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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岭把背包挂到肩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孙先生,我还有事情要赶回基地去,有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送你。”孙沛锋将符纸递给妻子,让她小心收好。

    孙嘉誉最近对玄学方面的东西十分排斥,他们只能趁着他睡着以后,偷放到枕头下。

    回程,孙沛锋没让下属过来,而是自己亲自开的车,陈岭不好意思坐后面,便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

    在经过野生动物园的广告牌时,安安静静的青年突然提出要去用餐。

    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外奔波,陈岭早就饿了,但吃东西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而是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孙沛锋单独聊聊。

    孙沛锋因为儿子的事心神不宁,这才意识到如今已经过了中午饭点,连声道歉说自己怠慢了人。

    陈岭摇了摇头,随手指了一家路边的餐馆:“就去那儿,可以吗?”

    “我都可以的。”孙沛锋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停到路边。

    陈岭握住门把,正要下车,看见孙沛锋伸手去够操作台上的手机,抬手截住,竖起一根手指往左右两边动了动,示意孙沛锋别带手机。

    孙沛锋感到莫名其妙,疑惑却没有发问,老老实实的把即将触碰到手机的手缩了回来。

    餐馆不大,内里设计巧妙,卡座与卡座之间有竖起的隔断,为每一桌食客营造出了较为私密性的空间。

    陈岭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在服务员点完菜,倒完茶离开后,他开口问:“孙先生,你儿子最近有跟人去过什么阴气重的地方,或者从别处得到过死人生前用过的物件吗?”

    孙沛锋怎么也没想到青年会这么问,愣住了。

    陈岭接着说:“孙嘉誉不是阴气重,易招邪祟的体质。相反,他身上阳气浓重,血气方刚。正常情况下,这一类人撞鬼的几率约等于零。”

    孙沛锋是个聪明人,顿时被这句话给点醒了,“你的意思是,嘉誉属于不正常的情况,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在背后教唆引导?”

    “这只是我的猜测。”陈岭说,“另一个灵魂想要住进你儿子的身体,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孙嘉誉不知通过何种方式招来了鬼魂,并且和对方达成,或者是被引诱达成了将自己的身体献出,让对方附身这件事。”

    孙沛锋显然被这一个猜测震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陈岭:“当然,或许不是他人引诱,而是你儿子出于某种好奇,意外之下做出了招鬼上身的事。”

    话到这儿顿了一两秒他才继续道:“好奇心的获取总有个来源,譬如是有人主动告诉他的,他自己在某个论坛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单纯的想要冒险。”

    “嘉誉他,他的确对于鬼神之事颇为好奇。”孙沛锋深深吸口气,回忆道,“我妻子怀嘉誉的时候,孕吐很严重,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过后情况好转,她也不太能吃得下东西,总是犯恶心。当母亲的摄取的营养少,肚子里的胎儿就更不必说了,嘉誉生下来才四斤多,小小的一只,皮肤又皱又黑,像只小猴子。”

    回忆起这段往事,他脸上情不自禁的染上笑意,转瞬脸色就黯淡了下来。

    “嘉誉从生下来起身体就不好,还不到半岁就住了三次院,其中两次是普通病毒引起的脑膜炎。另一次是着凉引起的咳嗽,原本只是小毛病,可他的抵抗力太弱了,不过两天就转成了支气管炎,险些发展成肺炎。”

    这两次孙嘉誉都病挺厉害,医院还给发过一次病危通知书。

    陈岭想起之前躺在床上的青年,看着瘦,却不弱,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肌肉线条明显,平时应该是有健身的习惯。如果是这样,孙嘉誉的身体素质应该不差才对。

    “孙先生,现在的孙嘉誉看上去并不像体弱多病的。”

    “这是因为有神佛保佑。”孙沛锋说,“我的家乡有个习俗,家中若是有小孩儿从小体弱多病,可将名字挂在神佛名下,俗称寄名。譬如,神佛如果姓周,那我的儿子就要叫周寿,所以嘉誉还有一个名字,叫孙周寿。”

    陈岭对这个习俗有所了解。

    在寄名之前,双亲需要亲自去庙里烧香,然后用亲手缝制的红布袋,装上孩子的生辰八字,悬挂于佛橱之上。这样的红布袋,被称之为过寄袋。

    其后的每一年旧历年终,庙里的僧人就会备上饭菜,送到孩子家里,算是寄名佛给“寄子”的年夜饭。在僧人离开之前,孩子的双亲得还以用红纸包好的香火钱。

    不过这样的“年夜饭”寺庙只送三年。

    最后一年的时候,僧人会替孩子取名,即孙沛锋所说的,名字里必须有一个字得跟着神佛的姓氏相同。

    第二天初一一大早,家人就得带着孩子前往庙里上香,正式完成“过寄”,而且孩子在插香入炉时,需要恭敬诚恳的称寄名佛为“寄爷”。

    “爷”是地方方言,是爸爸的意思。

    这声爸爸要喊到成年完婚后,十八岁之前非法成婚的都不行。成婚后的第二天,寄子要亲自去庙里的佛橱上取下红布袋,这称之为拔袋。

    据说是,孩子在这期间会受到神佛的庇佑,身体慢慢健康起来。

    孙沛锋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陈岭问他:“孙嘉誉在神佛名下挂了寄袋?”

    “陈先生知道过寄的习俗?”孙沛锋惊讶,“这个现今流传已经非常少了,我还以为只有家乡极少数的人知道。”

    “我听师父提过。他说神佛慈悲,不忍心幼小的孩子受苦,施以恩泽好让孩子渡过苦难,免去早夭。”

    “是,神佛当真是会显灵的。”孙沛锋略微激动,“其实从第一个挂上寄袋起,嘉誉的身体就日渐好转,精神越来越好,瘦弱的身体也跟着长胖起来。”

    陈岭问:“那你们岂不是每年都要回趟家乡,赶在初一给寄爷上香?”

    “不用。”孙沛锋,“我跟父亲早在我和大哥还小的时候,就带着母亲和我们兄弟倆从小山村出来了,家乡已经没有了人,就是回去也没有地方落脚。为了方便上香和供奉,第一次去庙里询问过寄的诸项事宜后,我就去古玩城请了一尊古佛回来。”

    “就是你家中现在供奉的那尊?”陈岭问。

    “是的。”孙沛锋说,“庙里的师父说这样也可以,而且还会显得更加诚心。每日的上香供奉,都是由嘉誉亲自完成。”

    陈岭沉吟,的确可以这样操作。

    神佛也好,道祖也好,皆是无处不在。或在信徒的心里,或在世间每一个可见、不可见的角落,渡人艰苦,拔出孽障。

    既然这样,不管是在庙里供奉,还是请回家中自己供奉,又有何区别呢。

    “孙先生,孙嘉誉是因为这件事才信鬼神之事的吗?”

    “是的,你说他对神佛恭敬吧,又时常对着佛像絮絮叨叨,就跟在对朋友聊天似的。你说不恭敬吧,他每日上香前,都会沐浴洗手,然后亲自挑选家里最新鲜的水果上供。”孙沛锋笑着摇头,“有时候啊,我是真觉得他将佛像当成了长辈在对待。”

    “可之前你我一起在上楼房间时,他并没有对孙智的言语表达过制止。”

    “这个嘛……”孙沛锋犹豫了下,说:“其实自从他生病以来,就再没去过佛橱前上过香,平时都绕着走。”

    “邪祟对神佛有天然的畏惧,心怀歹念的邪祟更是这样,自然不敢再靠近佛橱。”陈岭轻轻“嘶”了一声,“既然你儿子相信有鬼神的存在,如果有人想借此诱拐他做出招惹野鬼的行为,也不是不可能。”

    服务员过来上菜,陈岭帮忙把茶杯移开,等人离开才继续说,“人都有好奇心,孙嘉誉又知道自己有神佛庇佑,胆子可能比普通人大一点,并不害怕孤魂野鬼这样的小喽喽。孙先生,你仔细最好再回忆一下,他在正式出现异常前,是否有过可疑的行为。”

    孙沛锋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将话题引回到之前:“陈先生,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在嘉誉被鬼附身这件事上,似乎更偏向于他是被人故意引导。”

    三番两次的提及,明显是想将他的思维往人为的方向引。

    “我的确有这样的怀疑。”陈岭承认了。

    “所以你之前让我不要带手机,还专门找这么一个角落谈事,是怕人通过手机和车载电话监听?”能接触到他手机和汽车的,除了司机,就是自家人了。

    妻子疼儿子,第一个就被排除了;司机跟他快八年了,没有利益冲突,被第二个排除掉。

    孙沛锋:“陈先生,你是怀疑我侄子?”

    “侄子”两个字并不只是单单在阐述双方关系,还意味着十几年的亲情。

    而眼前这个人,却在告诉他,那些深情厚谊都是骗局,都是为了坑害他儿子做出的假象!

    孙沛锋心里恼怒,觉得陈岭之前说的做的都是装出来,根本没有真才实学的本事,他被骗了,妻子被骗了,就连好友老林也被这师徒俩给骗了!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陈先生,我觉得你可能不适合处理我们家的事,劳烦你今天跑这一趟了。”

    “孙先生。”陈岭叫住已经走出座位的人,“我和你从房间里出来,还站在走廊里的时候,有人影从门板下的缝隙晃过。当然,或许这并不是你侄子在偷听,而是恰好经过。但是……”

    “我不想听什么但是!”孙沛锋打断他,“陈先生,你或许不知道,孙智一直视嘉誉为亲兄弟,有任何事都会挡在弟弟前面。他是对你态度不好,但那绝不是心虚,而是对于我不再送儿子去医院,反而寄托玄学的反对。”

    他闭了闭眼,竭力压抑住怒火,“谁都有可能,就是他绝不可能!”

    “从楼上下来后,我们坐在客厅里交谈时,我曾说我好像看见了孙智。”陈岭怕人一气之下转身走人,语速很快,“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时他的确曾出现在缓台上。”

    孙沛锋记得这件事,但这并不能说明说什么,“或许他只是恰好想下来取东西,看见我们在谈事情就回避了。”

    知道他接受不了这么多年的真心相待付诸东流,陈岭停止了劝说,免得让孙沛锋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

    “当然有这个可能性。”他退让一步,“我知道刚才的话不好听,但我仍旧希望,你能将之前我给你的符放到孙嘉誉的枕头下。”

    “我知道了。”青年始终态度良好,让孙沛锋没办法恶语相向,丢下一句敷衍的话,冷着脸离开了。

    他快步走出餐馆,被汽车挡风玻璃上折射的阳光狠狠刺了下眼睛,酸涩难挡,视线所及之处是黑绿的光斑。

    站在原地,闭上眼睛缓了缓,孙沛锋打开车门坐进去,抬眸就看见操作台上通体漆黑的手机。

    手机被太阳晒得滚烫,当他拿起时被金属的机身灼了下指尖,心头却开始冒寒气。

    不可否认,青年的话带给了他无法忽略的影响。

    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将侄子与自己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播放了一遍。

    孙智的对他的顺从,妥帖的为人处世,对妻子亲和的态度,以及对方这些日子对儿子辛勤的照顾……都是真的吧,不会有假。

    心里渐渐响起另一个声音:“装的,万一是装的呢?”

    孙沛锋用力摇头,发泄似的握住方向盘,把额头撞上去。

    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响起,又很快被其余的嘈杂所淹没。陈岭正吃着菜呢,侧首看出去,发现人还没走。

    “先生,您点的砂锅粥。”服务员两手端着滚烫的砂锅,出声提醒。

    陈岭放下筷子,帮忙腾出地方。

    粥香扑鼻,哪还有闲心思去管其他的,填饱肚子要紧,收回视线,开始专心解决饮食问题。

    别的不说,野生动物园附近的餐馆价格很公道,一个人四菜一汤,才给了两百多块钱。

    陈岭拎着打包好的菜,一路散步回到繁育基地。刚结束午休的缘故,景观道上不少人蹬着自行车往里走。

    钱箐中午值班,刚忙完正埋头吃午餐呢,就看见办公室门外站着一个人。

    “才吃饭吗?现在好晚了。”陈岭晃了晃手里的打包盒,“全是没动过的,要不加两个菜?”

    一个人动四个菜太奢侈了,为了弘扬核心主义价值观,陈岭只喝了满满一肚子的砂锅粥,其余几道菜一点没动。

    钱箐现在饿得发慌,感觉能吃下去一头牛,想到被那只雄性紫蓝鹦鹉操磨的恐怖时光,她不打算跟鹦鹉主人客气,主动接过其中一个打包盒,揭开盖往自己饭盒里夹了几块肉。

    陈岭把其余打包盒放到旁边,在钱箐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

    瞟了眼对方胸口的工作牌,他称呼道:“钱主任。”

    “胸牌上印错了,少了个副字,而且还是刚提上来的。”钱箐道,“等下午新工牌送来,我就把副主任的工牌换上,所以你别乱喊。”

    话虽如此,实际上她觉得做工牌的人是故意的。

    基地里走后门进来的人不少,而她是升职最快的一个,不少人在背地里唧唧喳喳地说她坏话。

    昨天工牌被送来以后,后勤说话特别尖酸,什么副不副的不重要,反正迟早得转成正的,还不就基地所长一句话的事儿。

    钱箐听得火大,差点跟人干起来,心里委屈、气愤。

    是,她是走后门,可她要能力有能力,要学历有学历,还在权威期刊上发表过好几篇鸟类繁殖有关的学术论文。

    不是她自负,以她的能力确实吊打不少之前同级别的研究员,工作上也卖力刻苦,从不偷奸耍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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