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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她单知道女人的心思是海底针,没想到男人也不遑多让,前夜里还又给她烤甘薯又给她递衣服,这才过去多少工夫就转了脸了?

    好笑,还跟她在这儿欲擒故纵耍心眼儿,真以为她有多稀罕?

    白小姐动了真火,再也不看那人一眼,一扭头便朝月台另一端走去了。

    而她的这番恼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天津时还气得头顶冒烟,可等从北京下车时就已经没什么波澜了,说到底一个被人巴结惯了的人,可不容易放下骄傲对其他人掏心窝子呢。

    她平静到什么程度?目不斜视就从徐冰砚面前走过,径直坐上了北京政府派来接他们一家的豪华轿车,连眼风都不曾朝人扫上一扫。坐上车后把车门一关便彻底同他是两个世界,矜高的猫咪抬着下巴让司机开车,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北京冬日的街头,再不会朝这破落又嘈杂的车站看上一眼了。

    这情势把一帮大兵都给看愣了,不晓得前日才跟长官一同吃烤甘薯的大小姐怎么隔日就翻了脸,只张颂成一个豪不意外——他原本就不信同僚们之前嚼的那些舌根,心想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贵人总是难免薄情,高兴了给人几分好脸色、不高兴了便要一脚把人踢开,枉他们长官遇匪的那天晚上还专门拨了个人去她门前守着,真是不值当。

    相较于士兵们的或惊或怒,徐冰砚的情绪就平静多了,他看着她的车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同时看见他那没有血缘的兄长也驱车紧紧地跟在后头,眼神平静得像是没有活水的古旧深潭,只有一点点波动隐藏在最底下,没人能瞧得见。

    微寒的空洞。

    恰这时又传来鸣笛声,是来接他的人到了,他回了神,随即又收回了目送她离开的目光,转身阔步向停在路边的军车走去。

    来接他的人是冯览,徐振徐将军的秘书。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据说同徐将军是远亲,在他发迹之前就跟随其左右,至今已经辅佐了对方二十年,是他真正的心腹。

    冯览中等身量,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丢在人堆里没人会看他第二眼,也保准没人能在事后认出他;唯独那双眼睛有些特别,眼白很大瞳仁很小,与常人不同的比例细看总显得有些骇人,好在他鼻子上还架了一副圆框眼镜,这么一遮就好了许多。

    他并非一年到头都在徐振身边,三不五时就会到外省公干、替徐振料理一些复杂而隐秘的差事,这些差事此前徐冰砚都无权插手,毕竟他到徐振身边尚且不过五年,对于一个手握大权的上位者来说,这显然还不是一个足够放下戒心的年限。

    但形势从今年起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徐振年岁渐长,似乎也起了些许放权的念头,进而开始有节制地将涉及机密的要务交给养子处置,譬如采买军火,譬如粮饷贪墨,譬如与洋人打交道。

    这可都不能算是什么干净的活儿,同时又还没脏到底,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度上,恰似徐振对养子的信任,也正是这么不多不少的。至于徐冰砚,他的表现一向很让人满意,事情来了就安安静静地接,接下之后就妥妥帖帖地办,总不会出什么差错,更好的在于从来不会在背后多打听,令人放心极了。

    冯览也对徐冰砚颇为欣赏,此时一边亲自开车还一边亲切地问:“这一路上可还算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吧。”

    徐冰砚当时正看着窗外,象征权力的天朝皇城比摩登混杂的远东明珠显得更为陈旧,迎面走来的人们虽然剪掉了辫子,可那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却还和过去的日子毫无分别,他们像过去一样作揖、一样磕头、一样抽大烟,世道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答了冯览的话:“还好,遇上一点小波折。”

    冯览其实早就知道火车遇匪的事了,甚至还知道徐隽旋打人呢,眼下这么问无非只为了表达一番关切,使对话的展开不要显得太生硬罢了。

    “一路辛苦,”冯览客气地说,“将军的手书带来了么?”

    这才是正题。

    徐冰砚坐直了一些,谨笃地点头,眼神朝他上车时放在后座的箱子看了一眼,说:“带来了。”

    冯览点头说了一声“好”,窄小的瞳孔像针尖儿一样细,又转而说:“一会儿见到孙将军,记得客气些跟他问好。”

    车子停在一座气派的四合院门前,从这里朝对街望能够很清楚地看见那条声名远扬的使馆街,而在1901年之前这里还叫东交民巷,是明清两代五府六部所在之地,倘若辛丑年的那场战争不曾发生,徐冰砚兴许还会在会试之后来到此地供职。

    可惜如今这地界已经全然变了模样,所谓“国中之国”是名不虚传的,放眼望去满街都是洋人的建筑,除英俄德法各国使馆外还开设着若干洋人办的银行和医院,四周更建起了高约六米的围墙,森严的碉堡和铁门使它看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貌似十分光耀、却又深埋着沉痛和耻辱的世界。

    悠长的思绪被车门关闭的声音打断,冯览已经下了车,神情十分松弛自然,好像全然不在意此刻这些竖在眼前的活生生又血淋淋的历史,只很从容地说:“下车吧。”

    徐冰砚应了一声,随即从后座取了箱子,下车跟随冯览一同走进了四合院。

    他们来得巧,正赶上堂会。

    在北京城唱戏的角儿可比上海滩的要地道,皇城根儿下多少年的积淀,一开嗓便能听出不同,且哪怕锣鼓敲得再响、京胡拉得再欢,那戏声里还是糅着繁华旧梦的惨淡,总有些难以言明的执迷和悲怆在的。

    这宅子的主人是北京政府主计处岁计局局长郭巍,同徐振将军是老交情,每年徐振麾下亲近的将领和官员要上京,总会在他这里落脚下榻,是以前几日刚到北京的孙绍康孙将军也住在此处。

    孙绍康今年五十有二,亦在徐振左右效力,上了年纪有了肚子,乍一看总让人觉得他穿不进军装;他是皖地的将领,官邸设在安庆,平素只在有重大要务时才会来沪,与徐冰砚只见过几次,并不熟识。

    他是上校军衔,徐冰砚见了他应依规敬礼,彼时孙将军正沉迷于台上戏子的漂亮身段儿,可没功夫同人寒暄,坐在位子上动也没动,只掀起眼皮看了徐冰砚一眼,神情有些轻蔑,说:“嗯,坐吧。”

    另一头冯览也同郭巍打好了招呼,又将徐冰砚引荐给了这位官员,那郭局长年纪不大,刚刚三十六岁,却不知何故已经白发过半,见了徐冰砚后同他握手,十分歆羡地连连说着“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引得一旁的孙绍康冷冷哼了一声。

    徐冰砚一切如旧,神情没有一丝波动,礼貌地同郭局长问过好后就随冯览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先是耐心地陪同大人物们听完了整场咿咿呀呀的堂会,随后又赴了一场宴饮,待这一圈都走完才终于和冯览一起进了孙绍康的房间,说起了正事。

    他从箱子里取出徐振的手书,是用火漆蜡完完整整封在信封里的,他至今没有看过、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孙绍康接过以后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了一番,见豪无破损,嘴角勾起了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好像有几分满意,又好像更轻蔑了。

    是啊,一个不窥探上司秘密的下属当然是一个好下属,可他又能有什么大魄力大做为呢?

    孙绍康轻笑一声,继而伸手从桌子上取过小刀划开火漆封,自里面抽出手书细看了一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抬头看向冯览,两人对了一个眼神。

    “冰砚辛苦了,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冯览笑着拍了拍徐冰砚的肩,“等明日你休整好了,我再带你去认认人。”

    徐冰砚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多问,起身敬礼后走出了房间,身后孙绍康与冯览正在低声密语,他只装作没有听见。

    门外已是一个冷沉的夜,有佣人接引他离开郭宅,途中他脚步顿了顿,似是忽然发现自己随身带来的箱子不见了,于是皱眉请佣人代为寻找。对方似颇感为难,但碍于他客人的身份还是帮他去找了,中途他借寻物又折回了一趟孙绍康院子的后门,看见在冯览离开之后,另有几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行色匆匆地从后门走了进去,帽檐之下是几张东洋人的脸。

    他很沉默,蛰伏在阴影里。

    夜色幽暗,似他静默无边的眼睛。

    第21章 摊牌 “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白家人近来也在北京安顿下了。

    他们当家的既有远见又有钱, 在北京置下新的房产自然不在话下,就落在西城,法政学校与交通部之间, 倘若白清平得了脸面能进总统府, 就算是坐黄包车过去也只消花去二十分钟工夫, 再便利也没有。

    只是白家的根基毕竟不在北京, 这宅子因此也就比不了沪上那座公馆的气派,住满满一家子人还是稍显拥挤, 甚至正南朝向的房间只有两个,一间自然要给白老先生,另外一间必然要分给白清平邓宁夫妇。

    白清嘉其实对住南住北并无很多挑剔,只是她不想在这屋子里碰见陆芸芸, 更不想父亲天天跟她同住惹晦气,因此就刻意做出刁蛮的样子、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扬言说要自己搬出去住。

    她父亲头疼不已, 训斥了她几句之后又问她怎么才肯消停, 她便直说要陆芸芸搬出去,否则走的就是她。

    白老先生没想到幺女是在这儿等着他, 一听险些要被气死, 可说到底他也不至于荒唐到把个姨太太看得重过女儿,是以在对小女儿进行了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的训斥后,便转头让人去北京饭店给陆芸芸订房了。

    其实住北京饭店未尝不好,可陆芸芸哪咽得下这口气?总觉得是被白清嘉当众打了脸, 气得在白老先生跟前又哭又叫,却也没用,终归还是要走的,出门那天白清嘉还特意去看她了, 倚在门框上闲闲地招了招手,另附了句“好走不送”。

    这桩趣闻后来传到了徐隽旋耳朵里,成了他忝颜登门与白小姐攀谈的可贵话头。

    “我听说了你同三太太的事,传得好生热闹,”他凑在她身边讨好地笑着,“你也真是顽皮,同她计较什么的呢?”

    白清嘉当时坐在新宅偏厅的小沙发上,好不容易才没同这上门蹭过晚饭又赖着不走的徐二少爷坐在一起,哪料还是被他说的话腻味得糟心——“顽皮”?现如今的男子都是怎么了,莫非以为这样的油腔滑调很讨女孩子喜欢么?

    她轻哼一声,语气不善,回:“怎么,二少爷觉得我做得不妥?”

    徐隽旋察觉她不快,心中一凛,赶紧赔着笑脸哄人:“哪儿的话?我就是怕你动气,到头来伤了自己的身子。”

    这是最虚伪的话,白清嘉打小便听父亲同母亲说过许多回了,男人们似乎总觉得这法子有效,假模假样地关怀两句女人的身体便可抵过自己的罪过,其实问题的关节并不在女人该如何调节自己的脾气,而只在男人不该做惹女人生气的事罢了。

    白清嘉冷笑一下,又抬眼看着徐隽旋,说:“我就是这个脾气,打从生下来就是这样,改又改不掉,倒是磨得身边人难受了。”

    “这又是怎么说的,”对方继续献殷勤,“你什么都好、不用改,要改也是别人改,一切都该由着你。”

    如此蛮来的奉承让白清嘉感到有些好笑,她默了默,说:“那感情好,二少爷可要记住这话,我是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娶什么姨太太的,倘若往后你我真成了婚,你可就再也别想同外面的莺莺燕燕有什么牵扯了。”

    这话说得徐隽旋一愣。

    不许纳妾?这可有些荒唐了。

    凡名流权贵,哪一个身边没有几个姨太太?就譬如袁大总统吧,单是明的妾就有九个,暗的那就更多,还有四川那个范绍增,妻妾加起来有三四十房,多么让人艳羡!他徐隽旋是徐振大将军的儿子,怎么也算有头脸了,怎么能只娶一个妻子而不收姨太太呢?

    只是白小姐实在太美、勾得他万分心动,眼下她既然如此说了,不如就先答应下来,等诓她成了婚、再生下一个孩子,这女子便算是拴在他的裤腰带上了,就算他学了那四川人娶个三四十房进门,她又能怎么着?

    徐隽旋打定主意,心中坦然了,面对白清嘉时那神情可真是万分真挚,说:“那是自然,婚姻嫁娶全靠一颗真心,三妻四妾怎么使得?你放心,我这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就算海枯石烂也不会更改,这一生都爱你怜你,绝不教你伤心!”

    好听的情话信手拈来,没在风月场上浪荡过十个年头恐怕都练不出这么顺溜的口条,可白清嘉却已经厌烦了,不愿意再同眼前这个男人兜圈子,心想既然父亲不肯为她同徐家人摊派,那这得罪人的话就都由她自己来说吧。

    “二少爷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又是何必,也不怕亏心?”她开始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讥诮了,“你瞧上的不过是我的皮囊,而这东西不消几年就会变了样子,就好比那些你曾喜欢过的女人,追求的时候对哪一个都是真心,好过之后又都觉得是鸡肋,既然这样还谈什么真情?又何必再结什么婚?”

    连着三句反问真当得一个口若悬河,把徐隽旋都说愣了,不过再愣他还是听出了白小姐意思——竟是要同他解除婚约!

    这怎么使得!他还不曾有机会一亲芳泽呢!

    徐隽旋不干了,又要张嘴解释哄人,可这回白小姐连这些话都懒得听,只说了一句“免开尊口”,同时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冷落起来,透着骄矜和漠然,隐约还有些残酷。

    “何况你也知道的吧,”她微微抬着下巴看着他说,“我本来就不喜欢你。”

    徐隽旋的确知道他的未婚妻不喜欢自己。

    她从不会试图联络他,也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为他争风吃醋,当年一去法兰西就是数年,连一封书信都不曾给他寄过,甚至他主动贴上去献殷勤她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永远是冷冷地、讥诮地、避之唯恐不及地。

    可理性上知道是一回事,感情上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一向在风月场上无往不利的徐二少爷怎么能面对自己的失败?长三书寓的秦厢明明就喜欢极了他,那烟花间的小凤仙听说他以后不来了还伤心得要上吊呢,怎么偏偏他的未婚妻看不见他的好、还一门心思要同他解除婚约?

    他真是想不通,尤其在未婚妻坦言不喜欢他后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坐在偏厅的凳子上连对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晓得。

    忽而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是一句温温柔柔的“二少爷”,他扭头一看,先对上一双漂亮动人的眼睛、同他那狠心的未婚妻有七八分相似;他心中一喜,以为是她回心转意回来哄他了,视线下移时却又看到了一个塌瘪的鼻子,同他中意的人差着万八千里。

    ……原来是白清嘉的姐姐白清盈。

    她正笑意融融地看着他,十分体贴温情,还问:“二少爷怎么一个人失魂落魄坐在这儿,清嘉没陪着?”

    这话真是戳了他的心窝子,徐二少爷脸上尴尬,应付着说:“她……她说今日有些乏累,先上楼休息去了……”

    白清盈淡淡一笑,也不戳破他的谎言,只顺势在方才白清嘉坐过的小沙发上坐下,抬手取过茶几上的茶具为徐隽旋倒了一杯茶,一边递过去一边柔柔地说:“我那妹妹是被家里人宠坏了,任性起来可顾不得别人,二少爷多担待几分才好。”

    谁说不是?可真是任性!连两家人早已定好的婚约也妄想解除!

    徐隽旋接过茶愤愤地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白清盈静静看着他的脸色,眼神有些曲折弯绕,默了一会儿又状似不经意说:“不过清嘉到底是留过洋的新式女子,思想上同别人不一样也属正常,她兴许是想追求自由的恋爱,对父母安排的婚姻有些抵触……”

    这番言语真让人浮想联翩,徐隽旋眼睛一瞪,连人中上的那颗痣都好像一起跟着瞪圆了,十分恼怒地问:“自由的恋爱?她跟谁自由的恋爱?”

    难道她竟背着他偷人了?

    白清盈一听连忙假装慌乱,连连摆手说:“不曾不曾,二少爷可别误会,清嘉只是行事大胆些,可并未同人有什么猫腻……”

    行事大胆?徐隽旋的耳朵又被这四个字抓住了,当即便紧紧抓着不肯再放,要白清盈好好拆解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白清盈假作为难,拿着小手绢掩着自己的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半晌都不肯说一个字,直等吊足了徐隽旋这草包的胃口才终于肯答话,眼神闪烁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说火车遇匪的那一晚,清嘉和徐三少爷……”

    说到此处就又顿住不说了,眼神闪躲、神情暧昧,可真是引得人浮想联翩。

    而徐隽旋一听“徐三少爷”这几个字就已然被怒火冲昏了头了,哪儿还顾得上追问人家两个做了什么?

    笑话,少爷?他徐冰砚算哪门子的少爷?不过是个苦出身的穷光蛋,命贱如草芥,爹娘都死绝了,全靠给他父亲卖命才能得一点体面,如今靠着他们家的恩惠成了个小军官难道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还敢凭着他那张小白脸来勾引他的未婚妻?怎么,是想攀上白家从此改了自己的命?

    痴心妄想!其心可诛!

    徐隽旋实在气极了,甚至顾不上伪装教养、直接伸手摔了手上的茶杯,留下满地狼藉拂袖而去。

    而白清盈呢?她好整以暇地在徐隽旋身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隐隐浮现出了别样的光彩,她还抬头朝二楼白清嘉房间的方向瞧了瞧,心中默想:今日的富贵是你自己丢掉不要的,倘若他日我捡去后你我境遇颠倒……妹妹,到时你可不要怨怪姐姐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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