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紫藤廊,阳光又灿烂地洒下来,我们都忍不住一眯眼。

    “你们两个先在这等一会。”走过竹林之后,鵟英领突然支开了两个随从,让我跟他到旁边说话。那两人立即发出了十分鄙夷的一小声:“噫!”

    我看了看他找的地方,真是四处空阔无遮无拦!我跟在他背后慢吞吞走过去,低头望着及膝的小灌木。这东西叫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只知道等天再热一热,它也要开满细细长长的小粉红花了。看了半天青草绿叶,还是没等到他说话,我只好先开口说:“鵟英领,你可别恨我刚才嫌你丑啊!咱们俩在丑上,半斤八两!可是谁让你嘴慢呢?!”

    “你……”他嫌弃地往外又走了一步。

    “快说!”我指了指肚子,说:“我有惊天动地的伤,要回去挺尸!”

    “你……”

    “你讲话这么费劲的话,我就再抢一句!我想和你商量件事:从今天开始,每天早晚把我的姑娘们从院子里放出来排着队跑个圈儿总可以吧?跑一跑好把满腹的火气出一出,今天要不是太子妃过来,真要打起来了!”

    “愿意跑,跑就是了!”

    “那我当你是答应了啊!可跟你的人说好!别一个个在我们那里猪鼻子插葱的!有人生了补不让出去请大夫——比监牢还严呢!有本事好好把外面的大门看牢了!”我看他又要瞪我,加了一句:“嗯,我粗鄙!”

    他掀起头盔上的面罩,眯起那双单眼皮小眼睛看了看太阳,说:“你刚才说的水道是怎么回事?”

    “把池水全排干,把泥巴全挖出来,看看连通护城河和御花园太液池的进出水道里的栅栏是不是还完好……”

    “虽然不是没有这可能,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眉毛皱成一团,满脸怀疑。

    “这你就别管了!”我捂着肚子微微吸了口凉气,“是我们下去挖!不劳动你们!”

    “为什么是你们?”

    “我也希望是你们去啊!但是这个……自有道理!”丢玉玺的事情只告诉了我们,我自然不能让他把这风声带到外宫城去。“当然,到时候你们也闲不了,运出去的淤泥还是别的都要劳烦你们再检查一遍,务必检查一遍!”

    他冷笑一声,问道:“刺客一个死了,一个在牢里关着!你在这当口上去挖泥干什么?歹人又不是蛤蟆泥鳅!”

    “那刺客不是你负责查的么?我们自己反省疏忽,干点苦力,以后防患于未然不好么?”我涎皮赖脸地胡扯着——其实我也不信玉玺会在太液池里,但是不知为何,太液池进水出水的系统前所未有地让我好奇。

    他叹了口气,歪头往领巾上蹭了蹭脖子上的汗,说:“我们可能查不出什么了!”

    “哑巴画画的事情……还怪好玩的。”面对他那一脸灰溜溜的坦诚,我却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不是说这个……你……你去我房间看看吧。”

    “哈?!”我捏着嗓子学着他先前的腔调,“还嫌闲话不够多!”

    “别那么多废话!真有事!走吧。”他白了我一眼,说:“要不再找人抬着你?”

    “你现在嘴巴倒厉害了!等等,让我先回营房去说几句话,随后就跟你过去!”

    “事真多!”

    “装样子的侍卫也得装样子做事啊!快到个阴凉地吧,我晒得汗下来了,刹得伤口疼。”我烦躁地甩了甩手。春天就是这样,在太阳底下极其炽热,屋里却阴凉透骨。我回到营房,叫来左右副领来我房间里,一边换着肚子上的药,一边吩咐她们马上组织大家照常操练起来,别成天闲坐着打牙。眼下要稍安勿躁,只等皇上一发话就能出去挖太液池了。二三不用急着找,等大家能出去活动了她自会回来。“挖太液池是很重要的事情,虽然苦,但是大家不要觉得小了人!具体缘由当然不能讲,怎么说你俩商量着来吧,我还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统领,你还要出去乱跑么?”右副领皱着脸望着我的肚子。

    “反正躺着也痛痒,站着也痛痒,趁着我现在脸大,还能出去走,一口气把事情跑完吧。你们有没有什么事要捎着办?”我把绷带系好,拽下衣服出去了。

    出了后宫,背后就卷过来一阵让人警醒的凉风。沿着外宫城的墙根走向鵟英卫营房的路上,鵟英领倒记得我刚才的牢骚,一直带着我拣晒不到的地方走。外宫城的墙更高更厚,投在地上的阴影也似乎更深重。他们成日面对着这冷冰冰的宫门和高墙,又没有地方偷杏子吃,难怪他们成天看着我们满腔酸意。和外宫城比,内宫的确像是一个描金绘彩的小盆景了。

    我这身红衣服一闪进鵟英卫营房的院子,就引起一阵混乱。不少刚换岗下来正在院子里光着膀子晾汗的男侍卫都鸡飞狗跳地忙着套衣服穿鞋、或是窜回屋子里去藏臭鞋臭袜子。

    “快让大家别忙活了,我是个粗鄙人。”我移开视线,摆了摆手。

    “你先站会!先站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先冲去自己房间里折腾了一阵才出来招呼我进去,在背后关了门。

    “开着吧9嫌闲话不够多?”

    “你差不多撒撒气可以了啊!”他无奈地瞪了我一眼,摘下头盔往旁边桌上一放,“我还没跟别人说。你看!”说着话,他指了指自己床边的墙壁。

    事情还真是不简单。

    墙壁上不高的地方有一个深洞。

    我跪在他床板上,小心地握起拳头,把最细的小拇指捅进去比了比,洞边立即掉了一点墙皮。骨节卡在外面,再伸进不去了,指尖根本没触到底。“不小的功力!”我抽出手抖了抖,回头问他:“那箭呢?”他突然红了脸,说:“你先朝那边站一会!”

    “哦,原来刚才是在乱藏东西?”我跳下床来,知趣地背对他站着,趁着他翻找的工夫,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窗纸。现在白天热夜里凉,纵是壮年男子也还不能开窗睡觉,箭要从外面射进来肯定会留下箭洞。可是偏偏他这破窗纸烂了好几处,我看了半天总算找到了看着比较新的一个破口,在那个破口上正好对上了一只往里看的眼睛。我叹了口气,说:“鵟英领,窗纸这么多洞都不知道让人换了,你晚上不嫌后脑勺漏风啊?”

    “怎么不漏?!我们统领该有个女人照顾啦!”窗子外面的影子一哄而散。

    “都滚!”他冲出去吼了一声又把门关上。

    等他紫涨着脸回来,我干笑着说:“我倒是从不敢跟我的姑娘们这么讲话!”

    他轻蔑地扔了一句:“你们女人就是事儿多!”

    “事儿多也不像你们这边人这么没规矩!也没有在这几天乱讲话!”我不客气地回应道。

    “好了,别废话了!”他把一支箭递到我面前。

    “可不是在废话!你自己不爱说话也不能不管下边,否则早晚惹祸!算了,先不招惹你了,清早一睁眼鼻梁上面横一支箭,你也不容易啊!哎呦,妈呀——”我正感叹着他今天早晨该有多么慌乱,一看见那箭就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他递给我的箭竿上有金色和红色的环形装饰,是鸢英卫用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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