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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时亭一直有些诧异,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居然会做饭,后来一想,顾听霜在没人看顾的那四年间,想必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也就明白了。

    他拿起一边的象牙筷,刚想夹起一片肉送进口中的时候,顾听霜突然又说:“等一下。你就这么直接吃?”

    宁时亭停下来看他,微微疑惑。

    做好了不直接吃,不然要干什么呢?

    他虽然常年茹素,但是也不是硬性的。吃素是北海鲛人的习惯,吃肉对他们来说不算禁忌,只是一般不会想到要主动去吃,但是偶尔吃吃当做调剂也是不错的。

    顾听霜眉毛抽动了一下,说:“……我还是先尝尝看吧。”

    说着,他摁着宁时亭的手腕要他放下筷子,自己把筷子也抢了过来,吃了一口。

    这一筷子下去,顾听霜整个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好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怎么了?”宁时亭看他的脸色不好,知道大概是口味不太好,他顺手就用另一边的调羹舀了一勺带肉的汤送入口中,尝了尝。

    他尝不出味道,但是能辨别香气,当下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人间平常的鸡肉,应该是鹓鶵之类神鸟的肉。

    神鸟,仙民养来一般是用作观赏的,虽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越是纯种的神鸟,肉质的腥臊气就越重,千百种羽族中,只有凤凰的肉质最好,最美味,但是显然顾听霜这次炖的不是凤凰。

    刺鼻的腥膻味冲入脑海,一瞬间让人有些反胃。

    宁时亭压着这层感觉没有说出来,还是安静地将口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顾听霜:“……你觉得怎么样?”

    宁时亭扭头用茶杯漱了漱口:“这次材料没太选好,还是很好吃的,殿下。”

    顾听霜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我还以为我舌头出了问题,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能咽下去。早跟你说不用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鲛人,我明天重新给你炖一锅。这锅就扔了吧。”

    宁时亭委婉地说:“其实还……”

    但是他还没说出口,顾听霜就已经抢走了他的筷子,另外招呼了下人要他们给宁时亭另外准备东西吃。

    小狼窝在宁时亭怀里眼巴巴看了好久,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于是跳上桌闻了闻这锅汤,叼起一只鹓鶵腿儿就往下跳,刚咬了一口后,小狼立刻甩着尾巴——嗷嗷干呕了两声,并且立刻回头,虚弱地把爪子搭在了宁时亭的脚边,并且扭着翻开了自己的肚皮。用来表示它附和头狼的意见,这鹓鶵实在是非常不好吃。

    顾听霜俯身就要揍狼:“找死是不是?你从小吃的那些东西哪个不比这个腥味重?”

    小狼一看自己又要挨打了,夹着尾巴就翻了过来,一口叼走地上的鹓鶵退,嗖地一下就窜得看不见了。

    宁时亭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

    “您啊。

    顾听霜挑了挑眉,把刚刚下人端来的小食推给他,只说:“快吃,吃完了睡觉,早睡早养好身体。”

    宁时亭于是也不说话了,在他的注视下开始吃点心。

    宁时亭吃东西的时候动作很小,大概是在小时候学来的礼仪,又或者是鲛人本性就是这样轻轻柔柔的,顾听霜平时一口就能吃掉的东西,宁时亭能分成三口还多,顾听霜看了他一会儿,特别关注了一下宁时亭的嘴巴,精巧的,红润的,好看是好看,但是吃东西好像不太行的样子。

    顾听霜说:“……你是只兔子吧,哪有你这样慢慢啃的。”

    宁时亭抬眉,含笑问道:“又是鱼又是兔子的,臣就不能是个人吗?”

    “……”顾听霜说,“我说你是鱼就是鱼。”

    宁时亭说:“那好罢。”

    “我要你考虑的事情,你到底想好了没有?”顾听霜凝视着他,眼底隐约有金色跳动,“虽然做出来不太好吃,但是吃了一口,就是我的人了,宁时亭。”

    宁时亭说:“再给臣一些时间吧,殿下。”

    “每次都要这样拖,到底什么时候才说话算数?”顾听霜皱起眉,说:“只能限期一天,鲛人,不准跟我耍什么花招。”

    宁时亭想了想,觉得有些为难:“明日我还需要写呈给陛下的奏折,殿下可否再宽限一天?”

    他的样子像是真的很为难的样子,微微蹙眉,认真思索。

    顾听霜说:“哦,好,那可以。”

    说完他就后悔了,宁时亭这么鬼精的人,谁知道他还会打什么鬼主意?

    但是说都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好再把已经说出去的话收回。

    顾听霜移开视线:“你不能言而无信,宁时亭。说实话,如果你不到我身边来,往后或许有的是人想来呢。”

    宁时亭点了点头,眼睛澄澈透明:“我知道,殿下。”

    第81章

    宁时亭这么说了之后,顾听霜就等着第二天,也和小狼一起眼巴巴地等着宁时亭写奏折,结果等来等去没等到宁时亭做这件耽误了他“决定要不要追随殿下”的正事,反而等来了听书的醒来。

    听书伤得不重,只是在灵山上耗费了大量的心力,五颗返魂香一熏,就是骷髅都治好了。

    听说听书醒来后,宁时亭当即丢下了手里的事去看他,陪这小孩说了一上午的话。看样子奏折的事情又要延后。

    顾听霜开始寻思,大约自己和听书这个小孩是真的不对付,好不容易前段时间勉强握手言和,到头来还是要互相看不顺眼。

    他实在是看那个小屁孩非常不顺眼!

    本着地主之谊,顾听霜还是过去探望了一下,一进门就见到听书扯着宁时亭的袖子,眼泪汪汪地说:“我不要姓百里,我想当公子的弟弟,我可以跟着公子姓宁吗?”

    “宁听书多拗口,不如叫顾听书,反正你的公子也是我的人了。”顾听霜插话。

    听书立刻瞪了他一眼,随后问宁时亭:“我哥是真的死了吗?”

    宁时亭点头:“嗯,人是我杀的,听书。”

    听书精神了:“杀得好!”随机立刻扑进他怀里撒娇:“这下就再也没人跟公子抢我了,我以后都要赖着公子,哪里都不去。”

    顾听霜在另一边听得牙酸。小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了进来,瞧见听书趴在宁时亭怀里,也跟着跳上去,企图钻进两个人中间。

    小狼这么一闹,原本的气氛也没有了,宁时亭揪着小狼放在膝头,随后也放开听书,说:“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东边书房里做事,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或者跟殿下说都是一样的。”

    听书看了一眼顾听霜,两个人视线碰在一起后,顾听霜冷冷地“哼”了一声,听书却很乖:“谢殿下救命之恩。从今以后,听书便有两个主人,从此效忠,生死相随。”

    顾听霜说:“小孩一个,先长高才是第一要紧事。”

    听书气鼓鼓地瞪着他,宁时亭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回头又来看顾听霜:“殿下也是,要快快长高才是啊。”

    “鲛人,不要说得我很矮一样,我站起来肯定比你高,不要随便轻视你的主上。”顾听霜警告他。

    宁时亭抿着嘴笑,又是顾听霜听得耳朵起茧的那套说辞:“殿下以后会成人中龙凤,身量也是不差的。”

    哄人倒是一溜,就是爱放鸽子。

    宁时亭起身从房中出去的时候,顾听霜追上了,问他:“喂,你……”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思考我要你想的事?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了:“你今晚在哪里睡?”

    宁时亭想了想:“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顾听霜说:“之前我们两个挤一个房间,仙子阿听书醒了,我爹也走了,你打算搬回书房住吗?”

    宁时亭说:“暂且不用,这段时间还是呆在香阁中吧,离殿下的府邸近,也方便照料听书,不然搬得太远了,彼此也难照应。”

    顾听霜对他这个答案感到比较满意,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可你自己也是个病人,需要安静的地方修养,郎中亲口跟我说的,我也不许你乱来。不如你搬到我母妃主卧里去住。”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当然,这次让小狼陪你睡。这是我特别允许的,因为我知道你现在跟我爹没关系。”

    香阁离世子府虽然近,但是最近的到底还是王妃故居。

    宁时亭没多想,略微思索了片刻后说:“也好,免得我日后调香、走动惊扰你们。”

    “那你现在去看什么?”顾听霜眼巴巴地问。

    宁时亭说:“去试试调制都夷雀舌香,殿下一直辟谷不怎么吃饭,听书也是个不肯好好吃饭的,都夷雀舌听说有闻之不伤不灭不耗之效,如果我能将此味神香调成,那么也不必时刻思考怎么让你们俩多吃点东西了。”

    顾听霜一时间没找到话反驳,一不留神就让宁时亭溜走了。

    宁时亭到底还是没说要去写奏折的事,似乎更没提答应他的事。顾听霜知道,仙洲的大人自古以来就有这种话术,说东往西,所有的等待都可以在你来我往中消磨走。这种办法似乎是为人称道的人情世故,但是顾听霜不认可它。

    他看着宁时亭的背影,伸手推着轮椅,继续往小厨房去。葫芦菱角办事快,一天功夫就给他搞来了几百只人间的活鸡,这一次肯定不会再出差错。

    香阁后院,宁时亭坐在他平时调香的位置上,望着窗外发呆。

    面前就是奏本,细长的玉笔就在他指尖捏着,但是迟迟不落,直到一团墨水“啪嗒”一声低落,宁时亭才听见身边少女的疑惑:“师尊?”

    宁时亭回过神,发觉面前的纸已经染污了,干脆放下了笔。

    焚绿将怀里的一捧卷轴放在案上:“师尊不是说要写奏本,为何来香阁,而不去书房呢?来了这里,似乎也只是发呆。”

    宁时亭低笑着说:“是想别的一些事情,想迷了,忘了眼前的事。”

    焚绿说:“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知道我能不能为师尊解忧,焚绿已经为您整理了这几年府上所有的调香材料,如果师尊今日还有心情调香,可以看一看。”

    宁时亭摇摇头:“倒不是烦心事。”

    焚绿笑:“那肯定就是世子殿下的事了。”

    宁时亭顿了顿,笑了:“有这样明显吗?”

    “王爷不在,听书小公子醒了,焚绿也未曾给师尊惹事,那么令师尊烦忧的肯定就是世子殿下了。”焚绿说,“殿下很喜欢公子呢。菱角昨天跟我说,殿下还给师尊煲鸡汤喝。”

    宁时亭却不言语,神色微微沉下去,显然又陷入了思考。

    焚绿看他这样子,也不再多说其他的话,将卷轴留下之后,推着轮椅轻轻地离开了。

    宁时亭很少觉得有什么事情像这次一样棘手过。如同他重生后经历的一切提醒他,现在与以往已经不同了一样,顾听霜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阴沉寡言的少年。

    前世整整十年的时光,他和他一个住东边书房,一个住西边世子府,花了五年时间,坐上同一张桌子吃饭;又花了五年,可以彼此通信,虽然顾听霜的回音一向是冷冰冰的,但是至少会回信。

    他本来是这个少年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这辈子阴差阳错走近了,到了这一步,他又该怎么办呢?

    让顾听霜为自己决定入朝堂,这不是他原本的想象。顾听霜这样的人应该归隐山林,与群狼和月光为伴。

    玉笔到底还是被重新拿了起来,漆黑的笔尖绕了几个圈儿,最终还是无意识地落下了两个字。

    “饮冰。”

    他已经对着面前的白纸,发了一下午的呆了。

    宁时亭垂下眼,注视着这两个字,眉头越锁越深,最后他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拿起焚绿给他整理的卷宗,放松似的往后靠了靠,轻轻叹息一声。

    书卷慢慢翻动,外边的天色也跟着暗沉下去不少。宁时亭嗅觉灵敏,又闻到了小厨房那边飘来的香味,还是鸡汤的味道。

    不过顾听霜这次没有再跑过来,别别扭扭地催他了。

    宁时亭本想放下书卷去外边看一看,转而却被一行字吸引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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