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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秀才在谭家做了十五年开蒙先生。两个月前的一场风寒,陡然就将他的命夺了去。

    楚杏姑自小有弱症,亲事一波三折,楚秀才突然没了,越发没了着落。

    接连打击,杏姑没如何,她唯一相依为命的老娘却病倒了。母女两个都要靠药续命,亲戚朋友见状无不避的远远的。

    天寒地冻,房顶漏了也无钱修缮,药吃不起了,家里的米粮也见了底。

    杏姑母女两个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上了谭氏的门,请求谭氏帮扶一二。

    到底楚秀才在谭家做了十五年的教书先生,项宜知晓后,直接将这母女安置在了谭氏善堂,又延医问药替母女诊治。

    这母女二人自是感激不尽。

    可还没过三五日,这事传了出去,谭家的族人竟闹了起来。

    “楚秀才在世的时候,是谭家给了他饭碗,月月发钱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不然他一个寒门庶族的秀才,怎么可能安稳在谭家教了一辈子书?”

    “他不感恩戴德,怎么现在死了,妻女还赖上谭家了?”

    他们都要把这寒门庶族的母女撵走。

    原本世家大族同寒门庶族并无太多交集,若是有寒门子弟科举顺畅,兴许还能与世家联姻。

    可是近些年,世家与寒门之间关系却冷了下来。

    世家看不起寒门穷酸做派,都道便是做了官的寒门子弟,也多半汲汲营营丢了读书人的风骨。

    寒门也瞧不起世家仗势欺人,认为他们在各处虎踞龙盘,连科举都要握在手中,让寒门书生倍加艰难。

    寒门人多势众,世家占据高位,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乡野之间,到处都有无形的紧绷气氛充斥。

    从前还常有世家接济寒门的事情,如今,若非是写了投靠书前来投靠,世家多半不会对寒门有什么帮扶。

    楚杏姑母女的事情,谭家族人不愿意,还道年成不好,宗家不该把钱用到外人身上,闹腾着要把杏姑母女撵走。

    这些闹事的谭氏族人,都是些自己过得不好的,在外面没本事赚钱,只能从族里捞点钱,眼下见族里出钱给旁人花,便如同花了他自家的钱一般肉疼。

    项宜原先没准备理会他们,但他们还是闹到了秋照苑赵氏那里。

    赵氏最不耐管这些事。况这般情况,撵了杏姑母女过于无情,而照顾杏姑母女,这些族人口中是没什么好话的。

    她不接手此事,让项宜看着办。

    当下,这些族人一早便到善堂聚在一起说三道四。

    “不是我们不饶你们,是今年大家都不好过呀?又不单单你们不好过。”

    “说到底,你们母女不是我们谭氏的人,识相点赶紧走吧。”

    还有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长下巴瘦脸,目光厌弃地打量着病弱的杏姑。

    “你一个未出阁的寒门女儿,赖在我们谭家又是怎么回事?还想伺机嫁进来不成?”

    她说着,啧了一声,“最好别打这个算盘。”

    这话出口,楚杏姑本就发白的脸,褪的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了。

    她娘听了这话,更是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谭有良家的,你别血口喷人!”

    眼看着就要吵了起来,这时有小丫头喊了一声。

    “宗家夫人来了!”

    众人都是谭氏旁枝,一看宗家的夫人来了,纷纷安静下来,朝着项宜看了过去。

    那瘦长脸的夫人谭有良家的,嘴皮子最是利索,先前闹到赵氏出便是她起的头,当下问道。

    “宗家夫人,这楚家的母女在咱们谭氏的善堂吃住三四天了,谭氏是世家大族,这宿钱、饭钱、药钱可以不要,但她们不能就这样吃住下去吧?”

    谭有良家的说得义正言辞,说完还极快地看了杏姑一眼,见杏姑穿着孝衣一脸病容,颇有些病西施的样子。

    也正因如此,竟让她不争气的儿子上了心。

    可笑,一个寒门庶族的女儿,就是长得似天仙,也不能进他们世家的门。

    谭有良家的把话说了,众人也都跟着吆喝着让项宜今日就把人撵走。

    杏姑母女脸色灰败,不安地攥着手边的包袱。

    项宜目光轻轻从众人身上扫过,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我今日过来,就是跟各位说一声,杏姑母女可留在谭氏善堂养病,不必离开。”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

    连杏姑母女都完全没能想到。

    谭有良家的立刻急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看住项宜,“难不成是老夫人的意思?”

    她拿赵氏来压,项宜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老夫人体乏,令我照着族规办事。”

    她说完,目光再次在众人脸上扫过。

    “按谭氏族规,凡宗族子孙,及与宗族交善之邻里,贫穷相给,祸难相恤,疾病相扶,此乃家世延长之道也。1”

    “楚先生在谭氏族学做了十五年教书先生,难道不是交善邻里?楚先生过世未至百日,妻女有难,谭氏为何不该救助?”

    “杏姑母女可以继续住在善堂,凡延医问药的耗费皆有族中承担,至病情有所好转再搬离。”

    项宜与杏姑母女并不相熟,但楚秀才为谭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不该寒了他妻女的心。

    族规当前,众人一时都不敢反驳了,只有谭有良家的不服,开口想争辩什么。

    但项宜先她之前,悠悠提了个醒。

    “再有阻拦此事者,便是藐视族规,必施以惩戒。”

    秋风将善堂里的浊气扫荡的一干二净。

    谭有良家的想要说得话,被阻在了口中。

    杏姑母女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相互搀扶着要给项宜磕头谢恩。

    项宜连忙示意乔荇将两人托了起来。

    “我也只是照着族规办事罢了。”

    项宜说完,吩咐了看管善堂的谭庆山夫妇,将杏姑母女的支出记在账上,方便厘清。

    所有事情吩咐完,项宜便也不在多留了,跟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寒风旋起了地上的落叶。

    她们还没走远,闹事的谭氏族人们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耐不住了。

    谭有良家的直接道。

    “呀,老夫人做宗妇的时候,都不曾拿族规压过我们,她项氏凭什么?”

    “是呀,她凭什么啊?我们这些宗族子弟还没人照应呢,她倒是急着去照应庶族寒门。”

    有人这么说,忽然就有人想起了什么。

    “我明白了,她不也是出身庶族寒门吗?难怪不与咱们这些人亲近,只把咱们当贼防!”

    这话一出,众人对项宜的不满立刻如开了水的沸泡涌了出来。

    “可不是吗?每次配合官府搭棚施粥她最紧要,咱们想从中捞点油水,她都要一笔笔记账。”

    “合着她花咱们谭氏的钱,去救济她的同族去了。”

    “啧啧,也不是一定是花光了,说不定搬回娘家去了,毕竟项家被抄了家,可不得拿咱们的钱给他娘家贴补贴补?”

    项家被查抄的事,从前也是震惊朝野的大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谭有良家的见众人都这么说,直接冷嘲热讽起来,

    “一个贪官污吏的女儿,仗着旧婚约硬生生嫁进来的,脸皮都不要了,能是什么好人?她说什么事事记账,要我说,只怕她自己的账最禁不住查!”

    众人连声道是。

    但项宜是宗家夫人,是宗妇,不是他们这些旁枝族人说查就能查的。

    能查项宜账的人也并不多,德高望重的族老不会去查一个小妇人的账,老夫人赵氏又是闲散的性子不会没事找事。

    除非,谭氏的宗子、谭大爷谭廷回来了。

    第2章

    项宜还没走远,刺骨的寒风毫不挑拣地将这些话都送了过来。

    乔荇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我这就去找他们去......”

    她转身欲去,被项宜一声叫住了。

    她嗓音中情绪淡淡,甚至还带着些许无所谓的笑意。

    “是与不是,是我们眼下能辩出来的吗?”

    乔荇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家老爷项直渊,可是的的确确被判了贪污罪名流放的,多少人为老爷鸣冤翻案都没能成。

    她怎么辩呢?

    何况当年,夫人也确实是拿着旧日婚约上门,这才有了眼前这桩亲事的。

    可那时,夫人的弟弟妹妹一个奄奄一息病倒在榻,一个被人欺凌科举无门,夫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所有人都笑话她连脸面都不要了,上赶着前来攀附。

    乔荇至今还记着夫人那时,衣着单薄地立在谭家门前的风里,告诉她。

    “他们怎么说我无所谓,谭家怎么对我也无所谓。我是长姐,父母没了,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活不下去。我也是项家的长女,不能让亡父一直背负这样的罪名,总要想办法让项家翻身。”

    她就这么嫁进了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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