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仪芳诧异了一会,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怪异,简直格格不入。宿仪芳不由叹了口气,道:“还是重煜贴心,和饮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像他爹。可惜。”

    可惜,终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这一点侍女不敢贸然接。主子的事情她们哪敢掺和,无论家主还是两位公子,哪一个她们都说不得。别看宿仪芳现在骂家主薄情,可是等凌显鸿回来,宿仪芳和家主依然是至亲至疏夫妻,而两位公子更不必说,一个是养子一个是亲子,哪一个都比她们亲近。她们这些侍女要是真应和了宿仪芳的话,才有的是好果子吃呢。

    侍女为宿仪芳打扇,觑着宿仪芳的表情,小心说道:“夫人,您毕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临山应龙族的嫡支小姐。家主并非是非不分的人,旁的人就算再得宠,也断不会越过您去。您福泽深厚,上有娘家临山撑腰,下有两位公子孝顺,您的福气长着呢。””

    这个旁的人是指谁,再明显不过。

    外面因为白灵鸾诞下二公子的缘故,都抬举白灵鸾一声“白夫人”,可是在宿仪芳屋里,却没人敢称呼白灵鸾为夫人。唯有正妻宿仪芳,才有资格被称为夫人。

    以前宿仪芳一直视凌清宵为眼中钉,一方面是因为女人的嫉妒,另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龙族是等级森森的丛林法则,强者为尊,弱者不配说话。别看宿仪芳现在风风光光地做着正妻,等明日庶子发达了,宿仪芳立刻就会被人从正室的位置上踢下去,换庶子的生母来做钟山的大夫人。

    胜者为王,这就是龙族的法则,便是宿仪芳的娘家也说不得什么。宿仪芳的父亲,当年也是踏着上一任嫡支的鲜血,成为临山之主的。

    所以龙族每一位家主,每一位强者,都是嫡出。之后各族之间通婚,彼此联姻,一来交换利益,二来,增强后代的血脉力量。

    所以一般来说,嫡出子嗣的战斗力是远远超过庶支的,因为每一位嫡子,都是上一任内斗胜利者的子嗣。宿仪芳先前一直很奇怪,她是纯正的应龙一族,父兄俱天赋出众,白灵鸾一个仙魔混血,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超过她的呢?

    事实证明,确实没有超过。

    宿仪芳一想到这点就膈应,她恨白灵鸾,也恨凌显鸿。不过有一说一,凌清宵才是宿仪芳亲生儿子,那宿仪芳的身份危机,其实也迎刃而解了。

    宿仪芳刚才以挑剔的语气对凌清宵指指点点,可是现在,却理所应当地觉得,凌清宵会向着她。

    她养了凌重煜一千年,和凌重煜的母子感情做不得假,凌重煜必然是向着她的。而凌清宵的生母是她,凌清宵总不至于向着白灵鸾那个卑贱的仙魔杂种吧?

    白灵鸾对凌清宵反复无常,时而温柔时而折磨,现在知道了白灵鸾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宿仪芳不信凌清宵能忍下这口气。所以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她生的,一个是她养的,他们俩人都该向着宿仪芳才对。

    宿仪芳下意识忽略了她对凌清宵的苛待。凌清宵从小到大,修炼所需要的灵药物质基本没有按时拿到过,后来凌清宵纯粹靠自己炼化灵气,再不借助外物。这还不止,在两个孩子幼年的那段时间,凌重煜身体弱,时常生病,宿仪芳为了给凌重煜强健身体,每月逼着凌清宵放一碗血,拿来给凌重煜药浴。

    这种事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宿仪芳到底是主母,不会明着做苛待庶子的事,所有事情都是凌清宵“自愿”的。后院的仙侍们虽然不说,可是人人都知道,给二公子送东西,不必送最好的。

    这种状况直到凌清宵升为灵仙,展露出不凡的天资和实力后,才没有人敢明着欺辱了。凌清宵小时候因为物质被扣,又总被放血,修炼进度和凌重煜差不多。所有人都觉得两位公子的资质是一样的,甚至宿仪芳还奇怪过,凌清宵没有资源,怎么还能追的上凌重煜的进度。

    直到凌清宵成为灵仙,再也不必被人擎制,从此修为一骑绝尘,快的让人不敢相信。如果说最开始宿仪芳还是紧张,等凌清宵在一千岁晋升天仙后,宿仪芳感受到的是强烈的危机感。

    她有预感,凌清宵这个孩子,如果不能化为己用,那就不能留着。

    所以她逼着凌清宵自己挖出内丹。仙族后裔都稀缺,宿仪芳身为嫡母,不好明着迫害庶子,那凌清宵自己动手挖出来,总不能怨宿仪芳吧?宿仪芳当日用白灵鸾的性命威胁凌清宵,凌清宵果然什么都没说,就自己拔剑剜丹。宿仪芳当时还有些惊讶,她没有料到这么容易,因为据她所知,白灵鸾对凌清宵并不算好。

    凌清宵这个人冷情,但是也困于情。任何一个对他释放过好意的人,都可以轻易困住他。

    宿仪芳只是没想到,她算来算去,最后还是着了白灵鸾的道。

    难怪白灵鸾当日眼睁睁看着凌清宵自残,神情却一点都不激动,原来,是白灵鸾早就知道!

    这个贱人。

    宿仪芳想到这里又气得心口疼,侍女见状连忙给宿仪芳捶腿,劝道:“夫人勿急。那位虽然瞒天过海,但是她这样一来,也是完全葬送了她和两位公子的情分。她现在看着风光,不过预支了未来的前程罢了。夫人您只要好好经营,日后,两位公子都是您的亲子。”

    “没错。”宿仪芳深以为然,“为今之计,还是以笼络他们兄弟情分为要,我得防着白灵鸾,她最会哭可怜了。”

    侍女应和道:“是呢。二公子重情,他都能为了一个虐待他的养母挖丹自残,夫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二公子必然更加慕孺。”

    侍女本意是奉承,没想到宿仪芳听到却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如此。怕的是他被白灵鸾养歪了性情,嫉妒重煜,处处都要和重煜比。我生怕掏心掏肺养了许久,倒给自己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这话一下子让侍女没法接了。她心说凌清宵被苛待了一千年,雷劫当日宿仪芳和白灵鸾都本能保护凌重煜,凌清宵心里有怨,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现在宿仪芳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一个本来就被亏欠的孩子指指点点,侍女一个外人听着,都挺寒心。

    宿仪芳今儿难得好性,又问:“你们说,等凌清宵回来后,他们两人,我该以哪一个为先?”

    这是个送命的问题,宿仪芳刚刚才说过凌清宵“白眼狼”,仙侍们哪敢说实话。其中一个有脸面的侍女说道:“夫人,母子情分并非只看血缘,相处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两位公子都是您的至亲骨肉,您一样对待两位公子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许是侍女说出了她满意的答案,宿仪芳舒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因为血缘就硬生生磨煞了一千年的母子感情呢?孩子是无辜的,重煜又心性纯孝,侠肝义胆,这样的孩子,招人疼再正常不过。反而是凌清宵,他太孤僻也太偏激了,我虽然心疼他,可是谁愿意整日和一个心怀仇恨的冰块待着。他的状况又不是我害的,和我摆什么脸色?他若是能改改这个性子,我愿意把他当儿子疼,如若不然,也只能多在物质上补偿他些,想让我拿出和对待重煜一样的感情,恐怕不行。”

    两边的侍女只能轻声应是,没人敢接茬。宿仪芳拿定主意,想起凌重煜还在宿饮月那里,免不了要问一句:“饮月真的被伤到了?伤势严重吗?”

    对于这一点侍女也有些尴尬,表小姐生病,能严重吗?侍女委婉说道:“老毛病了,不妨事。”

    宿仪芳点点头,不必多说,她也懂了。宿饮月是宿仪芳哥哥的独女,龙族子嗣不容易,临山已经做好这一代只有一个宿饮月一个孩子的准备。也是因此,宿饮月被娇惯的厉害,颇有些无法无天。

    比如这次,宿饮月即便天身体弱,但也毕竟是个龙族,怎么至于动不动受伤,动不动生病?宿仪芳太明白自己的侄女了,这次,必然又是装病。

    宿仪芳觉得不成样子,可是想到宿饮月的目的,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算了,她也是小女儿算计,由她去吧。”

    宿饮月的心思人尽皆知,宿仪芳和临山宿家都是默许的,连凌显鸿,也是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

    天界虽然统称他们为龙族,其实龙族内部也有许多分支。最笼统的分法,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魑龙,而最古老的龙族,还是属苍龙。

    钟山是苍龙祖地,包括天帝如今那一族的青龙,其实本来是苍龙的一个分支,后来独自分出去了。后来青龙族出了位天帝,青龙一族都跟着飞黄腾达,从中重天迁到了上重天,占据了最好的灵脉昆山,成了龙族之首。

    鉴于龙族的光荣传统,青龙一家强了,其他所有龙族都要被打压。各族为保自家资源不被吞并,只能两两联姻结盟。凌清宵便是苍龙和应龙联姻的产物,无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后代能力考虑,继续苍龙、应龙两族的联盟,才是明智之举。

    先前他们不知道凌清宵才是嫡子,一直默许宿饮月和凌重煜走得近,甚至两方家长都是鼓励的。现在真相大白,身份可以替换,感情却不行。

    宿饮月已经对凌重煜情根深种,宿仪芳也舍不下自己疼了一千年的儿子,下一代集结两族资源的联姻,显然要落在凌重煜头上了。

    既然宿饮月没事,宿仪芳也不再多问,她也乐于让两个孩子培养感情。宿仪芳高居庙堂,都听说过凌重煜和一个资质平平的女弟子走得近的传言。

    凌家这些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贵族千金不选,非要和师妹纠缠不清。凌显鸿和白灵鸾是这样,换成凌重煜,竟然还是一样。

    宿仪芳问:“那个姓云的女子怎么样了?”

    “她还算安分。”侍女回道,“今日她也在现场,大公子为了降服凶兽铁面无私,她似乎因为这些事,和大公子生分了。”

    “呵。”宿仪芳冷笑一声,道,“不知所谓。不过一个灰头土脸的低等种族罢了,先让人盯着,若她识趣,不再纠缠着重煜还好,若是她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是。”侍女应下。随后她怔了怔,似乎想起另一个人:“夫人,二公子身边那个女子……”

    宿仪芳这才想到凌清宵也带回来一个女子,云梦菡好歹知道来路,但是凌清宵身边的女子除了名字,其他一无所知,宿仪芳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

    宿仪芳也有些头疼,她对于无权无势、出身下重天的云梦菡打压起来毫不手软,可是换成背景成谜的洛晗,就不敢冒失了。宿仪芳想了又想,最后斟酌道:“罢了,他难得有走得近的人,随他去吧。”

    凌清宵并不负责家族联姻,所以他的感情状况,也就没那么紧要。最重要的是,宿仪芳不觉得凌清宵是个会动情的人。

    那就更无所谓了。

    ·

    清晨,云雾袅袅。云海之上灵光闪烁,太阳尚未升起,钟山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广场上,许多低阶弟子在掌教的带领下练剑。再高阶一些的弟子不必集体做早课,可以自由安排晨练时间。

    云梦菡和凌重煜闹僵了。凌重煜的传讯符被云梦菡拒绝,凌重煜无法,亲自来弟子舍院来找她,然而每次云梦菡或者不在家,或者不方便,总之闭门不见。

    这么几次后凌重煜也恼了,他是钟山大少,从小被周围人捧着长大。以他的身价,主动来寻找云梦菡就已经是极致,被拒绝了一次两次后,他怎么会再来?

    云梦菡和凌重煜陷入冷战。往常云梦菡都跟在凌重煜身后,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社交生活,现在没有凌重煜,云梦菡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她只好跟着同院舍的师姐妹,她们去哪儿她去哪儿。

    今日也是一样,云梦菡跟着师姐妹来练剑,走到乾阳门时,一个师妹忽然拉同伴们的衣服:“快看,那是不是二公子?”

    众师姐妹连忙抬头望去,不错,在层层白玉台阶之上,一个白衣身影侧立在乾阳门前。他白衣墨发,衣服纤尘不染,衣摆在清晨的风中微微拂动着。

    众师姐妹欣喜又紧张地相互推搡:“真的是二公子,快看我的头发乱吗?”

    “可惜我今日没穿新仙裙。仪鸾阁出了新的法衣,走动时会有花瓣飘落,我特意花了大价钱买的!早知今日会遇到二公子,我今天就换上了。”

    她们几个慌忙检查仪容,还要努力做出矜持端庄之态。二公子仙姿凛然,举手投足间回风流雪,最不喜欢冒失粗鄙的举动。周围的女子一阵骚动,云梦菡混在人群中,有些无所适从。

    云梦菡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凌清宵,她心里忽的轻轻一动。

    乾阳门是她去练剑的必经之路,这几日她和师姐妹们一起行动,出门时间大致是固定的,经过乾阳门的时间也能很轻易推算出来。凌清宵是不是专门在这里等她?

    云梦菡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不光是她有这种猜测,其他几个师姐也有。众人用余光瞥云梦菡,内里各怀心思,云梦菡装作对那些视线一无所觉,按捺着心情提起长裙,缓步往台阶上走去。

    云梦菡才走到一半,忽然见凌清宵动了。她讶然抬头,见看到凌清宵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云梦菡只来得及看到凌清宵纤白的衣角,以及一张清冷无双的侧脸。

    云梦菡眼神下意识地跟着他,她回过头去,只见凌清宵走下台阶,倏忽间就在原地消失了身影。而此时,他身上清冽的寒气尚未消散,长阶上依然留着一股清极锐极的冰灵气。

    几个师姐妹一起炸了锅:“他走了?他不是在等云梦菡,那他在等谁?”

    凌清宵提早到乾阳门,他在乾阳门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洛晗睡过了。

    第25章 浮云

    又过了一刻钟, 凌清宵重新出现在乾阳门。而这时, 他身边跟着另一个白衣女子。

    洛晗无精打采, 被早晨的风一吹, 越发困顿交加。

    钟山在云层之上,本来高度就高, 再加上此刻太阳都没有出,清晨的风吹来,相当冻人。

    洛晗低头看了眼时间, 心态崩溃了:“才刚过六点,你疯了吗这么早拉我出门?”

    “都卯时初了,低阶弟子早课都要结束了。”凌清宵脸色肃穆, 道,“今日只此一次, 以后不许这么晚了。明日最低卯正一刻, 必须到达乾阳门。”

    洛晗默默抱着胳膊, 觉得这样的生活比她高三都过分。洛晗蔫巴巴跟着凌清宵上台阶, 嘴里喃喃:“太阳都没出,真的太早了。”

    凌清宵没有理会洛晗的抱怨,只是伸出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东方,淡淡道:“已经日出了。”

    洛晗回头看向东方,此刻东方云海已经是一片绯红,忽然一轮圆日跃于云层之上,仿佛一眨眼的功夫, 太阳就完全升起来了。

    洛晗不由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凌清宵立在她身边,见状低声道:“走吧。”

    洛晗点头,跟着凌清宵往乾阳门里走去。

    果然,洛晗达到时,练剑的弟子们已经结束了早课,此刻三三两两散在广场上。他们看到凌清宵,远远就相互拉扯示意,但是没一个人敢上来搭话。

    凌清宵不必和普通弟子一样在广场上练剑,他有专属的修炼之地。凌清宵一直把洛晗带到一个悬崖边,洛晗正要询问,就见他打了个法诀,随后云层中浮起点点石块,大小不一,蜿蜿蜒蜒通往云层深处。悬石的尽头,是一块倒锥状的巨石。

    洛晗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切。凌清宵召出飞云台后,微微后退一步,示意洛晗先走。

    悬崖边就停着一块浮石,洛晗试探地迈了一步,踩上去意外的踏实,要不是它漂浮在云层之上,洛晗几乎以为自己还踩在地面上。

    洛晗站在石头上后,望着前面另一块隔了差不多有一米半的浮石,陷入沉默。

    洛晗问:“如果踩空,会掉下去吗?”

    凌清宵关了禁制,静静道:“当然。”

    洛晗默默地嘶了一声:“你让我上来之前,可没和我说这回事。”

    凌清宵耐性好,依然不紧不慢地等着她:“你学过飞行术,就算掉下去,也不过是再飞上来。”

    听听,这说的叫人话吗?洛晗试探地看了看底下的云层,立即头晕目眩。

    “我好像多了个毛病,我恐高。”

    “无妨。”凌清宵口吻依然平静淡然,“练多了就能治好。纸上谈兵无用,你昨日学了轻身术,正好今日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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