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和的情感认知开始扭曲了。就仿佛分裂的两端被摆上了同一支天平,而道德与理性悄悄地成为了审判者。它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冷静却又超然地说出最残忍的论断。

    矛盾吗?痛苦吗?无法理解?

    ——只因为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错。

    一颗石子,三条人命。一段被封存的罪恶秘密。

    那恐怕是许磊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叛逆出格。却成为了他此后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颗小小的石头,就这样长在了他的意识深处。一点点扩大、增长,最终变成了一颗沉重的灰色巨石,填满他的灵魂,压垮了他的意志。

    肖染至此,终于能够解释许磊所有的病症。

    那些抑郁、自卑,不被承认的自我。

    隐含至深的分离焦虑,乃至强烈的自罪与自毁倾向。

    家庭赋予人的意义,远比人们所以为的还要深重而长远。

    因为那里,本该是最初的“爱”的发源地。

    肖染轻轻叹了口气。

    他用指腹摩挲着许磊的脸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现实中的男人也已经泪流满面。他哭的样子沉默而哀恸。

    肖染跪在地上,拥住了许磊。

    心理医生并不是神。

    已经发生的过去,那些伤痛与创痕,便如同时间雕刻在历史上的印记一样,亘古而永恒。

    他无法将一切抹去,或是让许磊当做从未发生。

    “你还记得那个梦吗?”肖染问。

    “在那片荒漠上,我坐在篝火旁,带着镣铐,像你张开手臂?”

    “你说你想要同我做爱,然而你不断地走向我,却绕不过石碓,也无法接近。”

    “于是你终于踏进了火焰中……”

    许磊随着肖染的声音,渐渐呼吸有些急促。他似乎挣扎着想要再一次从那个梦境中醒来。

    然后肖染用手环住许磊的脖子,拉下他的头,安抚似的在他额间印下了一个吻。

    “别怕,相信我,那些火焰不会将你摧毁的。”

    “你可以带着它们走向我。”

    “我戴着镣铐,哪儿也不会去的,我在等你,许磊。”

    ——如果火焰代表着愤怒的话,那么镣铐,便既是囚困,同时也是保护。

    “想象你带着那些火焰,一同走向我,你跨进了火焰中,我也在那里,这样你就能抱住我了。”肖染说。

    “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抛弃你。”

    他搬不开许磊心理的那块石头,也无法熄灭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

    因此,此时此刻,他所唯一能做的,便是为这个可怜的男人,在他意识深处重下一个新的种子。

    “你要记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肖染会用又一个十年,二十年,甚至漫长的余生去浇灌那颗种子。

    他期待能让那颗种子生根发芽,期待它得以长成一棵生机盎然而茂盛蓬勃的参天大树。最终为许磊的心撑开一片更广阔的的世界。

    “因为我爱你,许磊。”

    ——那是一颗“爱”的种子。

    种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第50章

    那天之后,肖染就让许磊去睡了。

    他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给许磊做的催眠唤醒。

    男人在肖染冲咖啡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将头靠在肖染的肩膀上,沉默着,然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肖染没有回头。

    他不确定许磊从催眠中醒来以后,还会记得多少。

    选择性遗忘的记忆,会被催眠再次唤起,却并不一定,同样能够被完整的带入意识层面。

    好在许磊没有让肖染疑惑太久。

    “我……我想……回一趟老家。”

    肖染点了点头。

    他放下咖啡杯,从吧台上摸到自己的烟盒,却被男人阻止了。。

    许磊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异常用力地攥着肖染。

    他说,“你知道吗,其实从那天以后,我妈就再也没和我说过我爸的事情了……”

    家长好似总是避免让孩子接触死亡。

    “我没参加过他的葬礼,也没有追悼,更没有遗体告别……我还是照常的上学,上课,但是家里却突然少了一个人……”

    “他好像就这么彻底的消失了。而我甚至忘了这是为什么。我真的……那时候,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好像每天很麻木,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着。”

    “长大了以后,似乎不知不觉的接受了,接受了我爸去世的事儿。可是事实上,即使到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葬在哪……”

    肖染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许磊的头。

    许磊微微愣了一下。他好笑微微松开了攥紧他的力道,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肖染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了下来。

    “我怎么觉得你拿我当小孩了。”

    肖染低头笑了笑。

    “心理学上说,每个大男人心理都住着一个小男孩。”

    许磊愣了愣,然后惩罚似的在肖染的脖颈处咬了一口。

    “我想……去和他告个别。你说呢?”

    肖染点点头,说道,“应该的。”

    其实很多事情,其实一旦发现了根源,解决的办法,便会自然而然的浮现。

    无论好或者坏,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许磊的人生,缺失了一场最重大的告别,它迟来了二十年。

    “是该……去告个别。你需要我陪你去吗?许磊。”肖染回头问道。

    许磊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推开几步,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也许你在我就说不出口了。”

    肖染笑了一下,说,“好吧。”

    他给许磊定了当天下午回老家的高铁票。

    然后和男人磊约定,有任何事情,就给自己打电话。然后将男人送到了车站。

    许磊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打车直接回到肖染家,迎接他的,是一份牛皮纸档案卷宗。

    “这是我托闻浩去帮忙查的资料,你打开看看吧。”肖染一边帮许磊挂着外套,一边说道。他用眼神示意许磊打开茶几上的文件袋。

    许磊没有什么犹豫,将纸袋的绕线一圈圈转开,从里面抽出一沓纸,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当年那起车祸,最主要的责任,是因为迎面开过来的货车违规使用远光灯,轿车闪躲不急,急打方向盘,才导致冲下山路,酿成车祸的……”

    肖染给许磊沏了杯茶,端到茶几上,然后插兜站在一旁,等着许磊看文件的时候,简短的总结了资料的内容。

    许磊没有说话,快速将卷宗看完,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合起了档案,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许磊。”肖染低着头说。

    许磊点了点头

    ,半晌后,轻叹道,“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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