟没和他计较。

    这下卅四便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了,手贱的毛病再次发作,揉大狗似的去撸他的头发,没想到手刚一挨上他的发旋,徐平生便眼疾手快地拂开了他,险些把他推下剑去:“……是她给我系的。不许碰。”

    卅四小步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鸦青双眸间隐有些疑惑:“‘她’?谁啊。”

    “她……”徐平生隐隐红了面庞,“是她呀。她说我头发乱了,就替我把发带系了一系。”

    卅四登时不干了:“有没有良心?我给你系过那么多次发带,摸你一下怎么了?啊?怎么了?”

    尾随在这打闹不休的主仆二人身后,孟重光仍有些微词,蠢蠢欲动地想讲些卅四的坏话:“师兄,他是魔道之人……”

    “你何时这般看重仙魔妖鬼之别了?”徐行之与他共乘一剑,将他一应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哪里不知道这小东西脑中转的什么心思。他把竹扇细骨握紧收拢,刻意往孟重光额心的朱砂痣上戳了一记,似笑非笑地,“……啊?”

    孟重光额头妖核本就敏感,哪里受得住徐行之这半撩拨半含嗔的一碰,气势弱去了大半,掩着额头小声嘀咕:“我的意思是……”

    “……他若能直接将我带至九枝灯身前,那倒是省了我的事儿了。”徐行之勾住他的脖颈,照他耳根处吹气,“莫要担心。”

    孟重光此人心眼极小,顶多针鼻儿大小,在反省当年自己隐瞒师兄之事时,也少不得把锅推到卅四头上去。

    若不是卅四贸然跑来寻师兄,师兄也不至于怒急攻心跑去寻九枝灯,致使了二人十三年的离散……

    单是思及此,孟重光就老大的不高兴,更别提此人一见师兄便勾肩搭背,着实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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