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晚了,暑气散了不少,娄影给池小池买了份鸡蛋仔,让他抱着啃,载着他慢慢往回程骑去。

    他说:“明天我们去滑冰吧。”

    池小池接道:“下午去打台球。”

    娄影笑:“好,记住了。”

    夕阳一寸寸向西坠去,把两个少年的影拉得老长。

    ……

    另一边。

    朱守成倒是真的被折腾病了,住了院。

    那一梦给他造成的影响着实不小,他回房不久就上吐下泻,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一趟趟跑厕所,吓得邻居叫了救护车。

    经过诊断,是应激性的肠胃炎。

    池母没想到朱守成不是推诿,是真的有病,再想起自己同邻居嚼的舌根子,就有点讪讪的,还特地买了几样水果,带着池小池去医院探病。

    池小池不仅乖乖地去了,还在病床跟前一口一个甜甜的“朱老师”,口口声声盼着他快点康复。

    当天晚上,朱守成又发了噩梦,虽然与池小池无关,但当他大叫着醒来时,刚有点起色的情绪病再次发作,又是一轮天昏地暗的折腾。

    池母看到一脸憔悴的朱守成,总算是断了让他为池小池补习的念头。

    瞄来瞄去,她又瞄上了娄影。

    在娄影把事情挑明、公开闹了一场后,楼里没人敢再瞎议论娄影偷窃的事情,都在八卦楚姨当众出丑的糗态,偶尔有讨论娄影的,最终也是酸两句“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哪里用得上动手”、“那他到底偷没偷啊”、“谁知道,楚姨都不敢报警,应该没有吧”,也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池母请了娄影来家里吃晚饭,同样的一桌好菜,同样的一套夸他学习好的奉承,目的便是请娄影继续为池小池免费补习。

    娄影面不改色,礼貌地对池母点点头,并不急于答应,而是转头问池小池:“你还愿意吗。”

    池小池一本正经道:“我考虑看看。”

    池母以前可说了娄影不少坏话,还担心过这件事办不成,好容易等到娄影松了口,她本来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儿子不省心,还在装腔作势地拿乔,怕是又想趁机偷懒,她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冲娄影笑道:“这孩子开玩笑呢。他可乐意让你教,平时没少在我面前说你好话……”

    娄影望着池小池,温柔笑道:“是吗?”

    池小池低头扒饭。

    池母笑道:“这小子还害羞呢。”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池小池的拖鞋端端正正摆在脚下凳前,一双光溜溜的脚踩在娄影脚面上,踩水似的踩来踩去,想观察娄影的神态变化。

    没想到,娄影腰板儿笔直,一张脸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池小池不免失望,把脚往回抽时,右脚却被娄影用一双脚盘住,卡得稳稳当当。

    池小池脸微微红了,往回挣了好几下,娄影也没有松,直到一顿饭毕,池母起身收拾餐具时,池小池才有点慌乱地穿上拖鞋,瞪他一眼,却看他温和地对自己笑,顿时老实了,鹌鹑似的去收拾东西。

    打打闹闹的一个暑假就这样匆匆而过。

    朱守成住院半周后就回了家,一直病病歪歪的,时不时发噩梦,肠胃炎好了又发作,病症断断续续一直没离身,一个半月过去,他剃干净的头发倒是养了起来、挡住了结痂的血疮疤,可一到学校,所有熟识他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只一个暑假的工夫,他迅速消瘦了下去,原来还算高壮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精华,脸色青黄,颧骨都凸了出来。

    好在朱守成的人缘不错,还有单身的中年女同事,为他带了好山药补身体。

    朱守成勉强笑笑,找了校长,想被调任到一年级带学生。

    他需要相看新的猎物,好转移池小池为他造成的影响。

    对于池小池,他是半分兴致都没有了。

    朱守成无意探究那个怪梦的来源,他只想离开这个煞星,去寻找一段新的爱情,好冲淡这段莫名其妙的阴影。

    正式开学后,得知朱守成要被调走,他的学生们一片哀声,有几个小女生还哭着跑到办公室里,求朱老师不要走。

    朱守成温言软语地把她们哄走后,同办公室的老师纷纷艳羡道:“朱老师,你的学生缘可真好。”

    朱守成低头批改作业,玩笑道:“孩子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宝贝儿,我们不好好珍惜,可是会遭天谴的。”

    朱守成早早熟悉了花名册,只花了一节课时间,他就把新来的孩子对号入了座。

    这些小孩儿没有一个像池小池那么极品,这让朱守成遗憾之余,也难免庆幸。

    看来他和池小池无缘,注定吃不到这山珍海味,那就吃点粗茶淡饭,调理一下肠胃也不坏。

    很快,到了朱守成最喜欢的眼保健操时间。

    眼保健操时,所有的孩子都会闭上眼,而他作为班主任,必须巡视监督,这样一来,他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打量和比较每个孩子的五官长相。

    而这些小羔羊一个个紧闭眼睛,丝毫不会觉察。

    朱守成极爱这种选妃一样的感觉。

    这群孩子都是小升初升上来的,又逢刚开学,摸不准新班主任的脾气,因此一个比一个乖巧驯从,跟着广播节奏,一下下按揉着睛明穴。

    朱守成刚把目光转到一个看上去睫毛极长的男孩子脸上,广播里报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眼保健操背景音乐,突然变了调子。

    轻柔的音乐声,被一个朱守成异常熟悉的人声所取代。

    “小池,你腿很白啊。”

    “你乖乖的,乖乖的。”

    “别告诉你爸妈,他们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朱老师会待你好,会好好疼爱你。”

    “真乖,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到床上来,把腿张开来,让老师摸摸……”

    除此之外,内中还有少年无措的呜咽声,听起来可怜至极。

    朱守成只在听到第一句话时,便骇得面如土色。

    这分明是他在第一个梦里……对池小池说过的话!

    可,可梦里所说的话,怎么会……

    班里的孩子听到音乐停了,不由放下手,窃窃议论起来。

    朱守成已经没那个维持纪律的心思了,头脑一片混沌,根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不多时,他便如梦方醒,拔足向外冲去。

    走廊上已经站了几个老师,统一地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朱守成的班级。

    大家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会听不出朱守成的声音。

    ……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朱守成用这样的声音哄学生了。

    朱守成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示众,这种被万人逼视的错觉令他冷汗透背,几乎是落荒奔走,跌跌撞撞地奔下楼去。

    他跑到学校的播音办公室前,抬手砸门:“广播室的李老师呢?在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停下来!”

    李老师背对着他,站在频道灯乱闪的控制台前,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我控制不了,它突然就……”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清来者是谁后,眼神便慢慢地变了。

    她盯住朱守成苍白而满布汗珠的脸,神色中满布疑云:“……朱老师,这里面,是你的声音吧?”

    第260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四)

    剧烈的耳膜轰鸣间, 朱守成想, 这一定是噩梦。

    ……真实的噩梦。

    又是和池小池有关的噩梦。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 他在梦里同池小池的私密呓语, 为什么会被人录下来,当众播放。

    想通这一点,他整个人便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周围杂音渐多, 越来越多前来询问情况的老师来到了广播室附近,把这位金牌老教师沉默地团团围在中央。

    面对着广播室李老师的目光, 朱守成干干笑了一声,倒退一步, 又转头看向熟悉的同事的脸。

    怪异而陌生的目光宛如兜头浇下的胶水,泼了他一脸,羞耻感像硫酸一样贴着朱守成的脸颊灼烧,恨不得从他脸上炙下一层皮来。

    这感受是如此真实, 以至于朱守成怪笑两声, 张开手臂, 面向那龌龊不堪的录音的来源地, 摆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大声道:“好, 一次不够,两次不够,给我来第三次, 是吧?”

    在场的老师都被他半疯癫的模样唬住了, 个个面面相觑, 有个膀大腰圆的男老师带着负责学校设备调试的师傅毫不客气地挤开堵在门口的朱守成,进入广播室:“这放的什么鬼东西?让孩子听见像话吗!”

    李老师心有余悸地望一眼眼珠赤红的朱守成,满头大汗道:“不知道,设备突然失控了……”

    在紧急抢修时,污秽的声音持续进行着立体3d环绕,已经有班主任折回教室,急急组织学生们离开教室,暂时去操场上躲避。

    然而,眼保健操的喇叭连通全校的教室,从各个教室里隐隐透出的声音,鬼魅似的,在白日的校园里逡巡回荡。

    已经有学生认出来广播里是谁的声音了。

    这个年纪的学生从来藏不住事,一有发现,马上传起了小话。

    但是,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朱守成本人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

    有过两次经验后,朱守成不可能再怕第三次。

    他轻蔑地斜睨着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年轻小教师,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再输给幻觉了。

    只要他足够沉着,他就能掌握梦境的主导权,从自家的床上醒来……

    在朱守成反复说服自己时,副校长沉着一张脸,匆匆赶来。

    迎面撞见没事人似的朱守成立在广播室门口时,副校长苍老的脸上绽出几丝怒意,但更多还是不可思议。

    ……朱守成是他们学校的招牌教师,资格第二老,在学校门口的金牌教师榜上顺位第三,可算得上整个中学的门面之一,怎么会对孩子做出这样的恶心事儿来?

    副校长来不及呵斥他,先是问调试工什么时候能把设备修复,得到一个含混不清的“我再看看”时,已是有些上火了,一转头看到朱守成那张强作无所谓的脸,神情更寒了几分,连客套都省了:“到我办公室来。”

    朱守成决定不听从这梦中npc的调派:“我不去。”

    副校长火气陡然升起:“‘不去’是什么意思?”

    朱守成保持沉默,而这份沉默无疑更激怒了副校长。

    他指向最近教室的喇叭,手指气得乱颤:“你别告诉我,这烂糟事儿真的是你做下的?!”

    “是啊。”既然知道身在梦里,那朱守成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我又怎么样?”

    四周的人齐齐勃然变色,就连副校长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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