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银川看了一眼梁漱。

    梁漱会意,拉着李银航往后退去,让她回避开接下来的血腥场景。

    贺银川特种兵出身,是杀过人的。

    然而,这样近距离的残杀,哪怕对面的是一个长着人脸的怪物,他还是经验寥寥。

    但为了身后这些人,他根本无路可退。

    他抄起周澳递来的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深舒一口气,一点不拖泥带水地砸扁了她的脑袋!

    黑红的稀薄液体在雪地上溅射开来。

    但她居然还没有死!

    她身躯踌躇、扭曲、翻动,像是一尾垂死的鱼。

    但就是死不去。

    她一张脸几乎被拍成了照片一样的扁平,配合上她死一样的眼神,更像一只比目鱼了。

    她好像根本觉不出痛来,只是死死盯着天边的圆月,继续专心致志地把自己从冰锄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她虔诚却浊黄的眼睛里胀满了血丝,几乎要滴出玻璃体来。

    贺银川:操!

    周澳简明扼要:砍手。

    一击不死,贺银川反倒被恶心得够呛,抬头略怒道:我们哪有这种能一口气砍断骨头的家伙事儿?再说,那些东西随时会到,我们还能慢工出细活儿吗?

    周澳被怼得一愣:你不能生气。你是队长。

    贺银川:行。我不气,走走走。就把她留这儿。

    冰锄钉在她身体里,他们目前并没有更好地能替代冰锄的东西。

    拔走冰锄,这只怪物就会马上脱离他们的控制。

    他们并不可能带着她走。

    但显然,把冰锄留给她,后患无穷。

    正在一群人一筹莫展时,南舟慢悠悠晃荡了过来。

    他捏开了女人被砸得豁开了一条缝的嘴巴,确认她是没有舌头的。

    他略遗憾地叹了一声气。

    既不能心甘情愿地让她喝下,又不能确定这种状态下的她是不是人,已经很难办了。

    还没有舌头。

    那舫哥的【真相龙舌兰】,从生理层面就无法奏效了。

    他本来还想让她吐露一些关于月神的信息的。

    愿望落空的南舟看了陆比方一眼:录音机。

    陆比方没能回过神来:啊?

    南舟看向了江舫:舫哥。

    江舫心领神会,准确从陆比方的左衣兜里掏出还在运转中的录音机:谢谢。

    陆比方:

    南舟接过录音机。

    他没去问乍然涨红了脸的陆比方,而是问站在一侧的林之淞道:一直录着的吗。

    林之淞:嗯。

    南舟:防摔吗。

    林之淞:防。

    南舟:可以洗掉一部分内容,单留一部分吗。

    林之淞:能。

    南舟蹲在地上,举着录音机,递给了林之淞。

    那就做。

    看着他澄净的目光,林之淞不得不接过录音机,按照南舟的想法,迅速操作起来。

    南舟注视着女人,又循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天际的圆月,转而对江舫说:舫哥,帮个忙。

    女人的哨声,将分散三个方向的怪物,齐齐召集来了山谷。

    熊男是第一个到的。

    但是他东看西看,却没能找到女人在哪里。

    在他寻找时,壁虎男和锤子男先后赶到。

    他们像是一群结伴的雪狼,碰面过后,便只是沉默地寻找女人的位置。

    隔着飘飞大雪,熊男发现了一个高高隆起、宛如坟包的雪堆,看起来非常不自然。

    他快步赶去,刨开雪堆。

    果然,他瞥见了冰锄闪着光的一角。

    但是,也只剩下了锄。

    木把被人拆走了。

    熊男很快刨出了半身女。

    女人还苟延残喘着。

    只是她两只手臂的骨头都被折断了,以奇异的角度向原本不可能的方向撇着。

    熊男刚想把女人拉出来,他身侧的锤子男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一抬头

    一个漆黑修长的身影,茕茕立在山坳上端的一处岩石边。

    风将他漆黑的半长发吹得扬起,让他苍白.精致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出没在山中神话中的雪女。

    南舟一扬手,将手里洗好的录音机从高处抛下。

    有了雪的缓冲,再加上它高强度的防震防摔功能,噗的一声落在地面上时,它仍完好无损地运转着。

    锤子男盯着那乌黑的小匣子,疑惑地皱起了眉来。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哨声,就从扬声器里尖锐地传出

    哔

    哔

    哔

    本来就凄厉的哨响,在反复播放和增大的音量下,更显得刺耳莫名。

    葫芦形状的山坳又极好地形成了一条回声带。

    原本松散的雪檐,受到这样的刺激,开始呈流水状往下滑动,并发出隆隆的、低吼一样的示警音。

    锤子男倒退两步,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对劲。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动,已经晚了。

    近千立方的雪檐的垮塌,只在一息之间。

    大片大片雪浪瀑流飞泻而下,带起无数掺杂在雪堆中的风化岩石,照着底下三个半人,潮涌般的席卷而去!

    天摇地撼的雪崩声,很快被雪山吞没吸收殆尽。

    就连录音机里录下的哨声也被掩埋在深雪之下,只发出微弱的细鸣。

    南舟还在探头往下张望,又被江舫及时拎住了脖颈,带回了队伍。

    走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追过来,我们赶紧往上去。

    南舟:唔。

    月光静静照着这片死寂之境,仿佛独眼巨人的俯身凝视。

    无悲无喜。

    一个半小时后。

    一只枯瘦的手臂,猛然从厚密如坟地的雪层中探出。

    它的手掌,发力抓紧了附近的雪壤。

    作者有话要说:

    南舟:这里有个fg,我来帮你拔掉。

    第72章 圆月恐惧(六)

    趁着抢来的这点时间,一行人步履蹒跚地前行在愈发狂烈的风雪之中。

    见识过那个半身女人的不死之身,没人相信那场小型雪崩能真正对这四个怪物造成什么伤害。

    所以他们要充分利用这来之不易的一点先机,尽可能地扩大成属于他们的优势。

    他们迂回着在雪地上跋涉。

    雪山本来就难行,雪有时深,有时浅,有的地方普普通通地一跨步就能越过,有的地方一脚踏上去,一条腿就陷下去了一大半。

    好在大家互相扶持,行进的速度不算慢。

    万籁俱静,一行一步,雪沙作响。

    雪天然有吸附声音和反射光芒的特性。

    一地刺眼的烂银,让戴着雪镜的人都难免觉得目眩,再加上身处不知前路的攀登中,实在很难不产生浓烈的寂寥和恐慌感。

    所以大家尽可能靠得很近,用体温和皮肤的接触给彼此打气。

    南舟也没任由江舫扛着,闷不吭声地跟在队伍后面。

    李银航被梁漱牵着走,忍不住频频回望,很是担心南舟的身体状况。

    把南舟的手温和攥在自己掌心中的江舫倒是轻轻哼起歌来。

    是乌克兰的民谣。

    他嗓子很好,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电流感,被带着新鲜沁人的雪风一吹就轻易散开了,可落在南舟耳朵里,声音却是刚刚好的,又轻又暖。

    殿后的贺银川提醒了一声:节省氧气。

    江舫看了他一眼,点头谢过他的关心,继续低低哼他的歌。

    贺银川看南舟走得摇摇晃晃,猜想他的体力也快到尽头了,抹了抹脸颊,掐了个表,随即下达了指令:休息!三分钟!

    南舟特别听话,马上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坐,把脸往膝盖上一埋,抓紧时间理顺呼吸,恢复体力。

    贺银川跟战友打闹惯了,顺手往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笑道:大小伙子,怎么这么虚。

    南舟从臂弯里抬起脸来看他。

    他喘出大团大团雪白的雾气,又在他的发梢上结出了雪霜,更显得一张脸漂亮得没什么血色。

    贺银川有点无奈地看他一眼。

    他走在最后,其一当然是为了殿后。

    其二,他是想看看能让林之淞这么关注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一度以为南舟的虚弱是装的。

    结果,一路走来,他横看竖看,怎么看南舟都觉得他是一个聪明又孱弱的病美人,动作甚至有点笨拙。

    只是脑子好一点,林之淞至于对他紧盯不放吗?

    贺银川摇了摇头,想不通林之淞对南舟的针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偏偏林之淞又是个心思重的,不肯和他们明说猜想。

    思及此,贺银川无奈摇摇头,迈步往前走去,挨个去查看其他人的状况了。

    陆比方先是被安排探路,又跟着大部队急行军,体力自然也消耗得不轻。

    但他心里还记挂着自己的责任,刚一停下来,就气喘吁吁地去看立方舟三人组。

    陆比方自己喘得跟个风箱似的,但和南舟带着痛苦尾音的低喘比起来,是要好得太多了。

    他忍不住想给他顺顺气儿,无奈南舟大半个身体都被江舫揽在怀里,温柔地拍拍摸摸,他实在找不到插手的地儿。

    他只好在旁提醒道:想过副本的话,身体素质还是要练

    南舟又一次略略抬头,看起来几乎是要被过重的风镜压得抬不起头来了:谢谢。

    陆比方笑得憨厚可爱:不客气。

    南舟双手撑膝,看向自己映在雪里的倒影。

    天上月像是一只巨大的探照灯,影子怯懦地缩在他的脚下,只剩短短的一小截,近乎于无。

    他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猛然站起了身来。

    然后就因为双腿发软,径直往后跌去。

    幸亏江舫接得快,用脚尖垫了一下他的膝弯,往怀里一勾。

    两个人在松软雪堆里抱着滚了两圈,才堪堪刹住下滑的趋势。

    巡视一圈、又和周澳单方面拌了两句嘴后才折回来的贺银川看着突然滚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问:怎么了?

    南舟从江舫怀里抬起头来,说:不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贺银川:你有什么办法?

    南舟说:我们分开走。

    贺银川第一个反对:不行。我们不能落下一个人。

    南舟气喘未平,但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神色:这个,不是商量。

    贺银川注视着这个体质羸弱却又机敏警惕的年轻人,一面担心他是为了怕自己的体力拖累队伍,一面又有一个声音暗自告诉他,他不是这样天真且甘愿就死的人。

    贺银川:你说说你的安排。

    南舟:我,还有舫哥,离开你们。两队人,分开走。

    那一瞬间,本来就对两人身份有些心照不宣的怀疑的青铜,结合之前那台被发现的录音机,顿时以为他们是察觉到身份即将败露,想要找个借口逃离队伍。

    林之淞走近了些,口里呵出大片雾气,遮蔽了他眼里带着怀疑的光:你们打算去哪里?

    虽然问的是你们,但他的眼睛,始终只落在南舟一人的身上。

    南舟张口道:找这山上可以扎营的地方。

    这可太像随便找来搪塞、用以逃脱的借口了。

    梁漱问:你们不打算继续往上爬了吗?

    南舟:一味往上爬,没有意义。

    南舟:山顶,未必真正有他们在意的东西。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

    贺银川皱起眉来:他们不是说,吃人的月神就在山顶吗?

    南舟:他们还说,不能冒犯月神,所以谁上山他们就要杀谁。

    风雪过处,一片寂然。

    贺银川皱起眉来:你是说,他们在撒谎?

    南舟说:我不知道。

    南舟又说:但我知道,他们不想让我们上山。

    这不是很明显吗。

    南舟说:可他们自己又经常上山。

    在和他们的对话中,他们提到会定期巡山的事情。

    正是因为得知这群怪物会巡山,他们才不得不放弃原地驻守的幻想,选择声东击西,支开他们。

    然而,从当时起就一直在观望三人神情的南舟觉得很奇怪。

    他们在谈起巡山时,眼睛都是统一望着山上的。

    好像他们的职责,就是要巡从他们的驻扎地到山顶的这一段距离。

    至于山下,如果没有入侵者出没的痕迹和证据,那是不值得他们分神去兼顾的。

    证据就是他们就连听信他们的情报、下山搜寻时,也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看顾小楼,生怕他们到山上去。

    他们在恐惧什么。所以一面恐吓其他登山者,山上有月神,不许上山;一面又追杀真正想要上山的人。

    所以,山上或许有什么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不可侵犯的东西。

    那东西未必在山顶,因为如果真的在山顶,他们大可以直接守在上面。

    所以,我想去找找,从4513米的海拔开始,到山顶这段距离间方便扎营、歇脚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不得不说,就算南舟真的打算找借口离队,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而且,南舟的猜想,不过是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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