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摆摆,他也陷入了沉思,姬怀素,皇上很喜欢他吗?也对,前一世皇上应该也是中意他的,这一世还有治河的功绩在,但他一贯了解姬冰原,虽说有功必赏,但在这爵位的封赏上,他一贯非常谨慎,尽量一视同仁,毕竟这会引起一些没必要的误会,他绝对不会在政事上犯这种错。

    哪怕他就是真的属意谁,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姬怀素踏在风口浪尖。

    那么,难道仅仅只是另外一个简单的意思,就是有功加恩。赏治河?不对,难道,是那两个被刺配边疆的倒霉鬼?

    在自己宴会当日,那两个倒霉鬼职务甚低,估计连姬怀素是谁都未必认得,怎么会好好的去触怒他?龙骧营为什么又会出手帮姬怀素?高信这人六亲不认,只听姬冰原一人。

    除非,他们非议的不是姬怀素。

    应该也不会是皇上,敢非议皇上的人,在军营里他还没见过。

    那么——难道是自己?

    他脑海里正闪现出来这个大胆的猜测,忽然注意到马车停了下来,他扬声问了下外面跟随着的随从:“车怎么停了?“

    外边道:“前边巷口有车队,侯爷略等一等。”

    他没在意,又自顾自地推敲着,随着越来越接近后世的时间点,他也越来越焦灼,经常日日夜夜想着前两世的情节,然后惊恐地发现随着在这一世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改变越来越多,他不仅过去的记忆开始渐渐模糊,因着改变的事情太多,他也无法再从从前的记忆力找到什么靠谱有用的依据。

    这就像是全新的一世,姬怀素、朱绛,他们曾经是自己全部的生活。

    而当他们在这一世走向了不同的道路,离开了自己以后。

    他获得了轻松和自由,但也完完全全失去了对未来的判断,他无法再借助重生的先知来预测未来,他心中充满了焦虑。若姬怀素仍然和前世一样,取得了储位。

    事情的走向,自己还能控制吗?所有的一切未来仿佛都笼罩在了迷雾中,他无法准确推断和控制。

    姬怀素没有取得军权和自己的支持,仍然得到了姬冰原的欣赏,所以这就是他个人的能力吗?即便没有了自己,他也依然……所以事情的关键仍然是姬冰原,立储的决定在他身上。

    姬怀素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那“私生子”的身份呢?

    姬怀素一直没有放弃拉拢自己,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按了按自己的头,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实在太愚笨平庸。

    今晚和他们两人饮宴,一是要打听那两人到底为何被发配,二是看看姬怀素到底想做什么,他默默在心里数着,顺利的是他已做成了好几桩事,又有江宁去皇上身边守着了,这让他心底的焦灼略微平息了些。

    马车停了下来,金葵园到了,随从掀开了车帘请他下车,他整了整衣装,下了车。

    马夫仍然骑在马上,他心里闪过一丝奇怪,转头一看那马夫带着斗笠,穿着灰白袍,身材强健高大,却和往时的马夫不大一样,这是什么时候换了马夫?

    他疑惑道:“你叫什么?”

    马上那人转身,微微挑了挑斗笠,眉目英挺,意态潇洒,嘴边还带着不羁和促狭的笑容:“小的见过侯爷,今儿这马赶得稳不稳?小的伺候得好不好?”

    云祯一怔,然后脸上浮起了惊喜笑容:“朱子彤!”

    第67章 互殴

    朱绛摘下斗笠,潇洒的翻身下马,将马缰掷到一旁小厮手里:“不知侯爷可能带着小的进这金贵的金葵园见识见识?小的在边疆可吃了太多土了。”

    他笑着凑近云祯说话,云祯却赫然发现他长高了太多——比自己高也就算了,竟然比前世还要高上许多!他愕然道:“你怎么长这么高?吃什么了?”

    朱绛哈哈大笑:“想来是边疆的风吹的!”

    云祯无语,狠狠锤了他肩膀两锤:“滚!”

    朱绛喜滋滋跟着他:“侯爷,可怜可怜小的吧,带上我不?”

    云祯一边往金葵园走一边道:“你怎么来了?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才到的?”

    朱绛搓着手:“正好有趟军需差使要进京,我想起是你十八岁生辰呢,赶紧申请领了这差使,顺便来看看你,我可想你想得紧。到兵部缴了差使,回家才换下军服,使人打听正好你今儿休沐,刚赶到你府上呢,又听罗长史说河间郡王和庆阳郡王请客,你赴宴去了。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你了,我想着两位郡王念着旧情,总不会介意我来蹭顿饭吃,我可还腹中饥饿呢……”

    他贪婪地盯着云祯的背影,他也长高了,脸上却仍然还带着那种独属于他的率真性情,眼眸清澈,笑容澄净,明明自己害过他,他仿佛全不挂在心上,如此磊落,连仇都不记。

    朱绛甚至心里微微起了一丝之前早已被自己死死压抑下去的希望。

    云祯走进灯光璀璨的金葵园内,一进去迎客的早已高声道:“贵客到了!”

    里头姬怀盛、姬怀素很快迎了出来,姬怀盛笑道:“可算来了。”

    云祯拱手道:“小弟来迟了,两位王爷久等了。”

    姬怀素却已看到了云祯身后跟着的高大的青年,他嘴角勾起,眼里却掠过一丝阴霾,刚听说云祯把那胡人义子打发去了龙骧营,没想到才去了个,又来了个:“想不到朱将军今日也来了?”

    姬怀盛一眼看到也笑了:“朱兄何时到了京城的?怎不说一声?”

    朱绛哈哈大笑:“今日才到的,兵部有趟差使,本来是去昭信侯府找侯爷,结果听说两位王爷今晚宴请,侯爷赴宴去了,我一想两位王爷刚受封,不贺不行啊!连忙又让人备礼,厚着脸皮过来蹭酒了。”

    姬怀盛笑道:“那可真是赶巧了,正好为朱兄洗尘。”

    四人团团入座,觥筹交错,开始一叙别情。

    朱绛这人原本就风趣善谑,姬怀盛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两人很快就把气氛给炒热了。

    朱绛先说边关的各种趣事,没了军粮只能带着兵去搂兔子,套雀儿,还有抓寇贼的趣事。姬怀盛则说起治河运筹,四处筹措钱粮之事来。

    云祯一直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发问,这让他们越发有兴致起来,一边说,一边还忙着给云祯劝酒。

    不多时云祯就已喝得有些熏然了,但他倒也还记得今日之事,问姬怀素:“那日我举办宴席,西山大营那边有两个小校被龙骧营的人锁拿去了京兆府,罪名是妄议宗亲,都说是得罪冒犯了你?”

    姬怀素看着他面容平静,却眼带着笑意:“我是听到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便当场教导了下,小惩大诫而已,后来就走了,事后才听说这事,但我一个郡王,哪里使唤得动龙骧营?我猜是那天去你那里吃酒的大概也有龙骧营的侍卫,看到了我教导他们,因此惩治也未可知,但我也不敢问,只能认下了。”

    云祯心下想着看来还只能问高信了,但却仍然追问姬怀素:“果然如此?”

    姬怀素道:“别人来问我肯定不说,是你问我,自然句句真话。”当然那小惩大诫,其实是自己亲自上去狠狠教训了一番,如今想来那无端多出来的两千户封邑,多半是为了这事奖赏的。昭信侯,仍然深得皇恩啊。

    姬怀素笑着看着他,云祯却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但还是追问:“到底说了什么?我们营有个参将是他们同乡,非要央着我去说情,我心想龙骧营拿人,那肯定是有证据的,倒是不好就莽撞去说情。所以到底说了什么?”

    姬怀素轻描淡写:“不是什么好听话,你还小,别听这些腌臜话了。”

    云祯问:“是不是和我有关?”

    姬怀素看他一眼:“是。”

    云祯冷笑了声:“那我倒还要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了?”

    姬怀素慢条斯理:“我做这些,并不是为着你谢的。”云祯看他笑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姬怀素却拍了拍姬怀盛的手臂:“莫说我,就是怀盛兄弟,还有子彤,听到那些,也必会替你出头教训他们的,你们说是不是?”

    姬怀盛道:“那是自然!”

    朱绛却不知为何带了些狐疑看了眼姬怀素,脸上也还笑道:“说的是。”

    看云祯正看往戏台子上的戏,笑问:“这是如今京中时兴的戏吗?我这次回来只能待几日又要走了,吉祥儿可要带我好好玩玩,现在我可算是土包子了。”

    姬怀盛道:“嗐,你来迟了,那瑞清班听说之前唱得好,云兄弟也喜欢那个白玉麒的打戏,可惜我下了帖子去请,才知道他们前几日才离开了京城,可惜,只好请了这家。”

    云祯诧异道:“走了?”

    姬怀盛道:“是啊,说起来我们在冀州一带,也看了一些特别的戏……”他们兴致勃勃继续说着戏,毕竟一个戏班子走南闯北,逐利而行,来来去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云祯捏着酒杯却想不明白了,不是之前还笑着说等自己去找他吗?就白玉麒那胆大包天的,他才不信他自己回去又会吓跑。

    难道江宁竟敢自作主张?

    还是不对,江宁就算有那胆子,也没那脑袋去想,还知道迂回地把人给打发出京。

    那好端端的怎么会离京?

    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妄议宗亲事件。

    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他那镖局暗地里去杀寇,龙骧营替他收尾的事来。

    所以该不会他府里一直有龙骧营的人吧?所以白玉麒无礼,就被打发走了,两个小校议论自己,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也即刻被锁拿了。

    高信当然没这么多管闲事。

    那就只有——皇上了?

    云祯握紧酒杯又喝了两杯酒,今日这酒酸甜可口,颇为爽滑,他不由多喝了几杯,到后边渐渐开始上头起来,脸红耳热,他渐渐开始觉得热起来,微微解开了自己领口,想要费劲去想皇上为什么要派龙骧营的人在自己园里,是关心自己吗?

    但脑筋开始有些糊涂起来,不知何时他手里的酒杯落了下来,惊动了另外还在说得热络的三人,转头看到他满脸红晕,全都忍不住笑了:“糟了,吉祥儿这是醉了。”

    姬怀盛道:“忘了说了这是桃子酒,后劲大,但是云侯爷这酒量也忒小了些。”他连忙叫人上解酒汤,转过头又忍不住笑:“怪我怪我,侯爷年纪太小了,这十八岁生辰才过呢。”一边又道:“这里间有卧榻,朱老弟你扶着他进去躺一躺,喝一点解酒汤,缓一缓,等酒劲过去了会好点。”

    朱绛已扶住了他,看他亮晶晶有些不明所以的眼睛看向他,嘴里犹还含糊着问:“你们看我干吗?”但身子早已不由自主往下滑,忍不住就笑:“你醉了,我扶你进去里边歇一歇。”

    说着架起他一只手臂,将他架起来直送他进了套间里间,看果然里头一张软榻,被褥精洁,熏得喷香,想来是专门备着给贵客休息的。

    便将他扶着上了软榻半靠在软枕上,替他脱了靴子扶好,盖上软被,看他星眸半拢,只是乖巧地躺在榻上,仍还看着他道:“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们说到戏班子了。”

    朱绛忍俊不禁:“是啊你没醉,都是只小醉猫了还没醉,酒量就这样浅,还敢喝呢。”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心酸,当初他们合籍成婚,偶有应酬,都是他负责喝酒,云祯其实并不爱喝酒,也不爱应酬。如今,自己也成了云祯要应酬的一员了。

    外边有人送入了解酒汤来,朱绛端了起来喂他,调羹抵到唇上,他也就张口吃了,一口一口十分乖顺,朱绛不由心里洋溢着满足感,乐此不疲将一碗汤喂完,又扶着他躺下,盖好薄被。

    云祯却又有些错乱迷糊:“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

    朱绛笑道:“还在外边聊呢,你歇一会儿再起来,晚上我送你回府。”

    云祯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朱绛从前照顾他多了,伸手微微笼下他额头眼睛,他果然乖顺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朱绛坐在一旁,只是默默看着他安睡,心里只觉得静好安然,想起前世那么多的岁月,原本他们是可以这样普普通通的同白头的,结果却走向了那样的结局。这一世他却只能以兄弟的身份,守在一旁,连看这醉后的睡容,也难得一见,毕竟过几日他又要回戍所了。

    一念及此,他不由有些黯然,看向云祯睡得脸上绯红一片,额上还有些微汗,睡着后安安静静地,十分可爱,不由伸出手悄悄按着他的唇珠上轻轻揉了揉,看云祯嘴唇微微张了些,一时有些把持不住,微微低下头,凑过去……

    却忽然身旁一闪,他脸颊一痛,双眼一黑,尚来不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一股大力捱到一旁几案上,哐啷哐啷,几上的杯碟全数落在地毯上。

    朱绛甩了甩头,吐出一口血来,看向一侧不知何时进来,满脸戾气的姬怀素,他呵了一声,握紧拳头,长拳直出,同样往他脸上招呼回去。

    两人互相痛殴扭打在一起,朱绛却是在边疆从军了几年,原本也是个市井里的浪荡子,这打起架来,姬怀素少不得吃亏,一连被照着脸扇了几巴掌,这却辱人太甚了。

    姬怀素怒火中烧,正扭打得不可开交,姬怀盛和外边的从人都冲了进来,看了这情形上前抱住朱绛:“怎么了?兄弟们,好好怎么打起来了!快住手快住手,有什么误会慢慢说,别冲动。”

    这一番吵闹,榻上云祯早已被吵醒,起来正看到姬怀素阴冷盯着朱绛,一拳打了过来,朱绛被姬怀盛抱着,原本已停了手,却正转脸看他,半边脸红肿,姬怀素这一拳过来,再次又狠狠击中了他肿起的脸。

    姬怀盛吃惊叫了一声,连忙松手,云祯刚醒了起来,其实还有些糊涂,却已一跃而起,脚狠狠往姬怀素胸口踹了出去!

    他在军营训练多年,这一脚又没留力,这一踢出去,众人都听到了清晰的“咯拉”的骨头折断的声音,姬怀素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嘴里涌出血来,却只盯着云祯,神情又是震惊又是哀怨,然后力气不支倒了下去,一群从人连忙上前扶着他,姬怀盛连忙冲过去看他已昏迷过去:“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然而他们这上头开打,下边从人早已乱开了,已有人报了官,这宴会上两位郡王一位侯爷,京兆尹文秋石一点没敢耽搁,已匆匆到了现场,一上来一看这新封的河间郡王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一看站在一旁站着的那是昭信侯,头皮一阵发麻:“几位爷……这是有什么误会,好好说啊。”

    却见外边一阵急行,一群兵士已团团包围了厢房,当头一位参将走了进来,正是右营参将李磊按刀而入,看了眼云祯,冷笑道:“接报这里有人殴打宗亲,末将过来缉捕镇抚,原来却是云副参将,只能委屈云参将跟咱们走一趟了。”

    朱绛已向前一步挡在云祯跟前:“人是我打的!和昭信侯无关!我同你走!”

    李磊冷笑了声:“河间郡王现倒在地上,到底谁打的,那就得好好审一审了,文大人,上次末将营中两位小校妄议宗亲,京兆府好大官威,直接不问口供,杖了八十刺配边疆,如今现有殴打宗亲的人在此,京兆府也会秉公执法的吧?这一干人等,末将可协助押送至京兆府,自然也会如实回去禀报九门提督统领,知会兵部。”

    文秋石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看了眼脸色酡红,睁着眼睛茫然看着他们,整个人看着明显还不太清醒的昭信侯,只好勉强道:“这治伤要紧,那就先暂押这位……”他看了眼朱绛,朱绛昂然道:“末将常林城守备朱绛,是我与河间郡王酒后口角互殴,不干昭信侯事,他尚醉酒,意识不清,我愿去府衙具供认罪。”

    文秋石一听又是个三品守将,头更大了,也对,能和两位郡王一位侯爵吃酒的,能是什么普通人?罢了,能认罪就好,他含糊道:“那就先将朱绛暂押京兆府,请庆阳郡王和昭信侯明日过府作证吧。”

    这时娄子虚却已带着大夫赶到,看到姬怀素这昏迷不醒,胸口凹陷,正又急又痛,听到这些已怒道:“文大人,我们郡王可是领有实职的朝廷命官!现有随从看到是昭信侯一脚踢晕我家郡王!这伤了朝廷命官,又是郡王,该议何罪,不消我说得吧?今日你若放走犯人,我们康王殿下少不得亲自具折给皇上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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