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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樱与阿娇聊的是家长里短,谢郢与赵宴平聊的是京城的官场形势。

    谢郢笑着对赵宴平道“别看你才离京三年,这三年里官场可是换了一大批面孔。”

    宣和帝登基,作风处事自是与先帝不同,倒也分不出哪种理政的方式更好,简单来说,先帝在位时间太长,心性养得更包容,哪怕一个臣子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没有大过,看在臣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淳庆帝也愿意继续用这种臣子。

    宣和帝就不一样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也一样,急着实现自己的抱负,急着开展早有筹谋的一批改革,守旧派的臣子们不想改,只想继续吃老本一心求稳,那自然成了宣和帝的绊脚石,于是就在赵宴平离开京城的这三年,宣和帝大刀阔斧地铲除了一大串绊脚石,屡屡提拔新官上任。

    “还有,你我这种小白脸在先帝那里很吃香,当今圣上却是不吃那一套,政绩是唯一考核标准。”谢郢摸摸自己才留不久的短须,揶揄道。

    赵宴平正色道“本该如此。”

    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当初深受先帝赏识是因为这张脸。

    算上之前他替嫡母守孝,谢郢已经有五年左右没与赵宴平坐在一起闲聊了,见赵宴平这么正经,谢郢偏要开开玩笑,端详赵宴平片刻,他故意道“上次你进京,是黑脸变成了白脸,这次怎么又变黑了,莫非你在江南都听说皇上不待见小白脸了,便故意晒黑了自己?”

    赵宴平扯了下嘴角“孩子们都快谈婚论嫁了,你还……”

    谢郢打断他道:“孩子们在场咱们是长辈,现在车里只有你我,我自然要率性而为。”

    赵宴平摇摇头,无话可说。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谢郢挑帘看看窗外,见路上没什么行人,他才朝赵宴平靠近一些,并拿出一把大冬天根本用不上的折扇打开,挡住脸对赵宴平道“你这次进京,时机还真是不巧,大理寺接了一桩棘手的案子。”

    赵宴平挑眉,等着他继续。

    谢郢不再卖关子,低声道“皇上登基时,追封生母潘贵人为恭仁太后,封恭仁太后之弟潘海为西亭伯。你可能不知道,自恭仁太后的父亲过世后,潘家男丁再没有考中进士者,也就没了官身,皇上封潘海为西亭伯,完全是想给恭仁太后体面,是看在舅甥的情分上。”

    赵宴平点头,京城的那些国公爷侯爷伯爷,有的是靠祖上功劳得封的,有的纯粹是因为与皇家的姻亲关系,多半都是历代太后、皇后的母族,空有爵位,能不能当官还要靠家中子孙的本事。现在宣和帝登基了,赐个爵位给母族舅舅很正常。

    谢郢继续道“西亭伯五十多岁了,膝下只有世子潘锐一个儿子。先前潘家败落,潘锐屡试不第,靠宫里有个皇子表哥的关系得以娶了冀州名门庄家女为妻。那庄氏给潘家带去了一笔嫁妆,靠嫁妆支撑了一家人的生活,还给潘家生了两个儿子。皇上登基后,潘家一家进京享福,庄氏进京时还好好的,今年十月却突然染了急症暴毙而亡。”

    赵宴平皱眉“此事有蹊跷?”

    谢郢颔首“庄氏娘家在冀州,西亭伯府刚传出丧迅时,京城诸人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没过几日,庄家人进京吊唁,庄氏的父亲、兄长突然在丧礼上指认潘家杀妻,跟着就抬棺去顺天府报案了,因为关系到皇亲国戚,此事直接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官员赵宴平很了解,看着谢郢道“庄氏尸身还在,是突然急症暴毙还是被人谋杀,安排仵作都能查出来,放到大理寺也是小案,难道到现在还没定案?”

    谢郢道“仵作说,庄氏是被人用枕头捂死的,定是他杀,但凶手到底是潘锐还是庄氏身边的下人,或是潘府其他人,蔡大人才审到一半,突然心疾发作不得不回府休养,据说都吐血了,短时间是回不来了。大理寺右少卿曾永硕也迟迟审不出结果,百姓们听说你要起复了,都盼着你进京破案呢!”

    赵宴平沉默了。

    凶手选择用被子捂死这种势必会留下证据的作案手法,足见对方并没有仔细筹划,以大理寺的本事,无需派出蔡歧、曾永硕都能破案,结果这两人一个心疾发作回家了,一个拖了快两个月都没查出真凶,其中必有隐情。

    什么隐情?

    凶手若是潘家下人,提出来问罪就是,没什么可顾忌的,能让蔡、曾二人一个托病一个甘愿被百姓骂无能也不敢直接问罪的,整个潘府只有西亭伯父子。

    “大理寺迟迟无法破案,皇上怎么说?”

    谢郢苦笑“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让大理寺继续查。”

    赵宴平便明白了。

    如果宣和帝明确摆出他会大义灭亲的姿态,蔡、曾二人岂会推搡拖延,定是看出宣和帝想保潘家,两人才各自找了借口。

    谢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斟酌吧。”

    第165章

    有郭兴、翠娘、陈恺夫妻照料打理,吉祥胡同的宅子依然干净雅致,宛如主人从未离开一样。

    翠娘带着府里的下人守在门前,看到车队过来,翠娘就笑开了,马车还没停稳她就跑了过去。

    “夫人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这么美!”

    “官爷怎么晒黑了?”

    “哎呦,大少爷长这么高了啊,姑娘,这是姑娘?”

    当大小主子们一个个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翠娘的一张嘴都快不够用了,夸完这个夸那个,最后在初锦这里打了结巴。要不怎么说女大十八变呢,才三年过去,当初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待嫁大姑娘,那杏眸雪肤,不禁让翠娘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小娘子。

    翠娘看初锦看得入神,就跟没见过似的。

    赵不高兴了,问她“你怎么不夸我?”

    翠娘哈哈笑,立即又夸了一顿小少爷。

    寂静了三年的赵府,这一日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一家人舟车劳顿,肯定都想先休息休息,谢郢一家四口在这边吃完午饭便告辞离开了。

    孩子们确实都累得不行,洗个热水澡就去歇晌了。

    上房这边也烧了热水,水兑好了,阿娇先洗的,洗完来到东次间,就见赵宴平坐在朝南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阿娇走过去,直到她停在了赵宴平面前,赵宴平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到只穿了一身绸缎中衣的阿娇,刚出浴的她带着一身的花露清香,娇嫩的脸颊透着浴后的艳丽绯色,那杏眸含着几丝幽怨,似乎在怪他的心不在焉。

    赵宴平喉头一滚。

    他与阿娇已经快三年没同房了,母亲刚去世时他自然没有那个心思,后来伤感淡了,有了心思,却因为夫妻俩各自带着子女分房睡,根本没有机会,有机会他也必须忍着。回京一路都在坐船,夫妻仍是分房,如今阿娇香喷喷地站在他面前,就算有再多的烦心事,赵宴平也想。

    阿娇见他眼里终于满满都是自己,咬唇轻笑,移步去了内室。

    赵宴平飞快洗个澡,回到内室将门一关,便钻进炕头的被窝,压着阿娇狠狠地解了一回。

    “刚刚想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重新恢复清明的阿娇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看着他坚毅的下巴问。回京是喜事,夫妻俩终于可以睡在一起也是喜事,昨晚在船上赵宴平还偷偷地捏了捏她的手,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今天明明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居然还有空走神,阿娇越琢磨越觉得他可能藏了心事。

    赵宴平一手给她当枕头,一手摩挲着她的发丝,沉默片刻,他将西亭伯世子潘锐的案子告诉了阿娇。

    “明日我去大理寺复职,这案子八成会移交给我。”

    这么大的事,阿娇不禁坐了起来,低头看他。

    屋里虽然烧着地龙,但露着肩膀也是冷的,赵宴平将人拉了下来,一边叫她注意别着凉,一边替阿娇掩好被子。

    阿娇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当赵宴平重新抱住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就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真交给你,你会怎么做?”阿娇轻声问。

    赵宴平看着头顶的房梁,声音虽低,却毫无犹豫“审案,查出凶手还死者公道。”

    阿娇“若凶手就是潘锐……”

    赵宴平目光清冷“杀人偿命,他真谋杀妻子,按律当斩。”

    阿娇轻轻嗯了声。

    赵宴平突然低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如果我因为此案得罪了皇上,将来被皇上找借口贬了官职,你会怪我吗?”

    阿娇同样直视他问“如果我怪你,你还会坚持这么做吗?”

    赵宴平脸色微变。

    阿娇在他开口之前按住了他的唇,笑道“不管你得罪谁,我都不会怪你,你秉公办案,便是失了圣心,最差也就是丢了官职回老家继续种地,种地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咱们家里有上千两的存银,种地也能过得舒舒服服,我才不会怨你。”

    她喜欢的赵宴平,便是会体恤百姓、秉公无私的赵宴平,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而是贪恋富贵不敢得罪上头的人,那他早在赵老太太的安排下娶富家小姐为妻了,又怎么会有两人的结缘?

    “做你想做的,不用担心我跟孩子们。”阿娇亲了亲他道。

    她蜻蜓点水,赵宴平捧起她的脸,用力地回了她一口。

    阿娇假装嫌弃地擦了擦脸。

    赵宴平就笑了。

    翌日一早,赵宴平重新穿上红色的四品官袍,去了大理寺。

    今日并无朝会,赵宴平进大理寺不久,御书房传来口谕,皇上叫他过去。

    赵宴平放下手中庄氏案的卷宗,快步去了御书房。

    宣和帝对赵贵妃的宠爱满朝皆知,但从他还是宣王的时候起,宣和帝从未与赵宴平有过任何公务以外的交情,甚至在宫里见面都目不斜视,仿佛他根本没把赵家当姻亲一样。如今君臣见面,宣和帝破天荒地先与赵宴平叙起旧来,关心了一番赵宴平,再提了提贵妃的情况。

    “贵妃很想你们,特别是初锦,过两日你们主动递折子求见,别等贵妃巴巴地召见你们。”宣和帝坐在暖榻上,闲聊家常似的道。

    赵宴平恭敬道“臣遵旨。”

    宣和帝喝口茶,看他一眼,终于提到了潘锐案“蔡歧老了,曾永硕年纪也不小,办案不如以前利落了,区区一个内眷妇人谋杀案这么长时间都破不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趁朝廷大休前把案子破了,别拖到明年。”

    赵宴平领命。

    宣和帝状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朕与潘锐打过交道,他胆小如鼠,此案肯定与他无关,你多审审潘府其他下人,不用浪费时间在他身上。”

    赵宴平长睫微动,察觉宣和帝在盯着自己,赵宴平抬眸,坦诚道“回皇上,凡是庄氏死前接触过的人,都与此案有关,臣会依次审问,若确实有证据能排除潘锐的嫌疑,臣会即刻放人。”

    他省略了一半话,宣和帝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问,“嗯”了声,叫他退下。

    赵宴平低头告退。

    等他回了大理寺,大理寺右少卿曾永硕先朝他倒了一通苦水,那句话皇上也跟他们说了,保潘锐其实简单,难在保完潘锐,大理寺还要再交出一个凶手。可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潘府的哪个下人杀了人,大理寺总不能冤枉无辜吧?

    蔡歧不想冤枉无辜,称病回家休养了。

    这招被蔡歧先用了,曾永硕没那么厚的脸皮效仿,他承认自己不敢得罪皇上太狠,可他也做不到冤枉无罪之人,所以选择了拖。

    “皇上没再换别人主审此案,估计就是在等你回来。”曾永硕目光复杂地对赵宴平道。

    赵宴平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相信我能从潘府那些下人当中找出凶手?”

    曾永硕摇摇头,道“是因为京城的百姓都服你,你若能证明潘锐无罪,那潘锐可能就真的无罪吧。”

    这话就大有深意了,曾永硕审了这么久的案子,心中肯定早有结果,此时居然还说什么“潘锐可能真的无罪”,分明就是在告诉赵宴平,凶手就是潘锐。

    赵宴平不需要这份暗示,该是谁就是谁,他自己也能查出来。

    如赵宴平之前的推测,此案并不难破。

    庄氏死的那晚与潘锐同寝而居,据庄氏身边大丫鬟采菱的回忆,那晚潘锐喝醉了酒,进去不久似乎与庄氏发生了口角,后面就没有动静了。采菱在外面守夜,睡着了,后来三更天的时候,潘锐突然跑了出来,说庄氏暴毙了。

    蔡歧审案时,潘锐交代了一份口供,说他确实喝醉了酒,确实也与庄氏争吵了,睡着睡着突然被尿憋醒,小解完了想到那顿争吵,他烦躁郁闷无法排解,便去院子里坐了很久,坐到困了回去,就发现庄氏已经死了。

    潘锐认为庄氏是采菱杀死的,动机是采菱一直想给他当姨娘,庄氏坚决不同意,采菱越想越气愤,便趁他离开时害死了庄氏,再装作熟睡一无所知。

    这动机乍一听很有道理,然而庄氏身边的几个丫鬟嬷嬷都可以作证,采菱对庄氏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谋害主人,反倒是潘锐,因为家里发达了富贵了有年轻娇艳的美人勾搭了,开始嫌弃早已看腻的原配夫人,却又好面子,不提休妻,反倒要求庄氏自己求去,庄氏坚决不应,潘锐便酒后激愤,动了杀心。

    赵宴平调查过后,确定庄氏身边的丫鬟们的供词一一属实。

    人肯定是潘锐杀的,蔡、曾不想深查才没找到证据而已,赵宴平查验过庄氏的尸身,因为京城的冬天一片严寒,尸身保留完好,便让赵宴平在庄氏两条大腿上找到两条压痕,应该是凶手行凶时,担心庄氏反抗过于激烈惊动外面的丫鬟,故坐在庄氏身上再下的毒手。

    将采菱、潘锐带过来比对,首先采菱能造成的压痕就不合适,而且她一瘦弱女子,坐在这个位置双手便没有足够的力气捂牢庄氏的嘴脸,换成潘锐,压痕、动作都解释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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