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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狼有样学样,跑到他们前面去,隔一段路就双爪合拢作揖,趴在地上等他们过来。顺利汇合后,又迅速再跑远,再回头来作揖,表示它也在朝拜他的王。

    宁时亭看得想笑,又觉得脸热,偏头到一边去笑了,被顾听霜敏锐察觉到,叫他的名字:“宁时亭。”

    “臣在,殿下。”

    “你笑什么?”

    “……”

    好一会儿宁时亭没说话,顾听霜又来了,来自少年人灼热而恶劣的逼迫,逼他袒露此刻内心的想法。

    顾听霜偏偏要追问:“你笑什么?”

    宁时亭还是不说话。

    顾听霜了然:“哦,是高兴啊。你未免也太好哄了点,往后这样的日子还长,只要你跟在我身边,我会……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宁时亭弯起眼睛:“臣知道。”

    又说:“臣高兴。”

    他们日落时回府。

    顾听霜挑了许多东西,都说要送给宁时亭。宁时亭则买了许多东西带给听书,还给小狼买了玩具。到了府上,顾听霜才松开宁时亭的手,松开时才发现指骨甚至都握得有点发僵了。

    顾听霜的王府正式开始修建,他挑了西州城里一处依山傍水的地皮,定名衡玉天。

    晚间,葫芦将园林修建方案送去给顾听霜过目,被赶过来让宁时亭做定夺。

    宁时亭沐浴后,披散着头发,裹得厚厚的,就点了一盏灯,靠在窗边一张一张地翻看。

    小狼凑过来非要当他的脚垫,要他踩在它身上按摩,宁时亭就安安心心地把双脚放在小狼的肚皮上,暖烘烘的。

    “公子,这些东西公子是要用,还是暂时不用,咱们替您收着?”葫芦送上来一个木盘,里边摆着三三两两的精致盒子。

    看上去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打开了才知道并非如此。

    他是鲛人,鲛人应该生活在水中,西洲尽管气候湿润,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太舒服的环境,他没说,顾听霜却像是知道似的,给他挑了几大盒水润的梵天五树六花泥;还有护手的脂膏,所有东西选的都是不带药性或者药性平和的,即使是药鲛也可以放心使用。

    宁时亭说:“收着吧。”

    葫芦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要,极力劝说他:“公子是鲛人,是该好好保养打理的啊。就算别的不用,这个……”葫芦低头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小的脂膏瓶子,告诉他:“这个是殿下特意叮嘱小的,要看着公子您用的,说公子您手上无名指被笔磨了个茧子出来,虎口还有个刀茧,用这个可以消除茧子,这么好的一双手,起了老茧多可惜。”

    宁时亭闻言说:“先放这里吧。”

    见他还是没有要用的意思,葫芦只好说:“那好,还是放公子平时放置杂物的那个地方是吗?”

    宁时亭想了想:“先不放那里,你把东西都留在这里吧,一会儿我自己整理就好。”

    “是。”

    葫芦退下了。

    桌上的药瓶即使不打开也散发着幽微香气,很好闻。

    宁时亭对着灯张开五指,修长白皙的手边缘被映照出微微透明的颜色。

    顾听霜说的一处不错,他无名指背上有一个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子,虎口也有以前学刀、调香时留下来的痕迹。步苍穹曾经说他的手虽然细嫩,但不是富贵人的手,指骨太薄太细,指腹太平,打别人一巴掌都会给刮出血印子,这样的手娇贵,也福薄。

    顾听霜能知道,因为他今天牵了他的手。他身上无数伤痕,手上几处老茧,第一个知道的人是他自己,第二个是听书。

    顾听霜是第三个。

    他放下手,将药瓶和其他东西都整理放在一起。随后他站起身往房里走去。

    小狼原本翻着肚皮在挠他的衣摆玩,也兴冲冲地跟过去。

    宁时亭蹲下身,有点费力地从床下拖出了几个木箱,找到了最里边的一个箱子,打开看了看,随后将这些东西都收了进去。

    这个箱子被放在最里面,但是一点灰尘都没沾上,看上去年代已经有点久远了。

    小狼爪子扒着箱子往里看,被宁时亭提溜起来放在怀里。小狼就挤在宁时亭胸前和膝盖的夹角里,伸长脑袋往里看。

    里面还有不少东西,小狼能认出来的最近的一样东西,就是听书上次送过来的手帕。

    再往前,是一封名牒,纸张已经有点脆了,上面写着:檀越山香道第三代焚字辈名,里面的内容则不知道了。

    除此以外还有十几封书信,宁时亭每次和师门中人书信往来,居然都认真存放好了,单独收在这里。

    让小狼感兴趣的是最后剩下的一个盒子——那个盒子里有它感兴趣的东西,带着宁时亭的气息。

    宁时亭一个没抓住,让这只狼崽子跳进了箱子里,哐当一下就叼出了这个东西。盒子哐当一声打开,里面的东西直接摔在了地上,仿佛玉一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小狼看见宁时亭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痛,知道自己闯祸了,耳朵耷拉下来,一下子不知所措地蹲在了原地。

    宁时亭伸手去捡。

    那是一对扇形玉骨,小而精致,淡蓝剔透,带着微微银光。没人说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像是透明的宝石,又或是某种珍奇的饰物。

    “没关系。”小狼感到自己的头被宁时亭摸了摸,“这是鲛人耳,我离开北海之前的……耳朵。”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北海鲛人一族如果要离水生活,就必须割下鲛人耳,从此才会在神腮之外长出人的心肺。”宁时亭说,“我从有意识起,鲛人耳已经被割下来了,身边也只有这个东西一直带着,我想,大约是我父母替我割掉的吧。”

    第87章

    小狼小心翼翼地收起爪子,只用肉垫轻轻地碰了碰地上的鲛人耳,又把碰倒的盒子给宁时亭叼了回来。它歪头端详着宁时亭的耳朵——洁白细嫩,和每个正常人的耳朵都一样。

    宁时亭把它抱起来,腾出手将面前的东西收拾好,轻声说:“都过去了。”

    那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宁时亭并没有当回事。他把顾听霜送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放好,收了起来,自己另外碾了药材给自己敷手上的茧子。

    小狼回去后不知道跟顾听霜透露了什么,顾听霜开始打听天下名医,寻找能接回鲛人耳的医生。

    这件事被宁时亭知道后拦了下来,主动找到顾听霜说:“就算能接,我原先的那对鲛人耳也接不回去了,那是我小时候的耳朵,骨已化玉。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顾听霜:“哦?有多小?给我看看?”

    宁时亭说:“这种东西还是别……”

    他一推拒,顾听霜反而捏着他的手,反客为主带他往里走,大有捉弄他一下的意思。“我是你的主上了,命令不得违抗。”顾听霜一把扯住他的手,非常自然地驱动着轮椅,要宁时亭带他去看。

    宁时亭平时一直都不动声色,唯独这时候连耳根都红了,连连阻止未果,反而被他拖了过去。

    这少年压根儿就从小狼那里知道了他把珍贵的东西放在哪里,一找一个准,进房后俯身一拖,就拖出了宁时亭的箱子。

    顾听霜数:“嗯……我送你的花泥……膏药……听书那只小虫子的手帕……你师父给你的名牒……鲛人耳是这个?”

    他故意要说给他听,好显得是宁时亭承认了他和其他人一样重要。

    顾听霜低头看那盒子里漂亮的玉骨耳朵——如果不说这是鲛人耳,顾听霜觉得,把这个说成什么玉饰或者头饰,他都是会信的。

    他问:“我可以碰一碰吗?”

    宁时亭无奈:“臣要是说不可以,殿下就会听话吗?”

    顾听霜轻轻哼笑一声,放轻了动作,拾起眼前冰凉的玉骨。淡蓝的带着银辉,和宁时亭的尾巴一样。

    这一刹那他又回想起宁时亭在雪中游动的场面,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而拿着鲛人耳在宁时亭耳边比了比。

    宁时亭只看见他突然凑近了,漆黑的眼底被灯光映得微微发亮,于是也迁就他,稍微俯身,让他有个比照。

    不知怎的,顾听霜眼前居然真的想象出了那个场景,宁时亭带着鲛人耳的样子。

    ——漫天火光中,宁时亭很安静地闭眼躺在他怀里,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双腿恢复鱼尾,双耳肉眼可见地变成银白的玉骨,那种美丽几乎可以刺痛他的眼睛。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鲛人死,身归初,身不腐。”

    这些片段都零碎而破落,他无法将这些画面用因果拼凑在一起,更无法抓住那其中的一丝一毫。灵魂深处,仿佛有另一个他轻轻冷笑了一声。

    顾听霜突然放下了手。

    宁时亭察觉到他的异常:“殿下怎么了?”

    顾听霜有些痛苦地低下头:“不知道怎么了,想起了一些东西,想起来的时候很难过。”

    宁时亭站起身,顾听霜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别走。”

    “臣不走。”宁时亭低声说,“臣去为殿下燃一些返魂香。”

    返魂香燃起,灵识片刻的混乱终于正常了,顾听霜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宁时亭半跪在他的轮椅前,低头弄着香盘,“殿下是不是,自雪妖一战后,灵识经常波动?”

    顾听霜说:“我知道,现在没有变成大问题,暂且不用急。步苍穹你联系不上,我也已派人去寻找他的踪迹了。”

    说着,他注视着宁时亭垂下的眼睛,看着他细密卷翘的睫毛,低声说:“宁时亭。”

    “臣在,殿下。”

    “我以后要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了,你还会……还会跟着我吗?”他问道。

    宁时亭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抬头看顾听霜,却发现眼前的少年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眼中满是认真。

    “会的,殿下。”宁时亭说,“臣发过誓,永远追随您,不离不改。”

    “宁时亭。”顾听霜又低声说。

    “臣在,殿下。”

    “你不要死。”

    宁时亭诧异地笑了:“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顾听霜有点烦躁:“总之你不能死!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的。”

    “人是殿下的,命也是殿下的,臣的一切都是殿下的。”宁时亭笑了,“殿下如果不放心,臣再多说几次,每天都说一遍可好?”

    “……算了,跟你真是鸡同鸭讲。”顾听霜说,“我去练功了。小狼来。”

    小肥狼在一边听墙角,不情不愿地挪动爪子跟着他去了。一边耷拉尾巴,一边想,它的头狼真是不会用成语,这明明是狼同鱼讲才对。

    几日之后韦绝和傅慷到访,登门给宁时亭道歉。

    上一回在街上时,顾听霜点名要他们家主过来赔礼道歉,但是韦绝父亲早逝,母亲在王城当御医,家主不在,只有辗转写了道歉信,让韦绝带着上了门。

    傅慷也是一样的情况,他十二岁之后父亲便去了冬洲边境对抗血族,算起来和顾斐音也是战友。这次上门,也是他一个人来,打算亲自赔礼道歉。

    宁时亭本来觉得不必要为了自己这样大动干戈,但他拗不过顾听霜的意思,同时也知道这是个帮助顾听霜在西洲立威的机会,无奈也应下了。

    韦绝和傅慷上门,本来以为会大受刁难,却没想象到顾听霜让人好好地迎接了进来,摆了个小宴。

    “一事归一事,你们既然是来道歉的,只要他不再计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顾听霜举着酒杯,眼眸深沉,“诸位也不是不懂进退的小毛孩子了,祸从口出的道理应当懂,这次是我脾气好,下次若是遇到什么脾气不好的人,未必能这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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