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后主对他遇见了什么好事并不关心。

    便听纪泓承道:臣方才猎得一只大虫,想献给皇上!

    后主喉头一哽,周遭的官员们听见这话,一时间面面相觑,脸上的喜气都僵住了。

    这纪泓承脑子一根筋便算了,哪儿有陪皇上出猎,还抢皇上风头的道理?

    后主一时没说话,抬眼往他来的方向看去,便见有几个侍卫骑着马,费劲地拖着个小山一般的大物,朝着这边来了。

    纪泓承不仅猎到了一只虎,还是一只健硕高大的成年猛虎。

    后主再看向自己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山羊麋鹿,心下一阵厌烦。

    这姓纪的,当真令人扫兴极了。

    这般,爱卿可算猎得头筹,朕该好好赏一赏你了。

    纪泓承半点不谦虚,大声道:臣多谢皇上!

    后主咬牙切齿,恨不得赐死他。

    既然如此,朕便赏你个差事吧。他坐在马上,垂眼俯视着纪泓承,语气轻飘飘的,牙齿却是紧咬着的。

    方才靖王去林中追鹿,到这会儿都没回来。朕担心他,便由你去将他寻回来,朕必有重赏。

    后主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沉下山去的日头,说道。

    一整日过去了,看这天色,想必也该到了给他那位五弟收尸的时候了。这晦气事,就让纪泓承去做,顺便到时候安他一个保护靖王不力、致使靖王身死的罪名,将这个不知趣的大傻个,一并处死了去。

    江随舟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眼看着霍无咎坐在水边,将肩上的伤口清洗干净,重新包扎了起来。

    这还是江随舟逼的。他到了水边,便硬要先替江随舟看脚踝。江随舟不肯,硬要他先处理好伤口。

    霍无咎自是拗不过他。

    他站起身,将垂落在手肘上的衣袍朝肩上一拉,便回身走到了江随舟面前,有些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

    此时不会乱动了吧?他道。

    江随舟笑了两声,便由着霍无咎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又将他扭伤的那只脚搁在了腿上。

    你有什么打算?江随舟问道。

    便见霍无咎一边低着头替他脱鞋,一边说道:江舜恒既要你死,那么必然不会立时让人来寻你。我在这里候着,等到他们的人寻来,我再先行回去。到时候,你就只说自己摔下马扭伤了脚踝,自己找到这处水边的。那几个杀手是庞绍的人,他私下养杀手的事,江舜恒绝不会知道,所以,他也不会起疑心的。

    江随舟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无咎将他的鞋袜放到旁侧,便握在了他的足弓上。江随舟本就生得白,双足平日里更是不见日光,此时在阳光下白得像能发光,青色的血脉隐现,更显得他白得通透。

    让霍无咎掌心粗糙的手这么一握,他竟莫名有些耳根发烫了。

    怪得很。

    而霍无咎却似是没注意到一般,手下略微动了动,便查看起他的伤势来。

    忍着些。霍无咎说。

    不等江随舟应声,他便猝不及防地手下一拗。江随舟猛地一抽气,便听见了轻微的骨骼声响。

    好了。他听霍无咎说道。只是还会有红肿,养上几日便能消下去。

    说着,他扯下了自己的一条衣摆,替江随舟将脚踝缠住,重新穿上了靴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满目的莹白被布料遮住的那一刻,他是怎样地松了口气。

    他直起身,在江随舟身边坐了下来。

    那以后呢?江随舟问道。再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是他自刚才以来,一直想问的话。

    他就知道,野史上的霍无咎能从靖王府逃出,再一路离开南景回到北梁,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窍。如今,这事儿能够提前,江随舟知道,这跟他脱不开关系。

    若不是他千方百计地想给霍无咎寻医,他手下的人也无法借着这个机会找到霍无咎。想到因着自己的筹划,竟意外地与霍无咎的势力契合在一处,竟因此帮了他,江随舟便觉得颇为奇妙,甚至有种莫名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霍无咎侧目看向他,便见他双眼亮晶晶的,正盯着自己瞧。

    他自是知道江随舟问的是什么。他非但没有生气,还打心里为自己高兴,霍无咎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因此松一口气了。

    他应该为此高兴的,但之前的担忧全是杞人忧天,他竟又有些隐隐的失落。

    他顿了顿,道:再接下来,便打算给你弄些吃的去。他像是没听懂江随舟问的是什么一般,站起身来,神色自若,一本正经。

    不是,我是说江随舟连忙开口道。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霍无咎说道。不过,你不是也说了,要我护你周全么?

    江随舟有些不解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只应声道:是啊。

    霍无咎俯身拿起了江随舟的剑,低下头时,便见江随舟面露不解地看向他。

    他目光中流露两分无奈,抬手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

    我此时想走,自然随时都能走。他说。但是,江舜恒找不找你算账?

    自是要找的。

    江随舟诺诺地不说话了。

    所以,我没什么打算。他说。我留在这里,见招拆招,总能等到机会,寻出他们的弱点。届时里应外合,既能让他们措手不及,也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引狼入室。

    江随舟听到这话,噗嗤笑出了声。

    引狼入室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词。他说。

    我也没想当什么好人。霍无咎将那剑在河中洗了洗,便对江随舟道。原地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江随舟点头应下,便见霍无咎单手握着剑,往林中去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目光却落在霍无咎的后背上,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也没有挪开。

    他心里清楚得很,霍无咎虽说得轻松,说自己要里应外合,说要让后主引狼入室,但江随舟知道,对霍无咎来说,最容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回到北梁。

    他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他的军队就是他的手足、是他手中的利刃。

    但是现在,竟是自己,将他的手足束缚住了。

    他不走,仅是因为答应过自己。

    江随舟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无论是在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一直都不得不自己撑住自己。穿越之前,他虽说有父母,但他父亲有的是情人和儿女,他的母亲眼里只有他父亲。

    而现在的他,看上去富贵泼天,实则根本就是行在绳索之上。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又有那么多人需要依傍他,他没有选择。

    但是现在

    有一个人,愿意缚住手脚,丢掉剑刃,忍辱负重地活在敌人的手中,就是因为答应过他,要保护他。

    他似乎不再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他只是馋你的身子!!!(破音)

    第65章

    霍无咎果真很快就回来了。

    他单手握着剑,上头还淌着血。他抱着些干燥的枯枝,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已然没了气息。

    他行到江随舟身侧的河边,蹲下身去,便在水边利索地剥起皮来。

    他手上拿着的分明是把三尺长的利剑,却半点不嫌碍事,动作利索得很。江随舟坐在旁侧好奇地看,便见他没一会儿便将一只兔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放在了他身边干净的石头上。

    做完这些,他便又收拾起那堆枯枝来。

    江随舟不由得开口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霍无咎抬眼看向他,便见江随舟颇为乖巧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身上分明穿着利落的箭袖骑装,但根本遮掩不住那副富贵公子特有的气度。这儿荒山野岭的,周围半点人烟都无,他坐在这儿,便像块被掉落在野外的美玉一般。

    那双终日囚在富贵乡中的眼睛,真是看什么都新鲜。

    霍无咎与他不同,他自小就野。阳关荒凉,没什么可玩的地方,他少时跟人出去玩,都是去骑马打猎,捉兔子、射大雁。抓来的动物,他们便就地烤了来吃,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可玩了。

    再后来,他连年跟着父亲行军打仗,条件自然比阳关还要艰难。行军途中,向来有什么吃什么,打来的猎物烤来吃,自然再寻常不过了。

    他如今不过杀只兔子的本事,在这位王爷眼里,竟成了什么都会了。

    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两分笑,垂下眼去,拿出火石来以剑一削,便溅起火花来,丢到枯枝堆上,便点燃了。

    看着霍无咎笑,江随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说起来,还是自己这个鸡都没杀过的现代人没见识。

    霍无咎将剥干净的兔子串好了,便架去了火上。片刻之后,便有肉香味弥漫开来,兔肉的油脂被火烤了出来,在表皮上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江随舟的目光不由得从架上的肉上,转到了霍无咎的脸上。

    这会儿日头正好,亮堂堂地照在霍无咎身上。今日之前,江随舟没见过霍无咎站起身的样子,更没见过他这般随意又潇洒地席地而坐的模样。

    他当真好看极了,此时的模样,像是甩开了压在身上的重枷,重新焕发出属于他的光芒了一般。

    这才是霍无咎本该有的样子。

    没一会儿,他的目光就被霍无咎察觉到了。

    他抬眼看向他,道:怎么了?

    江随舟慌忙错开了目光。

    没什么。他有点心虚,匆匆随口找了个借口。就是在想,你今日之后,是不是还要装作腿没好的样子?

    霍无咎嗯了一声。

    在做好准备动手之前,不能让他们察觉。他说。

    江随舟点了点头。

    那你而今,可有什么想法?他问道。

    霍无咎沉吟片刻。

    你可知娄钺?他问道。

    江随舟当然知道。

    南景难得的名将,曾是霍老侯爷的至交好友。

    但是当年,景幽帝意在铲除霍家,霍家才起兵造反,自此从景朝的名将世家变成了推翻旧朝的反贼。而娄钺因着与此事无关,当时又南下清扫倭寇,远在千里之外,故而留在了南景。

    景幽帝和景后主二人都知他与霍老侯爷的交情,因此不敢用他。一直到史书之中,霍无咎挥师南下到了临安,后主都没有让娄钺上战场。

    城破的前三日,后主没收了娄钺所有的兵权,将他处死了。

    自然,拿到娄钺手下所有士卒的后主仍没有抵挡住霍无咎的攻势,而杀娄钺,也是因为对他不放心,怕他里通外敌。

    想到这儿,江随舟顿了顿。

    他知道,娄钺有个独生女儿,名叫娄婉君。南景灭亡之后,霍无咎将她救下,收留了她。

    此后他便一直将娄婉君带在身侧,即便他回到阳关镇守,也一直如此。

    关于他二人的关系,史书上的蛛丝马迹很多。娄钺与霍老侯爷年轻时便常走动,自家的孩子也有口头上的婚约,霍无咎与娄婉君二人,也算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

    娄婉君早年丧母,一直跟在父亲身侧,耳濡目染,也算是个难得一见的将才。

    不过娄钺为人保守,从不肯让她上战场,更没让她带过兵。是在娄婉君跟随霍无咎之后,才有了上战场的机会,自此在青史上留下了姓名。

    他们二人虽说没有成婚,但无论正史野史,都默认了娄婉君是霍无咎的红颜知己,更遑论娄婉君曾育有一子,生父不详,但随了霍无咎的姓。

    这些,都是江随舟最清楚不过的事了。与此相关的论文,他都看过不下五篇。

    但是不知怎的,这会儿想来,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感觉。

    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归不大舒服。

    他一时出神,直到听见霍无咎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听见霍无咎问道。

    江随舟忙笑了笑,不过不知怎的,嘴角有些沉,笑得也很勉强:自然是知道的。

    霍无咎面露疑惑:你们二人有过节?

    江随舟摇了摇头:没有。

    霍无咎皱眉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天:脸色这么难看,中暑了?

    江随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色不好看,甚至并没觉察到。他只是忽然觉得不大舒服,许是顾长筠给的药效还没过,时而还会发作。

    他道:没什么,你接着说。

    霍无咎看了他几眼,接着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我早年阴差阳错救过他一命,这会儿打算挟恩求报。

    他说得坦荡极了,像是挟恩求报这件事很上得台面一般。

    江随舟强压下心头的不舒服,跟着问道:你能肯定他愿意帮你吗?

    霍无咎看着劈啪作响的火焰,说道:他虽忠心,却也不是傻子。江舜恒是什么人,他该清楚。更何况,如今我们与景朝,早是你死我活的了,他也该想清楚,站明白方向。

    说到这儿,他轻飘飘地道:他就算自己不想活,也得想想他女儿。

    江随舟一顿。

    听霍无咎这样说

    他与娄婉君应当没有私情吧?

    也不知怎的,分明在说正事,他听见霍无咎这话,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个。

    他愣了愣,继而后知后觉地有点懊恼。

    他在想什么呢!霍无咎跟娄婉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与他无关

    忽然,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江随舟抬头,便见霍无咎单手握着枯枝,将那只烤得外皮酥脆、油汪汪的兔子递到他面前。

    是让太阳晒傻了,还是李长宁给你开的药有什么问题?他说。怎么净发愣,赶紧吃东西。

    霍无咎的手艺的确好得很。

    野外没有调料,他单用火烤,便能将这兔子烤得外酥里嫩,汁水四溢的。

    不过,江随舟胃口并不大,肠胃又娇嫩,不过吃了一条兔腿,就吃不下了。

    剩下的大半只兔子,便全落进了霍无咎的肚子里。

    待江随舟吃完,霍无咎便利落地将周围收拾了个干净,一时间,半点烤火的痕迹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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