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皇帝与西南王身边时,也只是恭敬行礼。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长乐宫又恢复了平静。

    刘太后靠在软枕上,用白玉轮按了按脸颊。

    刘将军道:阿姐,我看那个扶游,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鬼话连篇,不太可信。

    刘太后淡淡道:他可都发了毒誓了。

    他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也晓得发毒誓,那可真是太急切了。那话说得太绝了,要么是他恨极了皇帝,要么就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他,故意做的一场戏。阿姐已经查过了,他从前根本没见过皇帝,短短几日,他怎么会恨极了皇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做戏给阿姐看。

    刘太后顿了一下:嗯,你说的倒也没错。

    刘将军道:阿姐,依我看,这小孩是真不简单,还是要想个法子,除掉或者收为己用,就是不能把他放走。

    再说罢。刘太后似乎还有些犹豫,皱了皱眉,先把这件事情搁置下来,天都晚了,你也快出宫吧,总待在姐姐这里算怎么回事?

    刘将军起身,行礼告退:南边新送来一株大红珊瑚,大概明天就到了,明天我再进宫,把珊瑚送过来。

    刘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长乐宫都堆不下了。

    *

    走出长乐宫的时候,扶游长舒了一口气。

    他背着书箱,走在宫道上。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扶游回头,皇帝秦钩就跟在他身后。

    扶游,你刚才是不是说真的?

    扶游点头,正色道:是。

    你一点都不想留下来?

    是。

    是因为西南王,对吗?

    因为我是小黄雀。扶游的目光越过皇帝,落在跟在更后面的、秦钩的身上。

    秦钩低着头,不敢靠近。

    他比假的秦钩还要胆怯。

    扶游看着他,淡淡道:小黄雀生来不受拘束,对吗?

    秦钩回看过去,嚅了嚅唇,不敢应一声。

    他怕他应了,就彻底失去了同扶游和好的机会了。

    尽管他已经失去了。

    天已经黑了,皇帝回去了,宫道上宫灯明亮,扶游的影子投在雪地上。

    秦钩像小狗一样,远远地追着他的影子跑。

    秦钩想,要是扶游生气,让他不要跟着自己,他就说自己也要出宫。

    可是扶游没生气,扶游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扶游连理都不想理他了。

    很快就到了宫门外,扶游走出宫门,远远的,站在长街尽头的怀玉看见他,连忙朝他走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被砍头

    怀玉看见守在宫门口的侍卫,立即噤声,又退了两步,退回去了。

    他朝扶游招招手:你快点过来啊。

    扶游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走上前去。

    秦钩也跟着他,走出去。

    怀玉自觉地抱住扶游的手臂,故意在秦钩面前跟他撒娇:今天怎么这么晚?人家很担心你耶。

    可是扶游实在是没有做戏的心情,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钩就这样跟在他们后面,牢牢地盯着扶游。

    等走出长街,便有人迎了上来,向秦钩禀报:殿下,我们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秦钩摆了摆手:不用了,回去吧。

    他看着扶游离去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扶游

    扶游刚要回头,就被怀玉按住了,他低声提醒:诶,别理他,你一理他他就要黏上来。

    于是扶游没有回头,径直离开。

    就算秦钩如扶游从前一般下跪,扶游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都的雪,秦狗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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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痛恨

    29

    回到客店, 天已经很晚了。

    扶游没精打采的,怀玉把他送回房间安顿好,又下楼去跟客店要了点热水和饭食。

    怀玉一手提着水壶, 一手端着托盘,走上楼,侧开身子, 用肩膀撞开门。

    他还没进去, 就看见扶游那着块木头往嘴里塞。

    他一惊,喊出声:扶游, 你在干嘛?!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人从他身后跑来,猛地推开他,自己跑进房里。

    扶游

    扶游抬起头, 把木头从嘴里拿出来。那块木头上还带着火星。

    扶游懵懵地眨了眨眼睛, 问道:怎么了?

    烟熏之后, 他的嗓子哑了。

    秦钩松了口气,他知道扶游在做什么。

    用烟把嗓子熏坏, 就不用再进宫献诗了。

    这么多天,他已经献够了。现在刘太后把对他的疑心搬到了明面上来, 他再不想办法推辞,只怕往后这样的事情会更多。

    他还是及早避嫌的好。

    秦钩有些失态,为了不让扶游生气,又后退了一步。

    我去帮你说。

    扶游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用, 我自己上折子去说。

    秦钩这回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好, 你有事情可以喊我。

    不等扶游拒绝,他就自动退出去了,临走的时候, 留心看了一眼怀玉手里拿着的饭食。

    他不再像之前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扶游。

    怀玉把水壶和饭食放在桌上,回身关上门,他把水盆放到扶游面前,往里边倒热水。

    洗洗脸吧,你看你弄得满手的黑灰。

    是扶游烧东西的时候弄上的。

    扶游挽起衣袖,把手伸到水盆里。

    怀玉问他: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不过他倒是转了性子了,我刚刚还以为他进来了就不肯走了。

    扶游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他就算真是狗,我都发毒誓了,他也应该明白了。

    怀玉惊道:啊?你发毒誓了?有多毒?

    扶游擦了擦手和脸,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点菜吃:不得好死的那种。

    怀玉震惊:啊?

    我要是不发誓,我当场不得好死。扶游一边吃菜,一边道,当时也算是惊险了,太后是真的疑心我。

    太后?

    嗯,他们扶游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蹙着眉,看着他,等一下,你知道刚刚出去的那个是谁吗?

    怀玉朝他挑了挑眉,默契道:一个纠缠你的狗皮膏药。

    他是西南王,太后疑心我和西南王有关系。

    怀玉脸上笑容渐渐消失:哈?他是

    嗯。

    那我怀玉嘴角抽搐,早知道我就不接你这个活儿了,我每天在他面前嘚瑟,还和你演戏,我我会被他派人砍死的吧?

    扶游笃定道:不会的,他不敢。

    怀玉倒在桌上,像一条缺水的鱼扑腾扑腾:救命啊。

    吃过晚饭,扶游躺在榻上消食儿,怀玉给他弹琴。

    昏昏欲睡的时候,怀玉轻声问他:扶小郎君,你还有钱吗?什么时候能给我赎身啊?

    扶游抱着枕头,小声道:等到过年,年节宫里有宫宴,有赏赐,到时候就可以给你赎身了。

    扶游笃定,刘太后一定会让他去宫宴。

    且不说他这几日,日日献诗,在旁人看来就是恩宠。既然恩宠,不让他去宫宴,在外人面前就根本说不过去。

    而且刘太后既然疑心他,就算他主动避嫌,刘太后也还是会有疑虑,能在宫宴上再试探试探,也是不错的。

    扶游也算是和她交手过的,知道她的脾性。

    可是这话也不能和怀玉说。

    怀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可一定不能食言啊。

    嗯。扶游点点头,同他击了个掌,你别担心,我说到做到。

    *

    扶游嗓子坏了,不能进宫献诗。

    他写了两封请罪奏折,分别送到皇帝和太后的案头。

    皇帝和太后那边也没有多为难他,还送了点药材来给他养身体。

    扶游难得窝在房里,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怀玉教他弹琴:你坐好,手要这样摆,先拨一下弦。

    他天分高,没几天就学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里,隔壁的秦钩也没怎么出门,扶游偶尔出门的时候,就有秦钩的属下带着大夫,或从房里出来,或从楼梯走上来。

    他们有意无意地说起秦钩好像病了的事情,好像还病得有点重。

    扶游听了两句,然后就被怀玉拉走了。

    这是苦肉计。怀玉说。

    *

    这确实是苦肉计。

    秦钩体质原因,他很难生病。

    前些日子只是在雪地里跪了一阵子,哪有这么容易就病倒?只是稍微有点发热。

    他也不是故意要讨扶游可怜的。

    他只是克制不住地想找扶游,可是又清楚地知道,他要是过去了,扶游就要生气。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不出门去。

    秦钩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房间里烧着炉子,暖和得让他出汗。

    他恍恍惚惚地想到扶游,又想到这几天的事情。

    他总说想和扶游重新开始,现在已经是重新开始了,可他为什么还是会把扶游越推越远?

    *

    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天傍晚,扶游和怀玉在房里弹琴,秦钩隐约听见琴声,便下了床,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

    他听见扶游一边念琴谱,一边拨弦。

    秦钩就站在窗户边,安安静静地听。

    听着听着,秦钩的心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倒跳得更快了。

    他不满足于只是听扶游弹琴,只沉寂了几天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他急切地想要见到扶游,只是一面也好。

    于是在听见扶游说要下去拿点点心的时候,秦钩想都没想,就一个箭步冲到门前,猛地拉开门。

    正好和从隔壁出来的扶游撞上了。

    秦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紧紧地盯着,一刻也不曾移开。

    房里传来怀玉的声音:扶小郎君,我要吃素包子。

    知道了。扶游应了一声,再看了秦钩一眼,便垂下眸,离他远远的,从他面前走过去。

    秦钩下意识又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扶游

    扶游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我

    其实秦钩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就抓住扶游了。

    该说什么呢?

    他说什么都会惹扶游不高兴。

    秦钩想了想,最后道:我永远爱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扶游房里,很快又转回头,定定地看着他:我永远爱你,别人爱你,爱上八辈子,也比不上我对你一天的爱。

    扶游眨了眨眼睛: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我知道。秦钩顿了顿,但是那个怀玉也心怀不轨,他想让你出钱帮他赎身,才对你好。我当时是怕你被骗,再加上我有点吃醋,我才不想让你留在花楼里。

    我一开始就知道。扶游淡淡道,他生在花楼里,当然想着有人能帮他赎身。

    他不是真心对你的,我

    就算他不是真心对我,但他会看在钱的份上,对我很好,不会欺负我。扶游看着他,你想说你对我是真心的吗?可是你对我又不好。

    秦钩哽住,说不出话来。

    扶游语气平静:我情愿这个人不是真心待我,但是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也不想要一个人心里想着爱我,却一直都在欺侮我,甚至不把我当成一个人看。

    秦钩甚至无从辩解,他只能说:我会改的,你生气的话,以后我就不缠着你了,我真的会改的。

    那就从现在做起。扶游举起自己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松开。

    是。秦钩收回手,最后重复了一遍,我永远爱你,以后都不会欺负你了。

    扶游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秦钩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看着他离开。

    在他上来的时候,又目送他回房间。

    扶游才刚推开门,怀玉就迎了上来,他半玩笑半抱怨道:干嘛在别人面前那么说我啊?我对你又不是真的没有半点真心。

    原来他也听见了。

    我看起来很明显吗?怀玉接过他手里的点心,我满脸都写着给我钱吗?真是的,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会轻易把给我钱三个字写在脸上的。

    他笑着,把扶游拽进房里:再说了,我们扶小郎君模样这么好,脾气又温和,我怎么会不动真心呢?我又不是石头。

    怀玉把房门关上的时候,秦钩就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手按着门框,几乎生生把木头掰下一块来。

    可是他刚刚才答应过扶游,只要他不喜欢,他就不会再缠着扶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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