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双手举过头顶,随后摇了摇手臂,肩胛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他阖上书,回头看着怀荆,笑道:“怀解元。”

    怀荆和衣而卧,阖眸道:“不是说了别这么叫我。”

    唐文老家是信阳的,为人相当热情。

    “为何不能叫?为何?!你可知你身后都甚么人!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廷、个个都是世家大族,可你居然是乡试榜首,我若是榜首,我老娘天天这样叫。”

    怀荆沉默。

    唐文将手臂杵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怀荆道:“欸,怀解元,我怎么一天天都瞧不着你读书,我可好奇,你整日出去和刑部那帮差役携酒,是如何考上解元的?”

    怀荆坐起身,默不作声地披上了大氅。

    唐文一见他要出门,立马又道:“昨儿就一天莫影子,又去携酒??京个恩还废赖不?”

    怀荆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这句话——昨日就一天没影子,又去喝酒??那你今晚上还回来不?

    “不回。”怀荆拍了拍唐文的肩膀,道:“唐兄,怀某劝你一句,空下来还是好好练练官话,不然殿试要吃亏的。”

    唐文皱眉,一脸不可置信道:“我这官话不地道?不得劲?你听不懂?”

    怀荆抬手扶了下额心,“是我多言。”

    怀荆还没走到门口,唐文又喊道:“怀解元。”

    怀荆回头看他,“还有事?”

    唐文道:“马上就过年了,我给家中爹娘妹子写了信,你写不写?明早我去驿站寄信。”

    怀荆眸色一怔,喉结微动,道:“多谢,在下都已问候过了。”

    唐文点了点头,“那我不啰嗦了,你少喝点。”

    ——

    时间一天天从指缝溜走,自那夜过后,萧聿一直没来后宫,听闻陕西渭南、华阴一带发生了地震,伤亡惨重,又逢冬季,每隔几户便有人办丧事。

    皇帝似乎和从前一样忙。

    而她的生活依旧单调,唯一的要紧事,便是去慈宁宫请安。

    楚太后如今身子不爽利,并不要求后宫妃子日日去请安,但隔两日去一回,也是要命的事。

    竹心对镜替秦婈梳妆,道:“主子,眼下灾情严重,奴婢就不在发髻上给你插珠钗了。”

    秦婈点头笑道,“衣裳就拿那件青色的。”

    竹兰笑道:“奴婢去拿!”

    后宫嫔妃齐聚慈宁宫。

    楚太后见秦婈带着萧韫来了,立马笑道:“韫儿,来,到皇祖母这来。”

    萧韫走过去,恭敬行礼,慢声慢语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萧韫开口晚,虽然都能听懂,但说起话来,还是有些生疏。

    秦婈来之前便叮嘱他,想说什么就慢慢说,不必着急。

    孩童的声音本就清甜,再配上这慢声慢语口吻,说起来话来就跟撒娇无甚区别。

    楚太后摸了摸萧韫的后脑勺,抬眸对秦婈道:“大皇子的性子,照之前确实开朗不少,你有功了。”

    秦婈道:“那都是太傅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楚太后嘴角提了几分笑意,又对柳妃道:“柳妃,眼下朝廷灾情紧张,你肯带头节约宫中开支,这很好。”

    柳妃道:“太后过誉,臣妾与姐妹们都是妇人,帮不上陛下的忙,能做的也就是节省些用度了。”

    话音甫落,薛妃这刺头忍不住“呦”了一声,“哪里是过誉!依臣妾瞧,柳姐姐以前就是百年松做柴烧,大材小用,今儿才用到地方。”

    后宫权利更迭,比起秦婈,薛妃近来更看不惯柳妃,说话夹枪带棒,不是明讽就是暗刺,想来是六宫协理大权被夺的恶气还没咽下。

    赢家总是对输家要宽容几分,柳妃不跟她一般见识,主动岔开了话。

    今日这火星子,好不容易是灭了。

    可就在这时,那位白玉无瑕的高丽美人李苑,却突然开了口,“臣妾今儿怎么瞧着秦婕妤越发圆润了,莫非是……”

    莫非是。

    不得不说,这三个字就非常有灵性了。

    皇上前阵子没少夜宿景阳宫,李苑这句话,分明是在暗示,秦婕妤可能有喜了。

    话音一落,太后、柳妃、薛妃的眼睛齐齐落在她身上。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秦婈回头与竹心对视,暗示地瞥了眼自己的裙摆,低声道:“你今早不是还说我瘦了?”

    秦婈心里清楚,这深宫里再也没有比身怀龙嗣更招嫉恨的事,眼下她只想与儿子安稳度日,实在受不得李苑煽风点火。

    竹心立马会意,便道:“自打传来灾情,婕妤便一直吃素,半点荤腥都没沾过,确实瘦了一圈,就连这马面裙都是尚衣局改过的……”

    李苑眯眼看她一眼,笑道:“妹妹别急,许是我看错了。”

    小皇子似乎感觉到了危急,他快速走到秦婈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目光淡淡地扫过李苑,抿唇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皇。

    秦婈连忙勾了下小皇子的手心。

    楚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韫。

    从慈宁宫出来后,竹心忍不住低声感叹道:“主子,大皇子今儿是在给您撑腰呢。”

    秦婈叹了口气。

    心道:连你都看出来了,那些人精自然也能。

    正思忖着,萧韫捏了捏秦婈的手,十分自然地伸出双臂。

    这是走累了。

    秦婈蹲下身,给他抱了起来。

    竹心道:“婕妤怎么不坐轿辇?”

    秦婈道:“在宫里便是一直是坐着,还是多走走好。”

    回到景仁宫时,宫人们都在挂春联、贴门神,脸上个个洋溢着喜气。

    秦婈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见竹兰竹心推门而入,柔声道:“主子,柳妃娘娘派人给您和大皇子送了皮毛和锦缎来。”

    柳妃?

    秦婈道:“拿过来,我看看。”

    “这呢。”竹心把单子交给秦婈,又道:“翊坤宫的大宫女说,眼下宫中节省用度,这是柳妃单独给您的。”

    秦婈拿过瞧了一眼。

    妆缎二匹、乌拉貂皮四十、帽缎二匹、高丽布五匹、绒十斤、棉线四斤……

    差不多都是妃位的标准了。

    秦婈道:“你们先收起来吧。”明早她去翊坤宫道谢。

    竹心道:“是,奴婢这就去。”

    夕阳西下,天空染了一片红晕,光秃秃的树枝迎风簌簌作响,秦婈在屋里陪萧韫读三字经。

    大皇子在一旁摇头晃脑,秦婈托腮看着窗外的春联愣神。

    儿时每逢年节,镇国公府都热闹的不像话,宾客络绎不绝,笑声总是不断,她常依偎在母亲身上,和苏淮安拌嘴。

    说不过,她就告黑状,左右爹娘都是向着她的。

    苏淮安总是佯装生气地用手指敲她的头,再道一句,“你给我等着。”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苏淮安是根本不会同自己生气的。

    想到苏淮安,秦婈不由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那人让盛公公当着自己的面说,薛襄阳找到了苏淮安的线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萧韫见秦婈出神,扯了扯她的袖口,唤了声阿娘,秦婈没听见,他立马就坐不住了。

    书一扔,拱到她身上,伸出五根短手指,在秦婈眼前晃了晃。

    “阿娘!”

    秦婈感受到了身上热乎乎的一团肉,不由失笑道:“怎么了?”

    萧韫认真道:“阿娘,是不是……在想父皇?”

    秦婈一怔,细眉微提,“唔……母妃在想别的事。”没想你父皇。

    萧韫又道:“那,母妃,就不想父皇吗?”

    秦婈看着他的目光,笑道:“是不是你想陛下了?”

    萧韫坦荡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纪的皇子,都是望着皇帝的背影长大的。

    他对皇帝,依赖有之,崇拜有之,敬畏亦有之。

    秦婈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鼻子,道:“近来国事繁多,等再过两日,皇上便会来看你的。”

    小皇子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秦婈坐在妆奁前,对镜卸下珠钗。

    她一向爱洁,入冬也要日日沐浴。

    天色一沉,她的身子也跟着沉入水中,香肩微露,湿漉漉的长发全贴在胸前,正阖眸休息,就听竹心敲了敲净室的门,道:“主子,您快些,陛下到了。”

    第40章 陪伴(捉虫) 可我现在就想要你。

    “主子,您快些,陛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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